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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清晨的钟刚响过不久,刘羲廷身边的其斛便来传话,我并未起身,纯水打着趣送他出去后皱着眉头啐了一口:“呸,阉人。”
我听着不禁背脊发麻,心口发痛,只觉不爽,纯水连忙闭口,问我:“殿下,要起身吗?”
我摇摇头,窗外天色朦胧,我裹了裹身上的银狐衾被,不出声,纯水明了我的意思,添了些香退了出去。
过了好久,我睡得迷迷糊糊,感到床榻轻晃,便知是刘羲廷来,他伸手轻掀我的被角,带着的寒让我眼皮微动。
“睡得好吗?昨夜积了雪,你不最爱这些吗?”
我这才探出头来,见他神色有些疲倦,想来现在朝堂上的事繁琐了些,我心里闪过一丝冷笑,面上不动声色的装作惊奇,“多厚?”随即又黯然神伤,摇头说不去,“算了,她们见着我,该议论了。”说着扭了扭身子,不着痕迹的香肩半露。
刘羲廷一看,眉心微动,我知他这是动情,便换上楚楚可人的眸光望向他,刘羲廷是招架不住的,果然他说:“昨夜冷些,你又不好好穿衣睡,着凉怎么办?”
我又伸手从被下去抚他腰间的玉佩,他克制自己抓我的手,我顺手同他十指交握带着他往我身上靠。
寒气逼得我打冷颤,我不在意,继续勾他,“不会着凉,地龙暖得很……你不热吗?”
他果然在触到我的那一刻再也关不住眼里的火光,只道一句妖精便掀开了衾被,屋里一片旖旎风光,动情之时,我摸到他背上的涔涔薄汗,他匐在我的耳边,轻道:“凰栖,唤我夫君。”
直到午膳时分,刘羲廷才离了瑰玉宫,我整个人都是黏糊糊的不舒服,遂让纯水备了汤浴,但不想他很快折返,直直闯入,热气氤氲间见他走向我,满脸怒火,我叹息一口,问:“不是要去皇后娘娘殿中用膳吗?”
“这个疯妇,当真以为朕拿她没办法,如此放肆。”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看我,眼里有些躲闪,我便知道何为。
刘羲廷不是父皇的孩子,这是宫里的秘密,我也是大些,听母妃讲起。
当年父皇登基,多得益于裴家的支持,可是树大招风,父皇心生猜疑,终是在泰安三年以裴家勾结北疆为由抄了裴家,刘羲廷便是裴家的孩子,那时他不过一月大,没了父母庇护焉能有好的下场,好在太后同他的祖母是闺中密友,不忍看襁褓婴儿流离失所,更为父皇的名声,便做主将刘羲廷带回宫,以皇子辈命名,做了父皇名义上的长子。
他倒是进了宫,听闻裴家其他孩子悉数流放,连那个姨娘所生,同他一月的孩子也没逃过这样的命运。
只是太后过世太早了,刘羲廷八岁时又被送去了皇后宫中,皇后有自己的孩子,对他本就冷淡,熟料他去之后,皇后的孩子没多久便夭折了,皇后责怪他冤孽,对他更是不好,父皇不甚在意,只觉留他一命已是开恩,反而是母妃待他温和些,我想着外祖家毕竟是医药世家,母亲仁厚也是有的,只是刘羲廷依然算是无人疼无人爱的长大。
可这都是不被外人知道的事,在旁人眼中,我既是长公主,又怎能同皇帝在一处?但做得出既要听得下,我笑了一下,刻意撩起池水中的花瓣来洒他身上,见他想要脱衣下池,连忙后退将他赶走,“我不要你下来,你快些出去,出去。”
撩而不应,刘羲廷最是受不住我的这个,他喜欢着呢,便化开脸上的不悦,笑着出去,让我快些陪他用膳。
纯水进来,我沉了脸,问她情况。
“殿下,还是那些烂话罢了。”
我望着水里漂浮着的花瓣,比起浮萍不过艳丽些,“她也没算说错......你说东默若是在,会不会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纯水不语,我也不问,将这句话忘却,才说:“你传信出去,告诉阿昭我们的计划,务必一击即中才是。”阿昭是我的胞弟,父皇在世时的太子。
外间传来刘羲廷催促的声音,我自水而起,带出一池水莲花。
在这之后不久,刘羲廷盼了许久的孩子落根在我的肚子里,他至今无子,自是欣喜,我万千愁绪,只怕孩子生来也是见不到光的命,日夜郁思难解。
刘羲廷自认天命之子,他的孩子就是神子,我趁机与他争吵一番,赌气外出,于花园中碰见刚被解禁出宫的皇后,那个眼界极低的女人果然是见着我便讥笑,嘲讽道:“哟,这不是凰栖公主嘛,怎的今日有空出来啦?”
我便是喜欢她的蠢,大难临头还不自知,看见跟在她身后的一群莺莺燕燕,满脸看戏的模样就觉着她好笑,我上前去,问她:“你是不是嫉妒我?”
她急了,满脸促狭,“荒谬,一个同和尚苟且,兄长不伦的娼妇,本宫有什么好嫉妒的。”
我摇摇头,眼角瞥见纯水的身影,知道刘羲廷追了出来,我微微低头,握住皇后的手,用只有我俩才能听见的声音对她说:“是呀,而且我还要告诉你,我满心都是东默,实是看不上你的夫君。”
她不明所以,我笑了一下,立刻换上扭曲的表情,拽着皇后前后晃悠两下,大呼一声,便自左边倒进涟漪池中。
岸上的喧哗我是听不见的,那冰冷刺骨的池水让我的意识无比清醒,清醒的想着东默,他的脸,他的笑。
2
东默于我而言,是救赎。
第一次见他是在泰安二十年随父皇去到祥呈寺上香的时候。
无聊得很,那殿中的檀香熏得我眼泪直流,左右我对佛祖也不够虔诚,法会一散,我便一溜烟去了后山,这祥呈寺沾着皇家的光,哪里还似从前那般纯净,我笑话父皇已是天子,竟然还相信这个。
纯水倒是警惕,忙上前捂住我口无遮拦的嘴,深怕被人听见几分去,我又开始笑话她大惊小怪,转身便见着那灿灿的菊花丛中,立着个布衣小和尚。
定是本公主的天仙容貌惊着了他,他立时掉下手中浇花的木瓢,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的念着阿弥陀佛,可他的脸却一路红到了脖颈。
我玩心大发,随手摘下头上的海棠点翠华胜扔了过去,惊得他往后退了两步,转身便跑开,那样子引得我和纯水捧腹大笑。
那时我并未将他放在心上,还是到泰安二十一年,父皇为我择中的驸马战死沙场,朝中皆传我命里带冲克死少将军,风言风语多了,父皇便不得不出面安抚,又命我去到祥呈寺为那早亡的未婚夫祈福。
我是不愿意的,我贵为公主怎会克一个下臣,倒是刘羲廷来劝我,只说不过为堵悠悠众口走走过场,就当去散心,我自小便听他的话,瘪瘪嘴也就同意了。
上完香,我四处溜达,还是那片菊花丛,红脸的小和尚又在那里,这次他又掉了手里的水瓢。
我向着纯水使眼色,纯水立刻朗声道:“小师父,你法号什么呀。”
小师父一听,和当初一样跑开了。
我便让纯水找了主持要间禅房休憩,天街小雨洒下来,也拦不住我本就跳脱的性子,安稳了一个时辰,便想着要去找那小和尚。
所以午膳时分,我便让他来送斋饭,来后却不让他走,得替我研磨,我要画幅山水裱在这禅房里,东默很是不愿意,但还是耐着性子守在一旁,我仔细看他,这才惊叹一句:“你竟像极了我的皇兄,但是你比他要俊些,比我弟弟还要好看些。”
他又红了脸。
让我真的将他放在心上是泰安二十二年,阿昭被册封为太子,祥呈寺的和尚们来宫中祝祷,当时我总是不安生,母妃便想着要师父们讲佛法给我静心,我见着已经高出主持半个头的东默,随手便指了他。
贵妃榻上,我真是听得昏昏欲睡,片刻之后,我问:“小师父,原来你会说其他的话呀。”
东默抬头看我一眼,我见着他嘴角扯了一下,道:“殿下,小僧不是哑巴。”
我觉得好笑,调侃道:“小师父,本宫很好奇,你为什么总是脸红?父皇信佛,你们祥呈寺的师父们来得勤,没见他们会像你这样的。”
东默的脸便更红了些,不说话,我走上前去半蹲在他的面前,说:“小师父,你越发俊俏了,去到你们寺里的小姐夫人们,见着你该走不动道了。”
这下,东默蹙了眉头,很是硬气的说:“阿弥陀佛,公主千金贵体也要慎言,何以调笑香客。”
这就是在说我仗着身份胡诌,我便泫然欲泣道:“小师父莫要这般说,你瞧着我是公主尊贵,可也是不得自在,小师父有后山的浮生万物,我就只有红墙枷锁,无人亲近,小师父是出家人自是心怀苍生,你可曾见过俗家里有谁替陌生人念往生咒的?”
说着还真是有些感念,不自觉掉下两颗泪珠子,他见我情动至深,突然正色道:“小僧自觉人活在世便要随心些,公主分明愁苦,为何还要装作无心无肺的样子?”
我哑然,因为他说出了我心中所想。
我是这梁朝最得宠的公主,因为我有最得宠的母妃,但是这也有不好的地方,自小兄弟姊妹便没有人真心待我,反而是刘羲廷还与我亲热些,阿昭小我八岁,虽说他待我亲厚,可终归太小了些,我实实在在觉着身在宫中可悲,整日里跋扈张扬,实则心中寂寥,无处发泄。
他接着说:“公主开怀,若你说,兄弟姊妹不亲,那便不亲,佛家曰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盛,公主盛宠之下,妒忌难免丛生,不强求,苦便会是别人的,天家总归不同于凡家,如同小僧只能度化自己,佛却能度化众生。”
那一刻,我便知道了东默的不同,我在心中觉着他是和尚,便能听听我的心里话。
驸马战死沙场后,公主去寺庙祈福,没想对一和尚一见钟情
3
睡梦中便听见了刘羲廷训斥皇后毒妇,皇后喊冤叫骂我贱人的声音,渐渐醒来,下腹疼痛,我知道孩子没了,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孩子,我本就没想过要生下来,其实也生不下来,我一直在香里下药,断了刘羲廷的香火,和他争吵后,便去到涟漪池等皇后,她每日都会聚着妃嫔散步,自然是我自己掉下去的,为了一击即中,我事先服下了堕胎药。
屋里除去纯水只有一个垂垂老矣的太医半跪在地上,我示意太医过来,在他耳边轻道:“本宫的孩子,是落水掉的,太医知否?”
我见他身子微颤点头,宫中待久的人便是知情识趣,无需多言,外间只听啪的一声响后,又是皇后撕心裂肺的声音:“皇上,妾冤枉,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我心中叹气,这样蠢笨的皇后,也就是家世好些,可是皇后一直仗着这个家世不顺服刘羲廷,连带着她的父兄也因此觉着自家是不一样的,功高震主,刘羲廷正愁没有理由收拾他们,我便给他送去理由。
神宁四年冬,皇后陈氏因谋害皇嗣被废黜,刘羲廷本是让她在冷宫自生自灭,急红了眼的陈氏竟然大呼:“皇上莫要被贱人蒙蔽,她落水前抓着妾的手,说她满心都只有那个死了的和尚,没有您,您作何这样护着她。”
听罢我便笑,怕他心软,我对着床沿撞了上去,我明白,当刘羲廷看见我满额是血的样子,便决计不会放过陈氏。
刘羲廷果然没给她活命的机会,直接赐死,正巧陈家在朝堂上被弹劾,因此覆灭,那自是阿昭吩咐的缘故,刘羲廷得位不正,心中本就介怀,为陈家抱不平的,全被斩首,那段时间,整个朝廷被惴惴不安所笼罩。
孩子没了,太医只说寒潭伤身,很难再有孩子,我无他想,只等人都散去,刘羲廷坐下来安慰我,我额覆药纱,面无表情,呆滞了目光,说:“皇兄,皇后说得对,这就是天谴。”
他隐忍怒气,道:“什么天谴,朕是天子,何为天谴?不过贱人作祟。”
“若是东默还在,他便会说是因果报应。皇兄,这就是我们的报应。”
他听不得这个名字,起身拂袖扫过我床前的青花釉瓶,我冷眼望着他发狂,他嘶吼道:“凰栖,他不过是一个被阉了的和尚,何至于让你心心念念至此?”
我冷笑,毫不客气的讥讽,“是你伤的他,我为何,皇上忘了,没有东默,祝捷那刀下来,我早就死了,便不需要见着你在这里做出这般姿态来给我看。”
我又在他的心上狠狠扎了一刀,他突然有些伤感,拥住我说:“凰栖,自小只有你不嫌弃我,愿意同我说话,对我笑,这宫中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朕都会待你好的,你不要再念着他了,朕想到他的脸,便恨!”
我心里叹气,嘴上不依不饶,“你待我好,所以用东默威胁我,强迫我?这就是你待我好的方式?”
他抬头看我,眼里淬满火光,开口问:“你怨我到现在?”
我知他会这样问,没回答,只望着那雕花的穹顶发呆,他终究离开,留我清净,纯水忙进问好,我只是道累,“我们能消停些时日了,告诉阿昭,让他找些说书先生,走卒贩子,就说,凰栖公主魅惑君上,兄妹苟且,皇上为夺人妇,于寺中埋引火线,皇寺炸毁,天理不难容!”
窗外正是月移花影上栏杆,我思念东默,刚才提起,也是我自揭伤疤。
4
那时东默进宫后,我便求着母妃让东默常住宫中,日日缠着他讲所谓佛法,主持说他是天资聪慧,日后必成大器。
半年后,父皇又为我择婿,吸取上次的教训,他选了信伯公家的次子冯毅斌,那可真是虚职都没有一个,空有一张好模样的人。
好在这个模样是名动京城的,我也就答应了。我倒是可怜这个男人,谁不知道我凰栖公主最是跋扈嚣张,他的日子想来不会好过,但是我是公主,他不好过又如何?
不过这也表明我的好日子快结束了,母妃将东默送回祥呈寺,我心中不满,拐着扮成女侍童的阿昭去了外面的春楼。
我的下场自然是不必说,刘羲廷求情,给了父皇一个台阶,我虽只被赏了十个板子,还是趴在床上,倒是阿昭这小兔崽子真是过分,一出那春楼见着骁卫便给吓哭了,二话不说出卖我,想着当时被拎出门,花魁姐姐没眼看我的样子,我就恨得牙痒痒,反手便给了在一旁给我喂水果的刘羲昭一巴掌。
他可怜巴巴望着我不明所以,“姐,你还吃吗?”
我嘴里还含着块苹果,有些口齿不清的说:“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哎呦!”
泰安二十四年,父皇为我准备了十里红妆,全城欢宴三日,以庆祝我的婚事。
洞房花烛夜,我却知道了冯毅斌的秘密,不举。
那一刻我有些想笑,父皇千挑万选竟选出这样德性的驸马来。
从那之后对着冯毅斌我便是没好脸色,而冯毅斌也不在乎这些,无论我如何作践他,他都按着规矩来请安侍奉,我自是以为他惧怕我公主的身份。
为了排解,我好上些歌舞词曲,每每叫来些伶人取乐,时间久了,难免会有出格的时候,好几次都醉得不省人事。直到有一日,我昏昏沉沉间,纯水在我耳边低语几句,我瞬间觉得血液倒流,带着骁卫便出了府。
当我来到这间比起春楼花馆脂粉味还要重的欢馆时,真是惊呆了。
这里的男人们涂脂抹粉,衣衫不整,见着我来,那些小馆儿吓得扯着衣服遮挡,我黑了脸,满脑子嗡嗡响,也没了刚才的酒劲,不再去想冯毅斌,只对骁卫说:“找出来带回府里,这些人……一个不留!”
我没回府,去到祥呈寺,见着东默时脑海里不断闪过刚才所见,那些男人如此恶心,可东默如此干净。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屋子,我看见那幅山水悬在墙上,显然是他将其补完了,原来东默还会丹青,我心里委屈,冲过去抱住他,我感觉到他身子僵硬住了,怕自己被推开,先发制人责怪他,“你骗我,我的苦还是我的苦。”
我开始哭,东默最受不得我哭,待我安静一些,他才又问我,我一五一十说出来,只觉自己心中发泄,全然不知外面已然变天。
冯毅斌死在欢馆的床上,骁卫的人冲进去时,他已毫无声息。
这件事本是扫了皇家颜面,没想到信远伯责怪我动辄打骂不将他孙子当做人看,才拖垮身子,不堪的死在床上。
爱好龙阳竟敢娶天家女,本就是灭九族的欺君之罪,我不顾礼法上殿同信远伯争论,被我一气,他直接跪伏在地,大呼一声:“苍天呀!”便断了气。
这件事闹到最后,竟然是母妃因教女无方被降位,不想立冬家宴上,刘羲廷三岁的儿子中毒身亡,骁卫搜宫后,在母妃的宫中搜出那些脏东西,跟了母妃多年的贴身宫女出来哭诉,说母妃记恨冯家事,阿昭受冷待,女儿成笑话,偏偏冯氏所出的皇长孙得皇上青睐,于是心生怨恨,才命人犯下这样的事。
父皇深知母妃被冤枉,可是种种证据都指向她,不得已,父皇下令将母妃打入冷宫,却未曾废黜封号,我知道这是父皇护她的办法,却不想这些事落在别人眼里便是未除净的根,三日后,冷宫失火,母妃被烧死在里面。
父皇震怒彻查皇宫,不过也只找到几个看不过母妃“恶行”要替天行道的宫人。
5
一切像是风卷残云般来得都太快了,谏官开始以母妃之过弹劾阿昭,我虽说每日玩乐为上,到底是在宫中长大的孩子,不至于傻到至此都还看不出来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搅弄风雨,我细想,便是从冯毅斌开始的。
他龙阳之好的事藏得很好,那样的欢馆隐蔽至极,何以让纯水发现了他的动向,我被许多事饶得没了理智,如今想来,也不算是滴水不漏。
纯水说是宫里一个小太监来告诉她的,当我们找到那太监时,他已暴毙身亡。
果然是宫里的老手段,卸磨杀驴。这个小太监平日里爱些小赌,我派人顺着这条线下去,竟然查到他欠了一个管事太监好多钱,而那管事的竟是刘羲廷身边其斛的弟弟,其祁。
我不敢再想下去,不相信他会这样狠心,为了扳倒母妃杀掉自己的孩子?那其祁也不见得同自己的兄长亲密,就像我的兄弟姐妹一样。
阿昭性子太软,这些事逼得他躲进屋子不肯见人,我强行闯入,冲着他的脸便是几巴掌,怒吼道:“你要这般模样到什么时候,你若是不快些好起来,谁也帮不了你,你便做那粘板上的肉,任人宰割罢!不需要别人作践你,一杯毒酒,我俩都喝下去,去找母妃罢,做什么劳什子皇子公主!”
他红着眼,委屈甚足的唤我,我心下软了些,却不能松口,只说:“父皇护不住我们了,我们要护住他才是。”
母妃为罪妃身死,不得入皇陵,只能暂存祥呈寺,我将牌位送去时见到东默,那时的他已经是京都传言的俊俏师父,他问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我已是没了精力,丧母之痛,何人能解?
我不知道是否真是这样,又不敢打草惊蛇,遂拜托东默替我走一趟,当初那攀咬母妃的宫女事后自是没了性命,可是宫女还有家人。
东默当真不负所托,他告诉我,那家人搬离了原来的村舍,在镇上买了一间两进的小院子,曾今的邻居说他们得了天家的富贵,见过贵人之后便飞黄腾达了,那贵人不是别人,便是其斛。
我愣了好久,问他:“若是被亲近之人背叛,该如何?”
他说:“善恶到头终有报,莫挣来早与来迟。”
可我不信刘羲廷会自己得报应,所以我说:“那我便希望,报应早来!”
阿昭终被废为洛王,不过十一岁的孩童被迫前往封地,出城那日,父皇红了眼眶,那时他才真的意识到朝堂之上,有一半的人已不再为他所用。
我将阿昭揽在怀中,说:“自避锋芒,且看来日。”
我装作无知,浑浑噩噩继续歌舞寻乐,日子久了,我有些分不出真假,心绪不宁,总想起东默,便由着自己的性子去到祥呈寺,从后窗翻进他的屋子,风流韵事越发离奇,我便仗着自己的身份,直接派骁卫带东默回了公主府。
到泰安二十六年,坊间传言凰栖公主迷上和尚,每日府上靡靡之音不断,与淫僧寻欢作乐,毫不顾忌,真是世风日下。
我的名声真是坏透了,连带着东默也被人诟病,只是,东默实实在在没有屈服过,我总是薄纱轻衣,香肩半露,半靠在他的肩上,他早就习惯,推不开我,便默默念着佛经。
我伸手去把他的衣服,勾他的下巴,垂眸望去,东默心口处的那朵莲花分外妖娆,我说:“你一个和尚,怎么长着这样的东西,莫不是你趁没人的时候自己纹上去的?”
他叹气:“凰栖,莫闹。”
我笑,问他:“你怎么不反抗了?本公主觉得你反抗起来更招人喜欢。”
他不说话了,口中的波若经却越念越快,我便趁机唤热,脱掉外衫,只着小衣缩进他的怀里,他知道外面有探子看着,便熟练的脱下外衫罩在我的身上,看在旁人眼里,自是亲密无比。
我勾着他的脖子,找到个让人舒服的地方靠着,笑他:“小师父,你如今已是回不了佛门的红尘俗人了,要不就还俗,从了本公主吧。”
他道:“佛在我的心里。”
我心里苦闷,他见着我不再调笑,又是和我说起佛法,“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我眉一挑,将他推开,嗔怨道:“这婆娑世界里都是虚妄,可我便活在虚妄里,你如此虔诚,可见释迦?”
他摇头,继续阿弥陀佛。
我牙尖道:“你这般说,又为何要帮我呢?”
他看向我,满眼的坚定,“凰栖,我希望你快乐。”
6
泰安二十七年,父皇再次赐婚麾风将军长子祝捷,出嫁前,父皇老泪纵横牵着我的手说:“凰栖,父皇无用,护不住你们了,朝堂上都是他的人,切不可轻举妄动。”
我见父皇苍老得太快,心中甚是起疑,趁人不备顺走些父皇所服之药的药渣,外祖家最是精通药理,我便托东默带出去,原是里面多加了些让人昏沉嗜睡的药,量不大,非长久食用难以察觉。
我忍不住抱着东默哭,我说:“这便是皇家,这便是报应,父皇当初诬陷忠良的报应。可我实不明白,他从未见过父母,皇祖母待他很是亲厚,就算是心中有怨,皇子的尊贵也从未少了他的,若非如此,他哪里有机会接触朝臣?何以比不上做那裴家公子?他竟然如此设计父皇,要夺了我刘家的江山。”
“凰栖,执于一念,受困一念,境由心造,烦由心生,说他,亦说你。”
他明白我的意思,我也知晓他想说什么,他最是懂我的人,在公主府声色犬马一年多不过为了韬光养晦,他说我执念太深,每每想要感化我,都被我调戏带过,我在他面前是有些轻浮了,也就在他面前,轻浮些。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皇家兄弟姊妹蚕食之事历朝皆有,我要活下去,阿昭也要活下去,我便放不下执念。
“日后你该去哪里?”
“无妨,佛在我心,我既虔诚,四海皆为家。”
我怅然若失,“若是没有这些,我也想跟着你四海为家了。”
东默离开公主府,走的那日,外面的人都在笑话他,还是东默不在意这些,到底我和他一处那么久,沉静是一点没学上。
我从宫中出嫁前让父皇小心饮食,刘羲廷送我进祝家,随后主宾坐上观礼,我随着性子不从礼,怨怼刘羲廷为私欲才不让我留于公主府,他骂我不懂礼节,丢皇家的脸,却不愿意责罚我。
我原本想着,自己淫乱的名声在外,祝捷定是嫌弃不愿碰我,确实如此,第一夜他便满脸鄙夷的说:“当初冯毅斌那小子怕是没能让公主满意,公主心仪的那和尚,可是功夫厉害些?”
我听不得这些污言秽语说东默,昂起头骂他放肆,遂还不忘讥讽他下流,他不说其他,直接给了我一巴掌,一整夜,他不破我身,却用其他的方式折磨着我,第二日我便起不了床。
纯水给我上药的时候看着我的伤口哭,我安慰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心中却恐惧这个男人。
我在祝家很是不受待见,他们看不上我这个同和尚“苟合”还嫁过人的公主,唯独二公子祝萧,祝家是武将世家,挥刀舞枪的,祝萧不同,喜好文学,除了我还没人能同他说上两句。
纯水知我心事,递信给东默,他会和我聊聊新鲜的事,我看着笺上的字,心里念着他。
便是凑巧,有一日夜里,祝捷未回屋,我随处走道便碰见老三祝勋同他商量要在父皇后日去祥呈寺祭拜时以火药炸了他,我心里焦急,寻不到其他的法子,便借着受不住祝捷折磨的理由,在宫门前大哭着要和离见父皇,刘羲廷不同意,我便失魂落魄去找东默。
他又回到祥呈寺,见到他只叹气,我跑过去抱他,哭诉着日子的难熬,他还是那般任由我哭闹,我气急,就着衣衫去咬他的肩膀,发了狠劲,直到牙酸了,咬不动了,我才作罢,抬眼望他,见他薄汗铺满额头,我问:“疼吗?”
他点头,“疼。公主可开心些?”
我愤愤道:“不开心,你在乎?”
“近日我都在为你祈福,佛祖宽宏,我虔诚些,只盼你能好些。”
我知他是为我,想着自己要做的事,我便难过,“若是我犯下大错,你可会原谅我?”
“凰栖,我永远不会责怪你,但是孽障太过,我修行尚浅,化解不开的。”
我伏在他的耳边轻言一句后大声道:“你不是将这佛门看得如此重吗?我便烧了这祥呈寺,看你还怎么修行!”
7
我便夺门而出,他随我出寺,追问我何意,半路竟遇见刘羲廷同祝捷带人前来,见着我和东默,祝捷先是一番羞辱,后竟向刘羲廷建议斩杀我。
我暗道不好,不等我开口,那祝捷先拔刀向我砍来,我想是大难临头了,闭上双眼,可意料中的痛没有来,反而是东默倒在了我的身上。
那时我真是没想到,他一个文弱和尚,竟挡在我的面前,砍刀落下他也不曾退让。
见那血潺潺流出,我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抱着他痛哭,那时的刘羲廷早就黑了脸,我想他后面会如此不顾世人看法将我纳入后宫,便是这一幕刺痛了他。
无论如何,我是祝捷的妻子,现在这般同外男拉拉扯扯,损了他的颜面的,他当下便要落第二刀,刘羲廷厉声拦住了他,他想开口说什么,身后一声巨响,那便是我放的火,我断定寺庙中早有引线。
果然,祥呈寺炸了,他俩被迫离开,走之前,刘羲廷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让我意外的是,除去那些和尚,死掉的还有祝勋。
东默也明白了我之前的话,我没脸看他,他的肩上还在流血,我想去扶他,他满脸苍白推开我,只说一句冤孽,跌跌撞撞离开,我不放心跟着,却在路上被折返的刘羲廷带回宫中。
自此,我没了东默的消息,我想他定然不会原谅我了,看着挂在屋里被烧掉一半的山水,以此盼着东默陪在我身边。
我成了罪人,无妨,父皇活了下来,全京都的人都请求赐死我,我想我是要死了,担忧两日反而放下心来,每日只去见父皇,告诉他莫要因我失了民心。
刘羲廷来看我,我还有阿昭,依旧装作无知,他却问我:“我那日才是仔细瞧见他,那和尚,和我好像。”
我抬眼望他,冷冷道:“皇兄,巧合罢了。”
他又说:“我当初不过以为你是玩心重,一个和尚新鲜罢了,不成想,你竟是真的将他放在心上,凰栖,他可为你动了凡心?”
我微微蹙眉,开始哭泣:“动不动凡心都无妨了,我是再也见不到他的了,他还有伤,现在好吗?说这些无益。”
不想刘羲廷竟然伸手来擦拭我的泪水,缓了声音说:“凰栖,我自小见你,便是开朗跳脱的性子,那些人待我都不好,唯有你对我真心,会将吃食分给我,会替我教训那些仗势欺人的狗奴才,我知你不过装傻,我是不甘心,我想天既然给了我命来到皇家,便是什么都可以搏一搏的。”
我恍然,他什么意思?
“自太后过世,我的日子又要艰难些,我原本可以不用这样艰难的,你到底是天生的公主,体会不了寄人篱下的滋味,父皇不过将我当做博取美名的工具,当初在皇后宫中,她那三岁的小儿都会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罪臣之子,他不过三岁。”
我突然想起,大人们曾说过那个弟弟死之前也是十分嗜睡,当时还只说是小孩心性,想到父皇,我不由心惊,难道那个孩子也是刘羲廷害死的?
“我的身世,算是宫闱秘事,外人不知,宫里的人又有谁不知?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如何得知此方的?你想想你身边,会是谁懂药理?”
答案呼之欲出,可是我怎能这样去想我的母妃,所以我说:“那又如何,你道我对你好,也是母妃说你可怜,要善待你,我实在觉得你可怜,你竟说这些话来攀诬她。”
他却笑了一下,说:“她教我那些手段的时候,我不过八岁,我怎能不怨她。”
我不再说话,倔强的不愿低头,硬了脾气,说:“无所谓你说什么,左右母妃已经死了,我是把佛寺烧了,他们不会让我活,你是来做什么的?杀我?”
他这下摇头,又很是宠溺的摸摸我的头,我很想躲开,到底没动,他说:“凰栖,你说你为何烧寺?”
“说过了,怨那寺拘了我的东默。”
他点头,说:“东默呀......凰栖,这个和尚长得真是像我。”
说完,他便离开,我不明所以,直到三日后听见纯水来报,驸马冯捷嫉恨祥呈寺和尚东默,为报私仇,埋下火线,炸毁国寺,为正纲纪,于闹市车裂而死。
8
身子好些,我出了门去,看见刘羲廷正陪着新入宫的妃子,听闻她是北疆的圣女,可以窥探天象。
刘羲廷得位不正,很是信奉这些,圣女进宫便是辰妃,但是圣女若是不洁,上天会降责,所以直到现在,刘羲廷都没有召幸过她。
想及自身,我只觉得嘲讽,刻意闹出些动静,引得两人回首,刘羲廷忙追了过来,我看他笑着的模样知道他在得意我为他吃醋,我幽怨的看他,说:“皇兄作何?”
“你愿意出来,朕很高兴。”
我转身避开他,说:“皇兄可不要冷落了新皇嫂,我见她是个大美人,我见犹怜得很。”
这话说得便是真的酸了,他笑着要抱我,我一把将他推开,我听见他在身后爽朗的笑声。
现下皇后没了,刘羲廷又像当初那样,肆无忌惮往我这里走,宫嫔们怨声载道,胆子大的会来我这里阴阳怪气,我说:“皇嫂若是看不下去,去和皇兄说吧。”
她们自是不敢的,心思多一点的,便会曲意奉承来讨好我,让我在刘羲廷面前说好,我会真的美言两句,没多久搅得后庭的女人们全乱了套。
直到有一日,圣女来登门,我甚是诧异。
她倒是直白,直言:“公主可听闻当初北疆王嫁出去一个小女儿,也就是我的姑姑,进的便是当时红极一时的裴家。”
这个我自是又知晓,父皇本就是由此灭了裴家,出兵讨伐北疆,不过帝王的权衡之术,无可言说。
“辰妃现已入宫,前尘往事便该忘却。”
她却笑说:“那不是妾的前尘往事,只是妾有一事不明,皇上实为裴家嫡子,该就是姑姑的孩子,我们北疆王族,成年之后胸口便会有雪莲花印显出,此事为王族之事,外人少有得知,妾虽不侍奉,但皇上信奉天象,也是时常同妾在一处的,妾却未曾见过,或是当初姑姑之子,并非皇上?”
我心中惊叹,那朵莲花,我却是见过,想及他俩那相似的容貌,我便难以呼吸,可是这北疆圣女又哪里可信,我只得压下心中疑惑,笑说:“这些事便不是辰妃该知道的了,辰妃只需要明了,皇上就是皇上罢。”
她不再说其他,走之前只言:“妾夜观天象,觉出这天下,或是要易主呀。”
我不禁眸光震动,面上还稳住不言,笑说:“辰妃可不要胡说,皇兄千秋万代,易主也是百年之后的事。”
待她走后,我如何还能坐的住,立刻吩咐了纯水去送信,几日下来,我便是寝食难安,有个念头在我脑海中挣扎而起,可若真是如此,世间之事是否太过玄妙?
阿昭带回了消息,我看着墙上的半残山水,犹能想到东默描画时的模样,眼眸不觉冷下来,遂将手信扔进火炉之中。
阿昭办得很好,不过一个月,流言蜚语便传进了宫里,新皇登基的真相,陈氏被废的原因,祝捷身死的理由......
刘羲廷开始派人去查,只是市井传言,打杀再多人,也阻止不了三人成虎,我便是那魅惑君主的妖姬,他便是违背伦常的昏君。
刘羲廷心浮气躁来我这里日渐频繁,纯水微微加重香料,我稍加引诱,他便难以自持,他近日是伤神伤身过度,眼见着便苍老了许多,有一日他问我是否思念阿昭,我疑心他试探,只落寞道:“皇兄,他是我的胞弟。”
他自是不知,阿昭早已不在洛城,洛王宫中的不过是个同他相似的假人,刘羲廷极为自负,这么些年我乖顺听从偶尔耍耍公主性子,看在他的眼里便是小女儿姿态。
此后圣女又来几次,我算是明了,她分明心中怨恨刘羲廷招她入宫,盼着他能栽了跟头,她才有出宫的可能。
我便同她盘算着离间刘羲廷和祝家的关系,除去陈家,便是祝家当初为武将助力刘羲廷,祝捷身死都没能让他们同刘羲廷翻脸,这世家也是无情,但是焉知他们未曾离心?
望着铜镜时,我摸着额上浅浅的伤痕,问身旁的纯水:“你觉得我还美吗?”
纯水替我簪上一只五尾凤钗,笑着说:“殿下还是一样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可我已经是二十七了。”
“殿下比起宫中那些娘娘,依旧是仙人姿色,自是岁月不败美人。”
我知道自己的美多么摄人心魄,当初我嫁给祝捷时,祝萧也是会躲在门后看我的,我伸手抚摸那凤钗,如此违背礼制的东西我宫里多得是,这便是刘羲廷的偏爱,“去将当初祝家夫人送的白玉簪子寻来,我要带。”
每年五月,我便会去到祥呈寺为东默上香,无妨刘羲廷不乐意,我总是不会搭理他的。
祥呈寺被烧过之后重建起来,更加辉煌,只是绕道后山,便是还有那断壁残垣的痕迹。
那场爆炸在泰安二十七年的夏天,之后的火红了京都两个长夜,我知道祝萧每年都会来这里祭拜亲弟,果不其然,见到了身着白衣的他。
我装作偶遇,他一声嫂子没唤出口,终是叫出公主二字,我凄凄回头,只道好久不见,他无言,见我头上的白玉簪子,很是诧异,随后笑了出来,“公主竟还愿用这只簪子,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
我下意识伸手去摸了摸,只道:“它素些,我很喜欢。”
“我记着当初殿下偏爱华贵的东西。”
望着山林寥寥烟雾,到了午间也不见散去,我叹气,“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往往是事与愿违,经历那么多,心境变了,繁华再好,终如流水逝去。”
或是想起最近的流言,他还不忘关怀我一两句,我只是掩面抽泣,“我一个女子罢了,做不得男人的主。”
他立刻出声安慰,“当初也是兄长太过肆意,伤害了公主,如今皇上庇护,公主莫要为往事伤感了。”
我点头,见着骁卫来,刻意松了脚步在他面前绊倒,跌进他的怀中,这样的事即刻便会传入刘羲廷的耳中,回宫之后,我便装作不知他来,感叹两句在祝府时祝萧的照顾。
9
那日之后,祝萧果然被无端训斥,我便趁机出宫,只当做巧遇,同他聊往事,将罪责揽于己身,只道自己害了他,他其实自见我便有疑惑,关于两个兄弟的死。
我自然是装作不好说,匆忙离开,他言辞恳切,说只求个真相。
我便哭泣不已,说:“都是我害了他们,当初我任性妄为,烧了祥呈寺引起众怒,我死不足惜,但皇上他......皇上为保下我,将罪责推卸给祝捷,我知道时,他已经没了性命。但是我当真只是放了把火,那火药,我实在是不知情。”
祝萧是不知道祝捷同刘羲廷的勾当的,我这样一说,他自会觉得是刘羲廷为了夺取我才杀了我的丈夫,他心中怨念起,却是不敢宣之于口。
骁卫在向刘羲廷报信,我回宫后他便冷着脸问我去了何处,见了何人,我并不避讳,随后很是忧愁,只问:“皇兄,我想问你,当初我不过是放火烧寺,为何,寺会炸毁?”
实则在他心中,我对于此事一直有疑惑,但是不说罢,不说不问,便是懂事,他便不会再提,现在我问,他自会想起我见过的祝萧。
“以前不是说过,祝捷。”
我摇头,“皇兄,莫要再骗我,你......”我抬眼望他,看着他极速垮下的脸色,我走到他的面前,缩进他的怀里,听他长吁一口,我才接着说:“祝萧说是你埋的,当时父皇已经病重,我想你也不急这一时。”
我便这么堂而皇之的说出来,感觉到他身子僵硬,在他开口前,问:“皇兄,若不是父皇因为母妃之事缠绵病榻,你会想炸死父皇吗?”
他看着我,似乎想要从我的眼中看出些其他什么,在他心里,我是知道他笼络朝臣,拉下阿昭,但是决计不知他给父皇下毒,祥呈寺埋线的,所以我这样问罢,他说:“不会。”
我不再说话,他也就不会提,但对祝萧就会种下怀疑的种子。
另一边圣女也同刘羲廷谈及星象有变,直言朝中有不忠之臣,刘羲廷本就心狠,宁可错杀亦不放过,祝萧哪里还有命活。
阿昭在宫外笼络朝臣的速度越发的快,父皇在时,必定是有忠君之臣的,现在见阿昭回京,便见正统。
可那些人多为文官,武将远在洛城,不到大义起,不便来京,实则我们还需要宫里的骁卫统领才是,那人不是别人,便是祝萧的父亲。
祝萧被赐毒酒的那日,阿昭去见了他的父亲,这个纵横疆场半载的大将军如何也想不到晚景萧条至此,祝家三子皆因刘羲廷而死,阿昭将真相悉数告知,祝将军捶胸顿足自己识人不清,助了冤孽上位,害死先帝,坏了一家的忠君之心。
刘羲廷隐忍多年,又怎会到此还无察觉,至瑰玉宫只问两句话,便开始发火,我冷眼瞧着,他一下扼住我的脖颈,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癫狂,唤我的名字,“凰栖,凰栖。”
我只觉得呼吸不畅,后背开始发凉,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在往头顶疯狂涌动,我不挣扎,双眼迷茫,仿若见着东默了,冲着我笑。
东默,你是来接我了吗?
刘羲廷却突然放手,将我紧紧抱在怀里,眼前的东默瞬然消散,不知是刚才那一遭的缘故,还是其他,我的眼泪顺着脸庞滑下来。
他说:“凰栖,无论你做什么,朕都不会让你如愿,朕已经知道,刘羲昭回来了,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如此戏耍朕!”
我笑,“那皇兄意欲何为?杀了我?杀了阿昭?”
“不,我不会杀了你,但刘羲昭,朕不会放过!”
我叹息,凄凄道:“你不过始终都不会相信我罢了。”
自此后我便被禁足在瑰玉宫,兀自做着我自己的事,便是新开了画轴,补齐那半幅山水,纯水比我忧心些,每日都会问我这么办。
三日之后,刘羲廷来了,他带着满脸的兴奋,说我心心念念的弟弟马上就会被带进宫里,我面无表情,看着他嗜血的眸光。
很快,骁卫果然拎着一个穿着玄色锦衣,面覆黑巾的人来,刘羲廷屏退众人,院落里空空荡荡,只有那飘不尽的红叶散落。
“凰栖,若不是念着你,朕下的旨意便会是当场诛杀。”
我抬眼看他,说:“所以,皇兄现在是做同当年一样的事,要在我面前,杀了阿昭?”
他咬牙切齿,道:“你太不听话了,朕总得给你些教训。”
“皇兄,你为何要做着皇帝?”
他攥紧拳头,说:“凰栖,你见着我曾过成什么样,为臣总是胆战心惊,我为父母,也要推翻父皇。”
我转头,问:“那你为何,决口不提裴家回朝之事?”
他不说话,我只是冷笑,“那皇兄便动手吧!”
那些都是他的借口,九五之尊的位置谁不肖想,所谓大义都是谬言。
10
泰安二十八年,我没想到自己是以这样的方式被刘羲廷保了下来。
半年后,父皇病逝,刘羲廷更改遗诏登基为皇,他心虚至极,不远千里要追杀阿昭,我只能躲在后庭,苦苦哀求他,直到他终于控不住心魔,要我入后庭,他便放过阿昭。
我看着他扭曲的脸,不吃不喝三日,他似乎铁了心,只将阿昭身边随从的头颅砍下来威胁我,我开始进食,却不敢妥协,这样的事太是匪夷所思,哪怕下地狱我都劝服不了自己,直到他将毁了半张脸,身下血流不断的东默,带进瑰玉宫。
他就真的这样出现在我的眼前,曾经那样俊俏的脸,挂着笑容便能驱散开我心底阴霾的脸,被翻白的结痂的烂肉替代,他整个人因为痛楚在发抖,却还是不停说他没事,没事。
我将他抱在怀里,冲着刘羲廷声嘶力竭吼道:“你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刘羲廷将我拉开,拥住我,在我耳边说:“凰栖,朕说过了,朕要你,不是一日两日,是日复一日,只要你应,朕便让太医来。”
见着东默快要晕过去,我真是害怕极了,哭求再也没有用了,我知道,再不答应,架在东默肩上的那把刀便会割断他的脖子。
那是我这一生中最黑暗的一天,我妥协了,刘羲廷好狠的心,他屏退众人,只将东默留于塌前,看着我俩行周公之礼。
初经人事的疼痛让我面目全非,却让刘羲廷兴奋不已,我看着东默脸上挂着的泪水,耳朵里传来他断断续续的诵经声,我不知哭了多少回,直到刘羲廷在我耳边说:“凰栖,你乖乖的,朕保证,不动他还有刘羲昭。”
刘羲廷没骗我,事后便宣来了国手,我在榻前照料,东默连发三日高烧,浑浑噩噩说着胡话,但是他却没能撑下去,我知他是不想活了,他说若是他的死能消除我的业障,那便死得其所,我不需要他来消解,我不信佛,不信来生,我想要的是这一世大家都好好的。
他心里怨我,所以才会在离开祥呈寺后又回去,他心里念我,所以他去拿初遇时我扔给他的华胜。
他心里真的有我,不明说,不言说。
佛家说的八苦,求不得,爱别离,我爱东默,未曾求到,我还活着可是他死了,死在我的面前,佛家普渡众生,为何却不渡渡我的东默?
我已经同刘羲廷有了肌肤之亲,便不再顾忌,装作没了棱角的羔羊,在他身边许多事还是方便些,阿昭得以卧薪尝胆,厉兵秣马,壮大声势。
像现在,他得意洋洋的抓来的所谓刘羲昭,不过是那洛王宫的假人,洛城南荣家擅长蛊术,花了三年将本就同阿昭七分像的死士变得九分像,若不是极为亲密之人,很难一眼辨认。
至于阿昭,早在月前便回了洛王宫,动静太大不可能不惊动刘羲廷,还没到最后关头,决不能掉以轻心。
当那人的面巾落下,我看着刘羲廷眼中,兴奋便只有一刻消散。
我说:“皇兄,你不过是不信我罢了,何必杀他,杀我便是。”说罢,我将藏在袖中的匕首递到他的面前。
他皱着眉头不说话,也不接匕首,过了好久,他手一挥让骁卫带走,转过头哄我,我不理会,将他推出门去,继续画我的山水。
到神宁六年夏,宫中骁卫大多已被麾风将军换做自己人,刘羲廷越来越多疑,他由着圣女窥出的天象,大肆清算他眼中的异己,朝中人心惶惶。
那些当初为了裴家追随他的人,眼见着他将裴家抛之脑后,对他的不满之声也越来也多,我知他已是快到穷途末路,阿昭带兵悄无声息穿过山林来到京都外。
最后一夜,朱楼宫被黑云笼罩,我站在瑰玉宫门口,望着西边天际一抹亮绿色的光划过夜空,我自看了眼那被我补齐的山水,穿着小衣,头发轻挽只戴一支发钗,去到刘羲廷的寝宫。
我早已买通了其斛,换下今夜侍寝的妃嫔,他见着我,一时惊讶,刚想开口,我侧躺在他身边,手开始在他腰上打转,柔声说:“皇兄,你不想我吗?”
他本就在哄我,见我来,自来受不住,欣喜若狂将我揽在怀里说着抱歉,我顺势攀上他的脖颈,去亲吻他的唇,他架不住我的热情,想要欺身而上时,我一把将他推在榻上。
情至深处时,他又让我唤他夫君,我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狠毒半生,对我还真是痴心,我一手抚摸他的双眼,一手将头上那淬满剧毒的五尾凤钗取下,在我唤出夫君二字时,也用尽全力将簪子插进了他的喉咙。
他满眼的难以置信,可却说不出话,我看着他的血从嘴里喷出,我说:“皇兄,我找到了当初裴家的奶妈妈,她说那时裴家落难,那姨娘散尽家财求妈妈偷龙转凤,庶子变嫡子,入宫成皇子,原来你不仅是假皇子,连裴家嫡子,都算不上啊。”
他瞪大双目,想要抓我,我将簪子往里插得更深,最后,我伏在他耳边说:“皇兄,凰栖希望,你去死。”
窗外一道白闪将他的惨白的脸映出来,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我知道,阿昭的军队,已经攻进这深不见底的朱楼宫中。
尾声
神宁六年的雷雨夜,洛王刘羲昭率兵造反,凰栖公主于宫中里应外合诛杀宁帝刘羲廷,随后拿出先帝的遗诏,拥胞弟登基,史称惊雷之变。
在此以后,新帝尊凰栖为朝圣长公主,位比天子,可是她却在事成之后回到自己的公主府,每日望着那副山水图发呆。
她在画中又添了只小舟,舟上便是她同东默,并立相拥。
她想过很多东默会流落祥呈寺的缘由,但是时间太久远,老主持已圆寂,便无从考证。
那日,东默断气之前要她切记将华胜与他合葬,他还说:“我去寻佛祖,来世,不求富贵无常,只愿姻缘牵定,娶你进门,长厢厮守......”(原标题:《妖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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