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整书最后一个字呈现在眼前的时候,我并没有像往常看完一本侦探小说般激动和震惊。我闭上了眼睛,蛇一般躺下,仰视着那冒着缕缕青烟的暗黑馆,闻着弥漫天际的烧焦味杂糅泥土的清香,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哀冲击着我的内心。这是一个家族蝴蝶效应般的自我毁灭,这是由小及大,由点及面,由表及里的全面性崩盘。合理又魔幻的构成和想象,集合了庞大猎奇色彩的元素走马灯般的呈现,有详有略地散落在80万的字符里。绫辻行人用尽了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构人法,把不同的病态人格及性状尽可能合理地安放在属于他自己的位置,配合第三人称由点到面的上帝视角,第一人称频繁地角色转换,实现了庞大叙事,撑起了一个家族的荣辱兴衰。与其说是侦探小说,不如说是大型耽美巨著里夹杂着谜。
现在由“我”来讲述这段恐怖而又诡异的探访之旅,受好友浦登玄儿的邀请去了叫暗黑馆的浦登家祖宅,之所以被称作暗黑馆,是因为整栋宅子都是由黑色的海鼠壁构建而成,墙是黑的,屋顶和地板也是黑的,踏入宅子中宛如被某种动物完全吞噬一般,弥漫着哥特式的诡异黑暗氛围,在后来和好友的交谈中我得知之所以为建成黑色,是因为浦登家的祖先信仰黑暗之神,“比起光明,我们更向往黑暗。。。”不仅建筑,住在里面的人似乎也都不太正常——要么精神不正常要么长相不正常,比如患有早衰症的少年“阿清”、连体的双胞胎姐妹“美鸟和美鱼”、因为生了不正常的孩子而疯了的女人、整天披着暗黑斗篷,阴郁的老仆人“鬼丸”等等。
整个故事的主要事件有三起,第一起事件是用人蛭山之死,因为地震而造成重伤的蛭山被安置在南馆的房间中修养,却在当日晚上被人勒死在房间中,经调查凶手是通过橱中的暗道进入房间实施犯罪的,这就把嫌疑人锁定在了知晓暗道存在的,生活在暗黑馆中的人中。但不能解释的是,蛭山本已生命垂危,在场的野口医生诊断大概率撑不过几天,凶手又何必多次一举行凶呢?
第二起事件的被害人是浦登望和,是第三代浦登家最小的女儿,也是清的母亲,由于清患有早衰症,作为母亲的望和接受不了这一事实,认为这都是自己的责任,导致精神有些失常,除了整天会在宅子里游荡找寻儿子清,呻吟着想替儿子去承担这份苦难之外,最长做的事情就是画画了。这起悲剧就发生在望和的画室中,发现她被和用人蛭山相同的手法勒死在自己的画作之前。由于某种机缘巧合,凶手无法从画室的门逃离,而是从打碎的窗户逃走,可问题在于这件画室也是有密道的,就在壁炉之后,这个秘密生活在宅子里的人几乎都知道。相同的杀人手法,被认为是同一人犯罪,但知晓南馆密道,却又不知道画室密道的人,经过排查几乎不存在,那凶手究竟是谁呢?
第三起案件要追溯到距今的18年前,暗黑馆的初代馆主也是创建者,浦登玄遥在“达莉娅之夜”被人用烧火棍袭击致死,作为嫌疑人的卓藏(玄遥的女婿)在自己的房间上吊,并留有遗书认罪。看似顺理成章的犯罪却因一个目击者的证词而变得扑朔迷离,目击者正是“我”的好友浦登玄儿,那是年仅9岁的玄儿去书房找曾爷爷玄遥,却发现爷爷以奇怪的姿势倒在书房中,而在房间的深处发现一个惊悚的人形,头发算乱(卓藏是光头),正注视者自己。由于惊恐,玄儿倒退几步,此时听到隔壁传来了父亲过来的声音,再看房间,人影这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我”认为这三起事件是相互关联的,只有解开了18年前人影消失之谜才能解答对如今案件的疑问,但所有事情都迷雾重重,暗黑馆中除了凶杀,似乎还影藏着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提到暗黑馆自然不得不提的就是“达莉娅之夜”,“崇拜黑暗之神”等宗教情节,作为串联本书剧情的重要组成部分,笔者不想再此多做赘述,感兴趣的朋友还请去拜读原著,相信一定会给你带来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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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所有悬疑侦探小说一样,真相最终被揭开。。。暗黑馆在熊熊大火中燃烧着,希望借此将过往的所有悲剧画上句号,新的暗黑馆也将在“我”的设计下重生。暗黑馆中的人物塑造是夸张的,丰满的,每个人物都有各自的悲剧和宿命:
浦登玄儿(江南忠教)
作为本馆的主角,玄儿在各个情节的开展中都扮演者重要的角色。他生长在这个阴郁扭曲的家族,不但没有自暴自弃,反而处处表现出他的理性和坚强,这是多么的难能可贵!虽然他经过一番挣扎还是屈从了达丽娅的魔法,但就像他自己所说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他是家族的一员,浦登玄遥的直系嫡长子(误);毕竟玄遥那个活死人真实的存在着,还在地下乱晃悠;毕竟他找不到科学的证据举证不死的荒唐性……总之,这个人物充满着矛盾和无奈,他是家族病态传统的受害者,却仍保持着正常人的心智,关爱家人、体贴朋友、处事冷静、才华横溢……这样一个人,怎能不让人心疼、不让人喜爱呢!黑暗馆正是有了他才让人不觉得那么可怕啊!可是当一切真相被揭穿后,他却突然在作者的笔尖下消失了,生死未卜。唉,真是让人扼腕啊!也许正是因为大家太喜欢他了,才有不少人相信他还活着,认为文末浦登征顺提的那个高明医生就是他。不管怎样,他的消失还是很让人唏嘘的。
江南忠教(浦登玄儿)
忠教的一生都是悲剧的,从出生,便怀揣着“恶魔之血“,孤苦伶仃的被关在十角塔的监狱中度过了他的童年,和母亲离开暗黑馆后开启了新的生活,相信这段生活经历,是忠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了,结交朋友,安稳度日,直到病魔将母亲折磨的奄奄一息。”让我死吧,我受不了了。。。“母亲无力而又痛苦的哀求着自己的儿子,面对这种情景,忠教会怎么做呢,是让母亲接着忍受痛苦的治疗过程去延长生命,是”哪怕只有1%的希望,也要尽100%的努力去抢救“,还是选择终结,让母亲脱离病痛和治疗的折磨,显然忠教选择了后者,也造成了后面一系列悲剧的发生。。。。。。没有经历过的我没有资格对忠教的行为做出评价,整部暗黑馆中除了悬疑的剧情设计,还有大量对生命和死亡的思考。经济学人发布的《2015年度死亡质量指数》:英国位居全球第一,中国大陆排名第71。何谓死亡质量?就是指病患的最后生活质量。英国为什么会这么高呢?当面对不可逆转、药石无效的绝症时,英国医生一般建议和采取的是缓和治疗。何谓缓和治疗?“就是当一个人身患绝症,任何治疗都无法阻止这一过程时,便采取缓和疗法来减缓病痛症状,提升病人的心理和精神状态,让生命的最后一程走得完满有尊严。”还有个故事是80出头的中国学者齐邦媛,离开老屋住进了“养生村”,在那里完成了记述家族历史的《巨流河》。《巨流河》出版后好评如潮,获得多个奖项。但时光无法阻止老去的齐邦媛,她感觉“疲惫已淹至胸口”。一天,作家简媜去看望齐邦媛。两个人的对话,渐渐谈到死亡。“我希望我死去时,是个读书人的样子。”最后一刻仍然书卷在手,最后一刻仍有“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优雅,最后一刻眉宇间仍然保持一片清朗洁净,以“读书人的样子”死去,这是齐邦媛对自己的期许。你呢?如果你是绝症患者,当死亡不可避免地来临时,你期待以什么样的方式告别人世?如果你是绝症患者家属,你期待家人以什么样的方式告别人世?
美鸟和美鱼
这一对暹罗双胞胎是绫辻行人的点睛之笔。初登场时,她们的画风是清丽的,色彩是温和明媚的,她们天真烂漫地把家中各式各样的成员聪颖而适当地比做不同的生物。你会感觉世上没有比这更可爱的姐妹了——然而,当她们讲着“单纯”地笑话,突然四只手,四只脚,两个脑袋,诡异地站立在你的面前时——一瞬间,画风骤变,毫无征兆和准备,就像跟你开玩笑的同学冷不丁给了你一巴掌。这种强烈的反转,给读者留下了深重的阅读障碍,激烈的陌生化,不可消解的顿挫感,难以名状的哽咽感。她们的性格又是矛盾的,看似单纯可爱,天真无邪,实则内心驳杂,深不可测,像两个装作单纯可爱却工于心计的玩偶,在他人面前像布谷鸟一样发出简单清脆的声音,在独处时却面无表情,看穿一切。她们开着“我”的玩笑,但又伴随一点真诚,她们从不吝惜发表自己天真可爱而人畜无害猜测,但在回想起来时候却有包含着一针见血的准确和毛骨悚然的精妙。当她们联弹着黑色音乐厅中毫无光泽的黑色钢琴时,是悠扬动听的,而当有人接近她们时,那种异样的感觉便夹杂在钢琴声中,游丝般嵌入你的小脑,让你在飘飘然中摄魂出魄。绫辻行人对于这对异样双胞胎其实是嘲弄的,二女戏谑的言语在加深反衬二人悲哀的同时,言语越是有趣,嘲弄的戏码就越不断的积聚,直到“我”看到了那摔下楼梯后的撕裂的连体裙,和早已存在的伤疤——那便是嘲弄的巅峰——绫辻毁灭的,是看似美好实质腹黑的人物群像:这群人潜藏在社会中,绝顶聪明却又摄人心魄,那异常的躯壳正是对于内心驳杂的外化,坠梯撕裂中,我也仿佛倏尔听见了绫辻那痛快的仰天长笑罢。美鸟美鱼是怪诞的,可以说比所谓的真正的反面角色更令人可怖。明知痊愈却硬要保持特殊性,即便是习惯亦或面子使然,在“我”这位意中人面前,依然选择了隐瞒和欺骗。她们可怜么?是的,她们是特殊的,同时也不是,因为她们早就恢复成正常的二人。欲盖弥彰地利用这种特权招摇撞骗,骗婚讨爱,却在一家人大大小小(有关人士)的隐忍之下安然自若,更不可思议地假装出近乎圣洁的仙女习性,可谓浑然天成,毫无破绽,除了大智若愚,大淫若处这种词语,我真想为绫辻笔下给她们的那一摔鼓掌,摔出了一群人的残酷手段和血肉模糊的真实。
结语,整本书其实并没有那么“黑暗”,它只是讲述了一个悲伤的故事,一对荒唐的夫妻,因为过于恩爱而走火入魔,并最终连累整个家族直至覆灭的故事。读完后虽然有震惊,会唏嘘书中人物的命运,但终究还是有种淡淡的伤感伴随左右。而另一方面,作者独特的叙述方式也让读者依稀经历了南柯一梦式的体验,合上书本,如梦初醒般回味梦中的情节时,已然只剩下一种怅然的心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