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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聊红楼 之九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
1987年首播的央视版《红楼梦》由王扶林导演，周汝昌、王蒙、周岭、曹禺、沈从文等多位红学家参与制作，被誉为“中国电视史上的绝妙篇章”和“不可逾越的经典”。本期栏目中，李山老师将率领桃李群师为您剖析87版《红楼梦》第九集《意绵绵静日玉生香》。
视频说明：由于版权原因，87版《红楼梦》无法在腾讯播放，特为大家提供优酷视频链接，一键点击文章底部的“阅读原文”即可欣赏去广告版《红楼梦》第九集《意绵绵静日玉生香》。
本集情节梗概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对应小说《红楼梦》第十九、二十、二十一回部分内容，讲元春省亲后正月里贾府中各色人等的日常生活，主要剧情如下：
宝玉东府听戏，撞见茗烟与万儿做警幻所训事，唬劝开来。大丫头袭人回家吃年茶，宝玉挂念，带茗烟至袭人家探望。袭人母兄欲赎她，袭人留恋宝玉抵死不从；夜晚归来谎称要被赎回，宝玉十分不舍，袭人借机规劝其远脂粉、勤读书。
宝钗、贾环、莺儿一处玩耍，贾环耍滑赖莺儿的钱，被宝玉训斥。赵姨娘明里啐骂贾环、实则指桑骂槐，恰被王熙凤听到，凤姐正言训斥了赵姨娘和贾环。
黛玉歇午觉，宝玉往其房中看视，担心她才吃饭睡出病，歪在黛玉床上给她讲“耗子精”的典故帮其解乏。宝钗撞来，讥宝玉元宵不知“绿蜡”典，三人打趣一番。宝玉回屋，见袭人发烧，麝月一人看屋，替麝月篦头。被晴雯撞见，好一番磨牙、奚落！
贾母侄孙女史湘云来了贾府，宝玉和宝钗同往贾母处见湘云。黛玉知宝玉从宝钗处来，赌气回房，宝玉以“亲不间疏，先不僭后”安慰她。黛玉打趣湘云总把“二哥哥”说成“爱哥哥”，众人调笑。元春下谕，命姊妹们和宝玉搬进大观园起居读书，贾政将宝玉叫去训诫一番……
桃李群师对话红楼
本期嘉宾
李山
徐德琳
李山老师
本集电视剧从小说十九回跨到二十三回，就是说从元春驻跸大观园到宝玉及众姐妹搬入大观园之时。因跨度大，编剧删削、调整得自然也就厉害。
首先说一下几处不妥当的故事细节和顺序调整。
不妥当的细节之一是电视剧开始镜头中宝玉看戏的神情：筷子夹着东西不往嘴里放，眼睛呆呆看着戏台方向，一副看戏入迷的样子。这是大大违背小说愿意的。小说原本描写是宝玉很不喜欢这样“繁华热闹到如此不堪的田地”，所以才悄然离去，到宁府“小书房”探看房中挂着的一轴“极画的得神”的美人，才撞见茗烟和万儿行好事。电视剧把宝玉看戏时的表情弄得痴痴呆呆，既如此入神，他怎会离开？至于茗烟和万儿“行好事”时发出的声响，同样也是不对头，事涉不雅，就不必多说了。
情节的被挪动，第一是指把贾环耍赖、赵姨娘啐骂挑唆、贾环恶言恶语与凤姐的“正言弹妒意”的情节，插到宝玉看袭人与袭人“花解语”之间，这也不合乎原著精神。小说第十九回是“花解语”和“玉生香”相对摆列，相映见趣，插入贾环煞风景的没出息表现，实在是唐突不类。这在电视剧似乎也是无奈。
好像编剧跟宝玉的奶娘李嬷嬷有意见似的，把她许多表现都去掉了。其实，李嬷嬷的闹脾气在小说中的含义是不可忽视的。一是宝玉大了，奶娘风光时代过去了，不甘心过气的老奴当然要倚老卖老，争那点奴才荣耀。二是表现袭人的性格特征。她处于服侍宝玉众丫头之首的位置，让她处在新旧交替诸多漩涡里。袭人的性格由对待李嬷嬷的闹来表现，袭人的处境因此得以揭示。删去了李嬷嬷闹的一段，这些也就都没了着落。改编如同改变，要知原意，还是得读原著啊。第二个情节的挪动咱们下一集再讲！
德琳老师
第十九回的回目为《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关系到的是袭人和黛玉二人。要说袭人是解语花，实在是高抬了袭人。袭人固然有她的好处，贾母就是因为她“心地纯良，恪尽职守”，才将她给了宝玉做大丫鬟。作者说袭人“有些痴处”，服侍谁心中眼中就只有谁。按理说这样忠心为主的人心里是不会为自己打算的。譬如紫鹃，本是贾府中的丫头，给了黛玉，一心一意只为黛玉的幸福着想，倒像是黛玉从南边带过来的。袭人也很忠心，为着宝玉不听她的规谏，“心中着实忧郁”，甚至于用“赎身”的骗词来试探、规劝宝玉。其实袭人不是家生子，可以获得自由身，却对父母说“至死也不回去的”。除了宝玉的温存体贴，恐怕与贾府中吃穿和主子一样、寻常人家的小姐也不能那样尊重有关系。后文写她无意中挨了宝玉的窝心脚，“不觉将素日想着后来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可见是一个有“志向抱负”的丫鬟。这种争荣夸耀的倚托自然是宝玉，所以潜意识里袭人必然是要劝宝玉“向上”的。大家看得见的理由自然是为了宝玉好。至于这好是不是宝玉想要的，对于袭人来说并不重要。
说到宝玉的体贴，这一集电视也表现得很明显。袭人从家里回到贾府，宝玉着急慌忙地帮她搓手呵气取暖，袭人也不客气地让宝玉倒茶给自己喝，语气自然。宝玉提议给麝月篦头，麝月也没有觉得不应该，可见平时这些事宝玉做得不少。在宝玉眼中，这些丫鬟也如大观园中的小姐一样，都有女儿水样的清爽，他是很乐意为她们做这些事的。
“花气袭人知昼暖”，知冷知热、似桂如兰的袭人姐姐占据了本集的大量篇幅。袭人VS晴雯就像宝钗VS黛玉，粉丝阵营壁垒分明。小编也不大待见袭人，主要原因有三个：第一，小编是个重视“颜”的女子，娶妻看什么放一边，娶妾当然看长相，贾府几百个丫头里晴雯长得最漂亮，袭人一副呆呆笨笨的样子，两人差距太大，完全不一个Level；第二，小编是个标准学渣，对一切劝我好好学习的人都天生反感，何况袭人抓住各种机会、没有机会创造机会都要劝，比如这集里面的“谎称被赎”，实在有种变着法儿算计宝玉的赶脚；第三，小编十分讨厌袭人爱打小报告的毛病，好好一姑娘家家，非把自己架在眼线卧底的位置上，这就像上学时班里有个老师的眼线，你能喜欢她吗？
曹雪芹很天才，袭人一心要做姨娘，宝玉也给了她足够的脸面，那让谁来打脸呢？赵姨娘！赵姨娘就是袭人的未来版，而且她还有探春、贾环这一儿一女，照例地位远在袭人之上，可她过得如何？过得很不怎么得意！探春不拿她当妈看，贾环一派小家子气，小辈王熙凤想教训就能教训她，后来王夫人抬举袭人，赵姨娘越发混得连袭人都不如。当了正经姨娘又如何？曹雪芹写得好生动！
李山老师
这一集重点保留了小说的“花解语”和“玉生香”。先具体说说“花解语”。“解”是说袭人善于劝诫宝玉学好，很懂得拿捏火候，欲擒故纵、擒纵结合，巧妙地把自己的金石箴言和盘托出。宝玉在这样“花气袭人”的攻势下，只是因痴而犯傻，对袭人的劝诫，想都不想就满口答应，袭人已经拿住了他的弱点（即“特点”），他可真不是袭人的对手。“花解语”“玉生香”，两个词语都是那样富于诗情。可对宝玉，“花解语”却是折磨的芬芳。
小说为了这段“花解语”，铺垫了一个蛮长的过程（电视剧也是这样演的）。袭人说了三件事：第一件，不许再说“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便散了”之类的疯癫傻话；第二件“作出个喜读书的样子来，也教老爷少生些气”云云；第三件：“再不可毁僧谤道，调脂弄粉。还有更要紧的一件，再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与那爱红的毛病儿。”宝玉一一应承。
三件事中最见袭人性情的是第二件。这些未必是她真正反对宝玉“禄蠹”“‘明明德’外无书”的话，她却深知这些都是“老爷”大不喜爱的。为此，她也曾深切周全地揣摩过“老爷”对宝玉的心思。这才是小说“贤袭人”的“贤”字的特指。她只是教宝玉讨老爷的喜欢，实际是自以为这就是尽了自己虽“未分明”、却也大定的“妾身”职责；就是说，袭人这时候已经自认已是“八抬大轿”也抬不走的宝玉身边人了。于是她要为家和万事兴而奋斗，而尽自己的本分。“花解语”，一个富于诗情的字眼，却是在写一种残酷：“花解语”“语”出了花与玉之间铁定难改的冲突关系。
就第三件“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而言，马上就有后效：看林妹妹时，“左边腮上有纽扣大小的一块血渍”被林黛玉瞧见；在史湘云为宝玉梳头时，宝玉“不觉又顺手拈了胭脂意欲往看口里送”；以后这事还有。由此一件，可知袭人“解语”的药效了。但若说宝玉因此就不喜欢袭人，绝不是。可是，袭人想给的，与宝玉想得的，终究是南来北往的马车，各有轨道。这就是《红楼梦》特有的冲突：亲密的对峙，浓情的隔膜，悄无声息的较量。
德琳老师
宝玉对丫鬟们体贴，对黛玉更加细心。怕黛玉刚吃完饭睡觉对身体不好，就想着法儿故事来逗黛玉，替黛玉解闷混过这段时间。宝黛二人在一起时经常拌嘴，这样轻松愉快的时候很少，黛玉也难得地笑了又笑：嗤的一声笑、冷笑、笑得喘不过气来、点头笑、忙笑、按着宝玉笑……两人并枕而卧，宝玉闻着黛玉袖中幽香“醉魂酥骨”，却无一丝邪意，少年时纯净无邪的情感是这样美好动人。电视剧这一段也演得非常好看。宝玉讲故事声情并茂，黛玉穿粉蓝底子的缎面交领长袄，越发清秀灵动、出尘脱俗。当说起“奇香”“冷香”，耍小心思的黛玉眼波流转，笑靥盈盈，口齿伶俐，更有一种娇俏动人。
小说中的这一段也写到黛玉对宝玉的劝说，不过与袭人完全不同。黛玉知道了宝玉腮边的小块血渍是胭脂膏子（可见前面袭人的约法三章没有被放在心上），就说了一句：“你又干这些事了。”有趣的是后面立马一转：“干也罢了，必定还要带出幌子来”。可见黛玉不同于别人，不会不理宝玉所想、只是一味苦劝，更不会用“骗词”来哄宝玉。黛玉做的就提醒他小心点罢了，怨不得宝玉说“见到别人就怪腻”了。
小编这人不大爱哭，连带着不大喜欢林妹妹成天价哭哭啼啼的习性，倒很是喜欢她那张“刀子嘴”，黛玉言语间的俏皮戏谑真真给这个命里注定来还泪的人物平添了好些活力，而且“林小刀”还得到过巧嘴凤姐的认证！ 看打趣史湘云一段，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黛玉！史湘云是老太太的侄孙女，四大家族中史家年轻一代的唯一代言人，虽然从小在贾府长大，但本集才是她在《红楼》中头次露脸，结果还被林黛玉欺负啦！湘云妹子啥都好，就是口条不太顺，有点咬舌，这点点小毛病怕是常被一起长大的黛玉抓来奚落，什么“二哥哥”叫成“爱哥哥”，赶围棋时“ㄠ爱三四五”地闹，少年男女间的玩笑打趣在弥漫悲剧色彩的《红楼》中显得那样生动珍贵！
李山老师
再来说一下“玉生香”。这集的“玉生香”起码有两重含义：一是在宝玉的眼里，不对，是鼻子里林妹妹的“生香”；一是在如玉芬芳的林妹妹跟前，宝玉才思灵动编故事的“生香”。记得我们上大学时看一部西方电影，里面有一句台词：“每一个男人都喜欢在自己喜爱的女士面前，朗诵美妙的诗篇。”宝玉在林妹妹这里随口一个活灵活现的小故事，其实也是在“朗诵美妙诗篇”。爱的意义，恰在其激发人的创造性。小说第十九回“花解语”与“玉生香”相对而出，小说家的意图，大概也可以了解了。这是一种对立，前者是“闷”，后者是“放”，都是宝玉最在意的人，于是他就处在不断的“闷”与“放”的冷热“交征”之中了。用一位前辈高人那句对自己一生的概括言词说，这也是“悲欣交集”也。
德琳老师
小说中湘云出场只有四个字“大笑大说”，王扶林导演对这里的处理非常好，一下子凸显了湘云率真爽朗的性格特点。湘云穿着大红底的交领袍子，上面绣着粉蓝的牡丹，亮眼喜气。开口便是笑语“哈哈”，给整个场面带来了欢乐与活力。她笑语嫣然，问大家是否忘记了她，声如银铃；埋怨宝玉不提醒老太太去接自己，便不高兴地嘟起了嘴。笑嗔之间，小女儿的娇憨尽显无遗。至于她的咬舌，更添了几分小孩儿学说话时咬字不清的稚气可爱。满屋子里都是她的声音，不觉得吵闹反觉得开心了。
明朝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湘云咬舌爱说话、黛玉耍小性子，却自有其真性情。在湘云眼里再也挑不出不好的宝姐姐，贾府上下都交口称赞，连充满戾气的赵姨娘也在背后道她一声好。不过要遇上这位宝姐姐玩心机，大概谁也不是对手了。不要说后来的“滴翠亭金蝉脱壳”、“借扇机带双敲”，就是本集中，宝玉和黛玉拌嘴，她急急忙忙赶来了，拉了宝玉就走，去和湘云玩乐。没有叫了黛玉同去也就罢了，就连一句安慰化解的话都没有说，甚至连招呼都没有打，哪里是她素日里温柔可亲的姐姐形象？被无视的黛玉要是不着急生气那才奇怪呢，不过黛玉只生宝玉的气。对这位姐姐温柔可亲下的冷淡，豁达如湘云也逐渐体会到，最后对黛玉说出“可恨宝姐姐，姊妹天天说亲道热……到今日便弃了咱们 ”的体己话来。
史湘云是小编比较偏爱的一个人物，因为她自有一番女子的豪气，她的身上有一种独力扛起坎坷命运的力量。比起根正苗红的贾府三春，深受爱怜、娇养长大的黛玉，身边尚有亲生母兄为其谋划的宝钗，湘云才是最命苦的那一个。襁褓之中成孤儿，依靠势利的叔婶过生活，如果过得好又何必从小寄养在姑奶奶身边？众姐妹中，湘云虽比不得宝钗、黛玉的才情风华，却也是自有一番独特韵味。“英豪阔大宽宏量”“霁月光风耀玉堂”，只有湘云大喇喇烤鹿肉割腥啖膻，只有她身着男装高谈阔论，只有她没心没肺醉眠芍药裀，只有她陪着失势的林黛玉夜吟“寒塘渡鹤影”。热情直爽、疏朗旷达、顾盼飞扬，林黛玉说她像“小骚达子”，即假小子，湘云的确“巾帼而须眉”。史湘云是大观园中一道极为特别的风景，她在红楼十二衩中最像当代女性！可惜，同样薄命……
本集诗词句精选赏析
袭人判词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解析】
判词旁画一簇鲜花、一床破席，谐“花”“袭”之音。判词前两句说她嫁宝玉为姨娘的心愿落空；后两句直写优伶，宝玉变故后袭人当嫁与蒋玉菡。
湘云判词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解析】
判词旁画几缕飞云、一湾逝水。判词前两句说湘云幼年成孤、家境凋败、生活坎坷；后两句含“湘云”名，又借楚襄王梦巫山神女事喻湘云婚后夫妻间幸福短暂、转眼即逝。
红楼梦·乐中悲
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究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解析】
绮罗丛：富贵的生活环境。霁月光风：喻胸怀光明磊落。厮配：匹配。准折：抵消。云散高唐，水涸湘江：含湘云名，用《高唐赋》中巫山云雨典，喻男女欢乐成空。数：命数。
注：赏析部分参考蔡义江评注《增评校注红楼梦》。
元春姐姐一声令下，贾家众姊妹终于搬进青春乐园——大观园，宝黛钗们生命里最热闹快活的一段时光拉开序幕。贾链与妻妾凤姐、平儿的日常有哪些意趣？贾母为宝钗操办的生日宴上发生了什么不快？宝玉如何悟得禅机？又如何被黛玉、宝钗一驳就倒……两周后同一时间敬请关注“桃李聊红楼”之十《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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