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
日本人在美国
伊藤博文本着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准备去美国学习金融、货币知识来改革日本的财政制度。明治三年(1871年),伊藤博文从横滨出发,坐上了远渡美利坚的轮船。那一天,碧空如洗、海水荡漾,伊藤博文面对浩瀚的海水感慨万千,幼年的颠沛、师长的提携、朋友的眷顾,让他从一个农民的儿子逐渐成长为国家的栋梁,是身后远去的那片土地给了他实现抱负的机会。此去虽然路途遥远,但激情在怀,心胸顿感开阔。 与他同行的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叫芳川显正。这人也是个愤青,憎恨幕府的无能,推崇欧美的政治体制。所以他疯狂的学习英文和法文,后来还开了一个法语学校。芳川曾经教过伊藤博文英语,在学习的过程中俩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后来,芳川突然迷上了话剧,还和伊藤博文一起开办了一个剧社,俩人从愤怒青年成功转型为文艺中年。
到了美国之后,伊藤博文一行开始认真学习西方的货币制度,从纸币的发行、内债的募集、税收政策等都进行了非常详细的学习研究,写成了几十万字的报告。据说,现在日本的货币制度还是以当时的调查为依据呢。 第二年5月份,日本政府召博文回国。 回到祖国之后,伊藤博文除了负责国家财政工作之外,还被任命为工部大辅(建设部部长)。 这时候,日本官僚制度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从1868年之后,政府的组织架构屡屡刷新,新官职名称层出不穷,就是领导自己都常常弄不清自己的“TITTLE”。 明治政府刚成立之后,天皇之下设立了总裁(不是CEO)、议定、参与三个职位,分别由公卿、以前的藩主和武士中的精英担当。后来又设立了太政官,职能类似于中国的宰相,可以说是天皇之下万人之上。到了1871年,权力核心演变为太政大臣和左右两院。太政下边设立了大藏(财务)、工部、外务(外交部)等省。太政大臣相当于总理,左院负责司法、右院负责草拟政令。
伊藤博文上演完“东京人在纽约”之后,带着复兴国家的梦想投入到了建设部的工作当中,他废寝忘食的建设祖国,任劳任怨的程度绝不逊于铁人王进喜。正当他忘我工作的时候,担任外务卿(外交部长)的岩仓具视决定带着他公费旅游一次。 当时日本的公费旅游一点也不快乐。在日本打开国门之后,很多武士都有公费旅游的机会,但他们不能坐VIP仓,不能住豪华旅店、桑拿按摩更是想都没想过。他们常常躲在下等船舱里啃饭团、住在比青年旅社还简陋的小旅店;白天四处学习,和外国人探讨技术、学术和新思想,晚上一杯啤酒一个三明治遥想祖国的未来。总之,当时日本人真是把公费花到了刀刃上,每个从海外归来的游子无不是面黄肌瘦、一身褴褛,比去西天取经还要辛苦百倍。岩仓组织这次旅行目的,一是学习西方政治、经济制度,二是跟西方人商量能不能修改以前签订的不平等条约。这支公费旅行团的团长(大使)是岩仓具视,副团长(副使)伊藤博文,其下有大久保利通(当时任大藏卿,财务部部长)、木户孝允(参议)。 还记得这四个人吧?当我开始决定写日本历史的时候就把这四个人出使时的照片放在了文章的最初。因为这次出使是一次梦想之旅,就跟师徒四个取经人一样,渴望从西方取得治国安邦、国富民强的真经。 明治天皇在他们临行前举起酒杯(他倒是没有往酒杯里撒土),含情脉脉地说:“我相信你们能完成使命(可堪使命),从今天开始,我就盼着你们能安全归国!”
最后天皇热泪盈眶地说:“远洋万里,千万珍重。” 天皇沉痛的表情一点都不是作秀,当时出国没有飞机、没有保险可买,又没有电话、手机联系,死在外边了都没人知道。 天皇说完之后,这四个取经人带着一支近百人的取经队伍(48名公务员、50名留学生)踏上了征程。轮船在大海上航行了近两个月,终于抵达旧金山。使团下了船正准备为安全到达欢呼雀跃的时候,发现整个城市一片洁白,而且非常寒冷。原来,旧金山遭遇了几年未遇的大雪。大雪封城,旧金山的铁路陷入瘫痪,使团只好暂时滞留在这里长达半个月。 滞留期间,伊藤博文同学又一次发挥了他的才华,让旧金山市长都刮目相看。 有一天,市长大人设宴欢迎日本使团来访,起初他对这些土里土气的日本人没有好印象,看着他们洋不洋、和不和的服饰,心里想,“我真鄙视你们!”但就在正式开吃之前,伊藤博文缓步走到台前,即兴发表了一篇致辞。 他指着日本国旗说,这个红色圆球不是信封上的封腊,日本也不再被封闭起来,日本如今是刚刚爬出海面的朝阳。太阳刚刚出现的时候,光还柔和,色彩还有些稀薄,但等到太阳爬到中天就会光芒万丈,波及四海。 伊藤博文的演讲不仅睿智、幽默,而且他的演讲是用流利的英文完成的。所有在场的美国人都惊诧万分、佩服之至。第二天,美国各大报纸都用“朝阳初升”来为日本唱赞歌。 伊藤博文不仅取得了真经,还给美国人发出了信号-别再鄙视我们了!无论治国还是说外语,我们都很专业! 岩仓具视率领的使节团在美国旧金山扬名立万,一时间美国人对这些东方来的小个子刮目相看。特别是伊藤博文,这哥们儿思路敏捷、英语良好、演讲才能出众,跟马云有一拼,而且还比他帅很多。 很快,旧金山的大雪停了,岩仓一行兴高采烈地奔赴美国首都-华盛顿。使节团在旧金山的出色表演惊动了当时的美国总统格兰特,他亲自接见了岩仓等人,还督促外交部门赶紧和日本人重新商议修改条约的事情。 岩仓大喜过望。因为这次他们出使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修改之前签订的不平等条约。可是,等岩仓和伊藤博文拿着天皇签署的国书准备递交的时候,却被告知,他们没有信任状,条约无法修改。最后,美国的工作人员还不无鄙视的说:“信任状都没带来,还当外交官呢?懂不懂外交的基本规则?”
一般来说,国书是国家元首递交给对方国家的权威文件,写的都是溢美之词的片儿汤话,而信任状则是详细记录出使人员情况和目的的文件。当时日本国内还真没人知道修改个条约这么复杂。伊藤博文现了回眼,他压根不知道谈判还要信任状。 现眼的事还多着呢。除了伊藤博文以外,其他人都没有出过国,这些人吃西餐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用刀叉、喝汤的时候声音如雷贯耳,弄得总统先生都非常之尴尬。 其实从他们一踏上美国大陆,现眼就如影随形。在旧金山、华盛顿居住的酒店里,他们成天对着大衣帽镜扭来扭去,观看自己的形象;在华尔街面对着高楼大厦,旅游团口水流了一地,这些成天居住在木头房子里的人哪里见过如此恢宏的大楼?
一个叫佐佐木高行的随行人员站在5层高的楼上就头晕眼花,几乎休克过去。 为了了解美国城市建筑,岩仓等人请来当地一些建筑师讲解建筑物结构,这几个美国人口若悬河地大谈几何原理、城市布局,听的岩仓等人一头雾水。他们就如同人猿泰山从森林里来到城市一样好奇、迷惑。 最让岩仓使节团吃惊的是,美国人开放的男女关系。在他们来美国的船上,有一对美国夫妻搭船回国,俩人一路卿卿我我,暧昧缠绵。这些生活在儒家教育下的正人君子们着实被“雷”到了。到了美国之后,放眼望去,大街上的男男女女肆无忌惮地“KISS”、拥抱,他们更是惊诧得眼球掉到了地上。岩仓几乎是哭着对伊藤博文说:“太露骨了!太露骨了!”使团里有个叫久米邦武的天天跟博文愤慨地说,“美国人太猥琐了!”说完之后,这哥们儿就跑到大街上偷看男女之事,获益匪浅,后来还成了日本女性权力运动的支持者。 最让日本人受不了的是美国男人对女性的尊重,一上电梯就说“LADY FIRST”,这几个日本哥们儿还因为跟美国女人抢电梯差点被人群殴。 为了学习美国的政治体制,岩仓一行和美国政界的很多人进行了沟通、交流,他们发现美国的议会模式并不适用于日本,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让很多不合理的提案得以通过;而一些起初有争议的议案最后会通过,美式民主并不完美。
现在看来,岩仓等人的美国之行充满了新奇、丢人和窥探欲。但也正是从这个时候,日本开始以一个国家的姿态来接触西方文明,所有的现眼、丢人、犯傻都预示着他们已经敞开了心扉,开始接纳世界。 这支队伍深入了解美国之后,开始了下一站。 我要成为俾斯麦 轮船从7月3日出发,再经过了将近4个月的呕吐、颠簸,11月终于到达了法国,开始了欧洲六国游。欧洲给他们最大的震撼是商业贸易的发达。岩仓等人意识到,像日本这种一穷二白的国家必须靠贸易立国才能发财,这种思想一直延续到现在。在德国他们参观了啤酒工厂,几个人被啤酒熏得头晕转向,酒醒之后,岩仓就发誓要改良日本的酿酒工艺,重新包装日本酒推向国际市场。 后来久米(那个喜欢偷窥的哥们儿)在他的著作中写道:天然的财富是山,人为的财富是海。大力发展贸易是日本的唯一出路。
游历了欧洲之后,日本人除了发现自己跟世界脱节之外,也发现了自己的优势。他们在英法的工厂看见工人工作效率低下,二百个英法工人干的活也就是日本五六十人的工作量。岩仓向明治政府进言说,英法工作效率低下是因为工人自由散漫,管理混乱,所以日本要工业化必须得加强政府控制,让政府主导。 在欧洲,日本人找到了自己的偶像,那就是德国的铁血宰相俾斯麦。这哥们儿在宴请岩仓一行的时候,啤酒喝多了之后,脸色通红,激情四溢,跟使节团大谈自己苦难的童年、艰辛的青年和辉煌的中年。他痛说革命家史,口沫横飞地回忆普鲁士如何从一个小国成为欧洲强国。最后,俾斯麦拉着伊藤博文的手说:“德国要强大就要进攻,进攻,再进攻!”从那一天起,恃强凌弱的思想播种进了博文的心田。
正当伊藤博文消化俾斯麦军国主义理想的时候,岩仓具视把伊藤博文叫到身边,痛苦地说:“博文啊,我受不了了!我想自杀!(除了自杀谢罪以外,别无他途)” 博文大惊:“公卿为何如此啊?” 岩仓团长仰天长叹:“几个月以来,我们四处奔波于欧美,每天看到的都是西方列强的伟大成绩,想想我们的祖国,不知道几时才能屹立于世界之林啊。我身为朝廷公卿,却不知如何报效国家,唯有一死了。” 伊藤博文眼珠一转,心想:“你要是真打算死还能等我回来?莫非是试探我?”博文大怒:“岩仓公卿何出此言?如今天皇仁爱(一句马屁),众臣贤明(说他自己呢),虽说日本与欧美相差甚远,但努力发展、励精图治,并非不可成为强国。” 岩仓具视含着泪点点头,道:“此次欧美之行,博文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博文明白,这是要考察他:“环顾美利坚与欧洲各国,我以为日本的未来当以德国为榜样,对内加强天皇陛下的统治,实现工业化;对外强化日本在东亚的影响力,建立一个广泛的日本辐射圈。” 岩仓微笑着说:“我已经老了,以后国家的事情还要拜托你了。”博文心中暗想:“您不自杀了?”岩仓仿佛他肚里的蛔虫:“有你辅佐天皇陛下,我活着死了都一样,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其实,我后来查看博文的日记,当时,博文的心情和岩仓非常相似。欧美之行让博文等人非常震撼,更加深刻感受到日本的落后。甚至博文自己都想过自杀,撂挑子不干了。 自杀这个念头,好像出现在博文生命中很多次。不仅仅是博文,自杀似乎始终伴随着日本人。有时候,自杀对他们来说,不仅仅是一种行为,更像是一种情绪、一种风尚。 村上春树曾经写道:“死是作为生的一部分而存在着。” 可见,日本人对死亡有种痛苦的迷恋。有个小说描述了日本人钟爱自杀的故事。说京都在明治之前都没有一条适合大家自杀的河,引起了大家的不满,很多人跑到寺庙里自杀,或者上吊求死。直到明治之后,京都修建水库,引水入京都形成著名的鸭川,才解决了大家对投河的需求,受到了京都人民的广泛拥护。而且,鸭川周边环境非常好,绿树成荫,成为了全家旅行、自杀身亡的第一选择。 后来一个居住在鸭川附近的老太太在这里找到了商机,她天天守株待兔,看见有人投河就把一根竹竿递过去,寻死的人肯定会抓住竹竿爬上来。政府早就为人们喜爱自杀这事郁闷不已,所以奖励老太太成功再就业,给她颁发奖状和奖金。 如今正逢金融危机,失业的想必更多,或许在河边等着救人也是一个不错的职业选择。 总之,日本人对死亡、凄美、虚无都有种难以名状的追捧,对自杀的形式也有很高的要求,后来有了地铁,更有好几十个高中生手挽手的集体跳向驶来的列车,血肉横飞的一瞬间,日本人看到了美丽。 扯远了,当时伊藤博文和岩仓具视被欧美的繁荣景象深深地打击了,他们暂时放弃了自杀的决心,擦干眼泪,一边唱着“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一边继续学习西方国家的技术和制度。 在欧洲的日子里,使节团最重要的任务是研究欧洲新兴的工厂。大久保利通和木户孝允都写下了几十万字的调查报告,详细描述欧洲工厂的情况,还制定了日本振兴工业的计划。不仅仅是工业实力让日本震惊,欧洲的色情产业也让这些东方来的小个子们惊诧不已。身材丰满的姑娘站在橱窗里搔首弄姿,眉眼频频,害的旅行团浏恋忘返。博文和木户孝允考察了欧洲各大妓院之后,痛切地感受到日本在色情业方面的落后和含蓄,英明地指出,欲想征服世界,必先征服男人。很快,日本开放了色情业,国家颁布了“娼妓解放令”,公开的妓院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一个半世纪之后的今天,日本的色情已经“征服”了世界,起点正是从这次旅行。
日本的妓院在欧洲游历了七八个月之后,使节团到了俄罗斯,然后取道印度洋,回到日本本国。 踏上祖国的一刹那,使节团百感交集,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该如何变革才能超英赶美呢?岩仓等人有压力,也有动力,正当他们摩拳擦掌准备投入到建国大业的时候,一场意外的争论发生了,这场争论还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史称“西南战争”。 国家富了,再侵略不迟 在欧美的日子让岩仓等人大开眼界,他们满载着对西方世界技术、制度的思考返回日本。原本师徒四人以为可以大展身手,改变日本、富国强兵了,未曾想,回到祖国之后才发现,朝廷里正乱成一团。 朝廷内争端的起因非常、特别以及极其得无耻,那就是要不要打朝鲜。 事情发生在庆应二年(1866年),当时朝鲜国内对西方国家充满了敌视,实行闭关锁国的政策。有几个朝鲜“勇士”还杀了法国传教士。法国大怒,马上派军舰攻击江华岛。朝鲜人的排外情绪更加高涨。要说英美人也够倒霉的。之后不久,有一艘美国的商船被朝鲜捕获,船上的英美人被朝鲜兄弟杀得干干净净。后来有个叫八户顺叔的日本哥们儿不知道怎么恨上了自己的祖国,自费印了很多传单(报纸),宣称日本造了80艘火轮船要攻击朝鲜。朝鲜大惊,立刻质问幕府。幕府本来打算派使者去朝鲜说明情况,偏偏又赶上了倒幕运动如火如荼,无暇顾及朝鲜邻居的情绪,最后只好置之不理。明治政府成立之后,又派了使节跟朝鲜说明情况,但朝鲜心理上有阴影,一直没有接受日本的承诺。 1872年,朝鲜人对日本的戒备之心达到了顶峰,东莱和釜山的两位政府官员在日本使馆的大门上贴了宣传书,上书:日本船只不许进入朝鲜境内(不可许其来我境)。 日本政府知道这事之后大怒,很多人马上就要抄家伙打朝鲜。正在群情激奋的时候,西乡隆盛站出来说:“打是要打,但时机未到。我们应该先派使节跟他们修好,麻痹朝鲜。然后再派军队修理他们(其后派兵不迟)。”
西乡隆盛自告奋勇,愿意充当太白金星的角色,规劝大圣从良。据说西乡之所以愿意出使,是因为他想死在朝鲜(不知道追求什么)。当时,西乡同学跟朝廷内的几个领导关系很紧张,所以希望自己一死了之。 西乡为了迅速地死在外国,成天逼迫当时的太政大臣(宰相)三条实美批准他出国,三条实美懒得搭理他,对他的聒噪置若罔闻。后来三条实美实在烦了,就把这事告诉了天皇,天皇也懒得搭理他,告诉西乡隆盛:“等岩仓他们回国之后再议。” 岩仓他们回来之后,听说大家正在为要不要打朝鲜争执不休,伊藤博文几乎是跳起来大嚷:“打什么打!国家还没富强,有什么精力打别人?”岩仓、大久保利通和木户孝允也是这个看法。 要说留过学的人就是目光长远,他们以为,现在日本最重要的事情是富国强兵,实现工业化。打架这事必须等强大了才有底气。 但朝廷里的人根本不听这套,特别是西乡隆盛疯了似的要死在朝鲜。后来岩仓师徒四人一商量,决定立刻任命大久保利通为参议,和木户一起在内阁里抵抗西乡的战略。
大久保一听这个任命就哭了,因为他跟西乡隆盛是老乡,关系一直很好,他实在不愿意公开反对这哥们儿求死的决心。偏巧这时候,木户同学又得了重病。朝廷内部更是乌烟瘴气,剑拔弩张。后来,岩仓、大久保跟木户分别以辞职相要挟,反对进攻朝鲜。 要说日本领导人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正在争执不休的时候,三条实美突然中风,见谁都哆嗦,后来更是不省人事。朝野内外众说纷纭,很多人说三条实美就是被朝廷内的矛盾给逼的。朝中不能没人管事,天皇马上任命岩仓具视摄行太政大臣(临时担任宰相),这时候,同样在病榻中的木户举荐伊藤博文进入内阁,说伊藤同学心思细密,是个少见的人才(同辈中所稀有),应当重用。西乡等人知道伊藤博文要入阁马上提出辞职,这几个哥们儿本来想威胁一下天皇。但天皇也不傻,你们不是辞职吗,那我就接受了,免得你们争吵不休。 关于要不要讨伐朝鲜的争论使日本朝廷分裂成两派。一派是以木户孝允、伊藤博文为代表的反对现在征讨派;一派是以西乡隆盛和板垣退助(出身土佐藩)的马上死在朝鲜的激进派。二者经过激烈交锋,最终西乡等人光荣退场。西乡死在朝鲜的梦想没有实现,反而丢了官,沮丧、愤怒无比。 而对博文来说,这是机遇也是挑战。在木户的推荐下,伊藤博文进入内阁成为参议,这位年仅30出头的少壮派开始进入帝国的权力核心。 但是,请注意,伊藤博文对朝鲜是有野心的,他只是觉得时间未到,反对现在进攻朝鲜,并不是反对进攻朝鲜。他深刻地知道,野心要靠实力来说话。大久保利通对朝鲜也是有野心的,但他也不同意马上进攻,因为他认为侵占台湾更靠谱。当然,这是个更阴险、无耻的想法。
事情要从琉球群岛讲起。琉球王国坐落在中国大陆东方、日本九州岛西南。从中国大明朝开始,琉球就向中国进贡称臣,使用明朝年号。据说,他们国王的宫殿都冒着破坏风水的大忌朝着西北方,就是为了表示对大明朝的仰慕之情。后来,琉球也和日本做生意,但是当时正处于日本战国时代,在本国内战中失利的武士转职为倭寇,时不时地要骚扰一下中国的东南沿海。所以,每次明朝使节一到琉球,琉球人就赶紧把所有日语文件、日本字画、日本货币统统藏起来,穿上汉人服饰,俯首称臣。 日本对琉球一直垂涎三尺,特别是萨摩藩几次袭击琉球,最狠的一次是1609年,萨摩“以劲兵三千入其国,掳其王,迁其宗器,大掠而去”(《明史》)。 1871年11月8日,有60多个琉球人在海上遇难,后来漂流到了台湾,台湾原住民以为是外敌入侵,把他们抓住剥光了衣服,最后杀掉了50多人,有十几个人侥幸逃脱。按说,这事属于中国内政,但日本外务省和当时正在琉球出使的鹿儿岛县知事大山纲良向政府进言,要给琉球人讨说法(无耻之极!) 1873年,日本使节出使中国,天皇特意把使臣叫到跟前,厚颜无耻地说:“告诉他们,中国伤害了我的国民(数次屠杀我国人民),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若弃之不问,后患何极)” 天皇的发怒其实只是作秀,朝廷内部再次为要不要攻击台湾而争执不休。这次是岩仓具视、大久保利通主战,木户孝允、伊藤博文主张先不战。 主战的理由很简单,台湾跟朝鲜不一样,岩仓认为少量兵力就能搞定(后来反而被台湾人搞定);而木户和博文认为,如果攻打台湾中国不会坐视不管,而且当时俄国也在远东扩张势力范围,弄不好还会搅和进来。 但最后还是大久保利通一意孤行,在1874年派了3 000人攻击台湾的原住民。
日本兵将气势汹汹地抵达台湾之后,就开始上蹿下吐,原来是水土不服,加上原住民也不是省油的灯,时不时地骚扰偷袭一下军营,结果有500人莫名其妙的死去。大久保一看没什么油水可捞,只得作罢,最后不甘心,从清政府那里要来了50万两白银做赔款。 到了1875年,台湾问题引发的朝廷内部矛盾激化到了顶点。木户在4月份终于精神崩溃,懒得再争来争去,决定撂挑子不干了。剩下伊藤博文孤军奋战。 伊藤博文留下来不仅仅是出于单纯的权力欲望,他还有更深刻的考虑。 大久保利通和西乡隆盛来自萨摩藩;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是长州精英。在战争岁月里,他们曾并肩作战,在开国之际也曾共谋大业。后来因为争韩论失败,西乡带着一帮萨摩藩众辞职回家再就业,如果伊藤博文和木户再离开,那么朝中最强大的两股势力就会消失,国家或许会再次陷入动荡。 所以,博文选择了留下,他目送着木户孝允的背影,脸色阴郁,但内心坚定,从始至终他都相信,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后来,大久保利通同学发现自己孤掌难鸣,他请求博文让木户出山。博文当了回媒婆,他让两个人在大阪会面,这我们在下文会讲到。 “跟着我,有肉吃!”
话说关于要不要侵略的争论越演越烈,害得木户孝允身心疲惫,决定辞职。伊藤博文看着木户远去的身影,百感交集,从倒幕运动开始到国家初定、从考察海外到社会改革,日本在短短的几年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却面临着内乱的危险。年轻的博文第一次感受到了政治江湖的险恶、诡诈。他长吸一口气,有人离开了,就有人要坚定不移的留下来,在他的内心,国家利益高于一切。 木户孝允走后,大久保利通成为了内阁的核心人物,但很快,他发现自己无力控制朝廷里种种斗争,而且,因为他反对西乡隆盛争韩,还时不时要受到暗杀的威胁,再加上当时日本跟中国对台湾问题的交涉也进展艰难,一时间,大久保也抑郁难耐。为了让国家不要后退,为了朝政稳定,大久保利通请求博文说服木户孝允再次出山解决国家面临的难题。 伊藤博文看出了大久保的难处,关键时刻决定拉他一把。何况,博文和木户是亲密的战友,俩人惺惺相惜多年,当然不愿长期分别了。
明治七年末(1875年),大久保利通找到伊藤博文,开门见山地说:“跟中国打交道很难,只有木户公能搞得定,请他出山吧!” 博文沉默。 大久保利通接着说:“别磨叽了!我知道木户公就在长州,我决定亲自去请他。” 博文沉吟了一下:“这样不太方便。你亲自到长州去请木户公,国人会认为国家内部出了问题,不利于稳定民心。不如找个别的地方见面好了。” 博文想得很周到,心思细密,眼界深远。 在博文这个媒婆的凑合下,二人相约在大阪见面。 1875年12月24日,大久保同志从横滨乘船,26日到达神户,午后进入大阪。这哥们儿在大阪度过了圣诞、元旦,到1月4日,木户孝允终于莅临神户。大久保亲自去迎接,俩人高高兴兴地来到大阪。 大久保利通此人也深谙交际之道,绝对称得上八面玲珑。他前几天并不提让木户出山的事,成天陪着他下棋、喝酒、看歌舞伎表演。后来二人的谈话开始升级,共同回忆战斗的生活,忆往事峥嵘岁月,不胜唏嘘。 正在俩人热泪盈眶的慨叹往事并不如烟的时候,伊藤博文也到了大阪。他的到来使得木户决定重出江湖。
因为他带来了一份文件,一份改革的文件。这份文件就好比一副猛药,只要给木户灌下去他就一定会就范。 木户是一个渐进立宪派,他一直希望这个国家能进行政治上的变革。伊藤博文最了解他的心思,于是他策划了一个改革方案,包括设立元老院、内阁与各部相分离等政策。 他到了大阪先给大久保利通看了,俩人进行了若干修改。第二天,博文拿着文件找到了木户:“木户公,这是一份崭新的改革方案,除了我还没有人看过(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是善意的)。改革没有您不行啊。” 木户看着改革方案沉默良久,道:“立宪、改革我倒是愿意帮助推进,可惜现在朝廷内斗争激烈,我实在不愿意搅和进去啊。” 博文笑了:“哪有什么斗争呢?不信你看,他来了。” 来的人是板垣退助。板垣退助,出身土佐,虽在朝廷任职,但迷恋民主政治,还曾经在老家建立过政党,希望推动日本民主化。 木户和板垣这俩人有一个共同点,都是要立宪。只是木户比较渐进,板垣比较着急而已。 博文的这份文件给两个人找到了妥协的切合点,于是,长州、萨摩、土佐的三巨头又汇聚在一起共商国家大计。 这样,木户同学终于决定再次出山,改革日本。
明治八年(1876年)2月,这几个人一同前往东京。3月,木户、板垣都被任命为参议,很快,日本政府设立了元老院。 按说,改革推进的很顺利,周旋于各位政治家之间的博文应该很高兴才对,可惜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又遇到了新的难题。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改革都不可能是一蹴而就,因为改革常常要威胁一部分既得利益者,这些人自然会站起来捍卫自己的权益,和革新势力殊死搏斗。日本的明治改革也经历了漫长、艰苦的斗争。 从争韩论开始,日本朝廷内部的斗争就越来越激励,西乡隆盛、木户孝允、板垣退助等人都纷纷闹过辞职。只有伊藤博文坚守自己的工作岗位,任劳任怨地周旋在各方势力中间,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日本走向强盛。在木户孝允终于不堪朝廷的争端宣布罢工之后,又是伊藤博文在木户和大久保利通之间巧妙安排,使得木户终于收拾行李,重出江湖。木户的归来,让朝廷内部稍微平静了几天,可与此同时,日本各地的斗争已开始白热化,很快就到了难以收拾的境地。
事情要从明治政府翻脸不认人说起。教科书曾经说,日本的明治维新是一场自上而下的革命。其实,从倒幕运动到后来的日本开国,武士阶层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朝廷中的精英们无一不是武士出身。但到了新政府成立之后,朝廷就开始翻脸不认人,因为他们发现,武士就是一群吃白饭、不干活的家伙。要说幕府末期的武士们吃白饭您肯定不同意,毕竟是一群会武术的人,但此时流行的是洋枪洋炮,您再会武术也挡不住啊,高强的武功已经派不上任何用处了。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些武士属于小封建领主,需要俸禄贡养,每个人虽然拿的俸禄不多,但架不住人多势众,明治政府每年给他们的工资就占了财政支出的一半。所以政府决定下手收拾他们。
摘自《麻辣日本史之明治物语》
作者:陈伟
出版社:机械工业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