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看到雪豹不会夸一句“好可爱”,这种毛茸茸的大型猫科食肉动物,有着华丽的斑点和超级敏捷的动作,在国内也被称为“雪山之王”。
它们喜欢在2500-5000米的高原上生活,喜欢爬山。早上睡觉,晚上出来吃东西。
好奇心很强(和猫差不多),总喜欢趁人类不注意的时候去周围暗中观察两脚兽,然后偷偷溜走。
雪豹还很“安土重迁”,找好了自己的窝,不管跑到多远的地方找猎物,一般都会回到同一个窝里。除非窝被破坏了,要不打死不搬家。
雪豹与其他豹属动物的一大差别就在于它们发量惊人而且特——别——长——的大尾巴,它们也因为喜欢叼着自己的尾巴到处溜达,俘获了一众网友的芳心。
这么有梗的小宝贝谁不喜欢呢?可事实是,野生雪豹因偷猎和栖息地破坏,全球成熟雪豹的数量已经不到10,000只。
在这种美丽的生物遭遇危机时,有些人不为所动,继续侵入它们的领地。而有的人却起身,为雪豹建立了屏障。
Bayara Agvaantseren
不受欢迎的大猫
Surenkhuu Luvsan是住在蒙古托斯特山脉(Tost Mountains)周围的100多户牧民之一。他们的生活很简单,养羊放羊,当然也比较贫困。
巧的是托斯特山正好也是雪豹在蒙古境内最好的栖息地之一,多年来山上一直住着几十只雪豹。而Luvsan回忆起它们,并没有网友那般热情:
“我们根本不喜欢这些大猫。”
在托斯特山,雪豹和人的生存存在着很多矛盾。牧民聚居的地方恰好在雪豹的捕食范围之内,而开山采矿又让平时作为雪豹食物的一些动物逃离托斯特山。
这些饥肠辘辘的雪豹只能冒更大的险,跑到牧民的领地,偷羊或者其他圈养的动物吃。
牧民面对雪豹啃食过后的一具具尸体非常恐慌。
对于他们来说,牲畜是唯一的收入,雪豹三番五次的造访无疑给并不富裕的游牧生活造成了更大的困扰。况且,虽然雪豹没有主动袭击人的习性,但每个牧民仍会为这种凶狠的食肉动物担惊受怕。
一位牧民说:“我常常得睡在羊圈里,这样才能保护牲畜不被雪豹伤害。”
这样的人豹冲突下,越来越多牧民选择了猎杀雪豹。Luvsan说,在他们的居住地,大部分人猎杀雪豹都是为了报复或防止他们糟蹋牲畜。
用猎杀珍稀动物的方式保护自己的利益真的已经是人类最好的选择了吗?
肯定不是,但牧民确实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远道而来的女人
Bayara Agvaantseren生在蒙古北部,她不是游牧人家的孩子,但十几年的乡村教师生涯让她对牧民的生活几位了解。
她教牧民的孩子英语和俄语,在这个过程中听说了托斯特山和雪豹的故事。对雪豹这种动物的好奇使她在日常生活中多了一项活动——读关于雪豹的研究和文章。
Bayara花了一整个夏天,阅读并翻译了数篇关于这种动物的论文。她越读越觉得如果没有人去干预,那么托斯特山上的雪豹可能会面临灭顶之灾。
也许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要怎么调和人类和雪豹的生存矛盾呢?牧民不太可能搬走,那是托斯特山最适合放牧的地方。而雪豹呢?前面也说过,雪豹是一种不太喜欢迁徙的动物,显然赶走它们也是万万不可。
Bayara苦思冥想,最终打算从解决牧民最担忧的情况开始,反向保护雪豹——重建围栏。
20年,人与自然的调解员
保护动物,永远不是把动物圈起来,把人赶走这么简单。说自是动物保护者,其实Bayara觉得更像是个调解员。
由于生活贫困,托斯特山上牧民的羊圈几乎防御不了大型动物,最多只能起到不让羊走丢的作用。
他们每天的收入不到2美元,而每一只牲畜的损失都相当于一个家庭的月收入,牧民的生存现状和雪豹一样,一点也不容易。
让牧民看着夺走自己血汗钱的“野兽”被保护,而自己的问题却得不到解决的话,非常容易引起争端。
图:里面一圈石头和木头组成的栅栏是当地牧民传统的围栏
所以Bayara来到托斯特山的第一件事是着手于帮助牧民改善牲畜的围栏。她带领一些志愿者把牧民低矮的石头围栏和木栅栏拆除,用筹集到的善款帮牧民竖起了一道高高的铁丝网。
Bayara对牧民说,请相信我们,我们会让大家都开心起来。
图:志愿者正在帮忙建起新的围栏
果然从2014年起,主动加入Bayara围墙改造的10几个牧民家庭,至今没有再出现过被雪豹袭击造成损失的情况。
虽然放牧过程中,羊群仍然有被捕食的风险,但Bayara和同事们都在尽力引导牧民在开阔的牧场放牧,这样更利于监测羊群的情况。
到目前为止,当地牧民造成的损失已经减少了90%
图:一位牧民站在新栅栏前
许多曾对这个异乡女子存疑的牧民也都加入了Bayara的改造计划。当然,护栏还不足以让居民们完全停止猎杀雪豹的行为。
一张雪豹皮能换取好一些的生活,当你身无分文时,偷猎可能就成了一种看似理所当然的生存方式。于是Bayara下一步要解决的就是阻止猎杀。
Bayara(最右)与牧民谈新计划
但改变这些,不是一个小团队靠着爱就可以解决的。Bayara为此建立了名为Snow Leopard Enterprises的保护计划。
计划的目标有两个:
1.拯救雪豹;
2.帮助牧民维持传统生活,改善生计
在托斯特山,想要彻底的拯救雪豹,就必须先改善牧民的收入结构。Bayara设定的计划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调解。
Bayara在牧民家
Bayara成立蒙古保护雪豹基金会,并去找更多保护组织谈判,最终谈成了一个对牧民来说非常重要的项目:他们将会鼓励当地牧民利用自然资源制作手工艺品,尤其是女性。
传统的牧民家庭当男性放牧时,女性也可以创造收入,巩固家庭经济的稳定性。
当地的牧民本来就很擅长制作羊毛制品,但这一次,他们手中的毛毯,毛毡玩具,毛毡鞋等将会被Bayara谈下的组织以不错的价格收购,以增加他们的家庭收入。
但前提是——签署协议,不能再去伤害雪豹。
组织将牧民们的手工制品收购后,会送往各个保护机构,并以网上商店的形式出售给喜欢这些小物件,或者单纯愿意为保护雪豹做贡献的人们。
这些东西在消费者的眼里挺便宜,但却给牧民家庭造成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的家庭收入上涨了40%。
而反猎杀协议同样有着很好的效果。协议规定,签署后的每年年底,Bayara的基金会将会给遵守协议并帮助保护雪豹的牧民们一笔额外的奖金。
但是 ,如果在此期间发生任何的偷猎行为,那奖金就没有了。
这不是笔小钱,可比冒着生命危险去猎杀食肉动物得来的容易得多。
虽然在计划刚开始,牧民们还是不太买账,但一年接一年的奖金如数发下来后,牧民们开始信任起Bayara。
她带来的保护协议,也从一开始只有一两户签署,变成了厚厚一沓子。很少有牧民再愿意去费心费力射杀雪豹。
自2000年起,经过近20年的不断调解,付出,全世界奔波。Bayara终于扭转了人类和雪豹两个物种的命运。
牧民妇女正在一起制作手工艺品
牧民Luvsan承认,他不在害怕自己和牲畜会受伤害了,雪豹没有来过,家里的收入很平稳。偶尔看见几只雪豹在周围晃荡,也只当是互不干涉的伙伴。
“我现在不用再睡羊圈了,在温暖舒适的家里躺着,不再担心大猫的威胁。”
眼下,牧民和雪豹终于找到了平衡,但Bayara的工作远没有结束。
血与保护区
当安顿好牧民后,Bayara就要为雪豹考虑了。建立禁猎保护区是目前为止最好的方式。
但想在托斯特建立保护区,有一个致命的问题:这里的矿产开采必须迁走。
如果说和牧民打交道是一件较为单纯的事,那么和矿业公司的对抗就是一场硬碰硬的战争。
虽然矿产在很小程度上可以改善牧民的就业情况,但更大层面上,仍会影响牧民和雪豹的共同居住环境。
这件事不能和牧民一样从基层入手解决,想要搞定这些大财阀,只能自上而下施压改革。于是Bayara和同事们跑到各个议员的家里去拜访,一个个的向他们请求在国会为雪豹计划背书。
功夫不负有心人,2010年,蒙古国会通过新法律,将托斯特山设立为国家最低等级的保护区。
Bayara和同事们
虽然是最低的,但仍然从法律上保证了采矿业不再进行扩张。政府承诺在2010年开采许可证过期后,将不会再颁发托斯特地区的新许可证。
Bayara在办公室收看国会的直播,当宣布法律通过时,她激动地说着“我们要赢了!”
但保护者们很快意识到矿主没那么好对付,一些公司将自己的许可证高价卖给托斯特地区的矿主,照这样下去,政府也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保护者正在治疗受伤的雪豹
不行,Bayara又开始烦恼。托斯特必须成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有更官方,更强大的保护。
这样既免于矿业开采的破坏,又能让牧民,雪豹和其他动物可持续的生存。
于是Bayara和同事再次踏上之前的路,一家一家拜访议员,劝说矿主,演讲募资,却不知被动了利益的人已经起了杀心。
低级保护区成立的第五年,Bayara得意的助手,一名叫做Sumbe的大学生意外失踪了。
他从学生时代就开始帮助计划,现在是组织的全职研究助理。这个男孩和Bayara一样热爱雪豹,是团队里最年轻的工作者。
从为山上的雪豹运送冰块保证它们的水源,到与矿工接触了解情况,Sumbe亲力亲为。
Sumbe
但他和其他成员一样,他受到了或大或小的人身安全威胁,当然不是来自雪豹的。
几年前起,Sumbe就陆续遭到了不明歹徒的袭击。
Sumbe知道是自己的工作触犯到了一些人的利益,但他也没有改变什么,继续做着自己心爱的工作。直到27岁跌落悬崖,在几天后尸体才被发现。
Sumbe发现石缝里失去母亲的一窝小雪豹
Bayara的同伴抱着抬男孩的担架,止不住的流泪。多好的孩子啊,他开朗善良,是一位正在冉冉升起的动物保护新星,现在却躺在冰冷的岩石上,头破血流。
而警察只是说:他是自杀。
Sumbe发现石缝里失去母亲的一窝小雪豹
Bayara愤怒,他们都清楚真相不是这样,Sumbe的牺牲必须被讨回公道,而她必须赢得这场战斗,让Sumbe付出生命的山脉得到应有的保护。
一边是Bayara自己也身受来路不明人威胁,一边努力让媒体关注Sumbe的去世。
她用Sumbe生前安下的野外监控镜头拍下的画面做成了小纪录片,发送给各大电视台,请求报道他们15年的搏斗和遭遇。
在纪录片播出之后,案件终于发酵,一瞬间席卷了蒙古的中下层民众。人们被保护者们的经历震撼,成千上万封请愿信发往国会。
许多记者和思想先进的政治家也联名上报要求解决托斯特山的问题。
一时间,这个以前国家懒得管的老少边穷地区,占据了所有的头版头条。人们和Bayara一起呼吁着“托斯特山应该被保护!”
强大的舆论扭转着矿业财阀带来的压力,终于在2016年,Bayara和她的团队接到了通知:国会将就托斯特山成为州立自然保护区提案进行投票。
身在保护第一线的Bayara仍然坐在办公室里,全程盯着议员们辩论的画面,连气都不敢喘。身后挤了好几个同事,一颗颗脑袋都等着唱票的结果。
“80%赞成票,20%反对票,我宣布托斯特州立自然保护区成立”
一瞬间,办公室爆发出了欢呼声,19年的心血,压力,伤痛和牺牲化成一声畅快的吼声。
矿业部承诺将会给托斯特矿区的矿主适当补偿,并颁发其他适合矿区的许可证,托斯特不再作为开采区域。
Sumbe的案子虽然最终没能找到凶手,但山留住了,雪豹留住了,牧民的生活也稳定了。
19年了,一个保护区终于建成。这是Sumbe牺牲后,Bayara第一次落泪。
Sumbe,我们成功了,小豹子们有救了....
在19年的斗争中,这个项目给Bayara带来了很多荣誉和关注,但没有什么比州立自然保护区成立那天,更令她快乐。
如今她仍在为雪豹和人类的关系做更多的努力,让托斯特外的更多地方的雪豹也有安身之地。
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路不好走,还可能会跌下悬崖,但Bayara和她的同伴只是继续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