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他是杨家将的后人,这个家族虽然千百年来得到老百姓的爱戴和颂扬,但就人生际遇而言却毫无疑问是一个倒霉的人家——在北汉时皇帝奸臣都不待见,到了大宋,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如果皇帝想起了老杨家,那肯定是边疆出了事需要他们去卖命了;幽州一战,七郎八虎死的死,散的散,连当家人老令公也碰死在了李陵碑上;再后来,家里的男人几乎都为国尽了忠,十二寡妇不得不打起了西征的大旗。
其二,杨志生来就“面皮上老大一搭青记”,让人一见感觉老大不舒服,怀疑他小时候某种药物,比如说青霉素(呵呵),用过量了。
再者,老天给他安排了一个“天暗星”的星号,好像预示着他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却不是光明的。
杨志走上社会之后的第一桩倒霉事在他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所以,白衣秀士王伦问他姓甚名谁时,他一口气就说了洋洋洒洒一大篇:年纪小时,曾应过武举,做到殿司制使官,道君因盖万岁山,差一般十个制使去太湖边搬运花石纲,赴京交纳。不想洒家时乖运蹇,押着那花石纲,来到黄河里,遭风打翻了船,失陷了花石纲,不能回京赴任,逃去他处避难。
倒了霉的杨志在关西流浪,自此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人生的天空出太阳。
终于有一天,道君皇帝因为包养了“八十二奶”李师师(皇帝可是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哟,所以,李大美女只能屈居“八十二奶”)而龙颜大悦,大赦天下,杨志总算有了出头之日了!他使出浑身解数,凑了一担钱物,然后,一路唱着“挑担茶叶上北京”朝当时的首都东京汴梁奔来,一心想着尽快恢复往日的荣光,以便“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老话说:真要倒了霉,喝凉水都塞牙,杨志对此可是深有体会。正当他兴致勃勃跑在通往京城的路上时,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豹子头,要在太岁头上动土。杨志的朴刀可不是吃素的,和林冲一口气斗了五十个回合。
好在最后杨志是虚惊一场,霉运没有继续倒下去;同时,王伦同志空欢喜了一场,没有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远大蓝图”变成现实。行文至此,一个问题应运而生:如果杨志当时留在梁山之上,还会有“林冲水寨大并火晁盖梁山小夺泊”的精彩大戏吗?
不幸的是,到了东京之后,杨志的霉运又一次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了。
杨志深谙“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官场规则,所以把银子都花在打点“小鬼“身上了,等见到高俅这个真正要人命的活“阎王”时,已是两手空空,没的东西孝敬了,高俅可不是那种先办事后收钱的“温和腐败”派,当即“把文书一笔都批倒了,将杨志赶出殿帅府来”。
倒霉的杨志不但没重新当上公务员,捧上铁饭碗,吃上皇家饭,而且连住店的钱也没有了,眼看就要流浪街头。为了挽回这几乎不可逆转的命运,杨志不得不上街去卖身边唯一值钱的东西——那口削铁如泥,吹毛得过,杀人不见血的祖传宝刀。偏偏又碰上了专门给首都抹黑的著名地痞流氓没毛大虫牛二。
人如其名,这家伙真是又牛又二,使出浑身解数要证明杨志的宝刀是口“鸟刀”,先用身外之物——二十文铜钱来试,接着用身上之物——一把头发来试,最后觉得还不过瘾,就把那不值钱的命豁上了。怒气和霉气激的杨志“一时性起,往牛二嗓根上搠个着,扑地倒了”,牛二还没来得及喊声“好刀!好刀!”,杨志已赶上去连戳两刀,把这掉了毛的大虫送到阴曹地府去了。
人性执法并不是我们的首创,至少在北宋时就已有了。因为杨志杀掉的是京城一霸,而且有自首行为,所以从轻发落,充军大名府。
大名府应该是杨志的福地,他在这里遇见了曾经的相识,而今的大名府留守梁中书梁世杰。梁中书知道杨志是个人才,就将他留在厅前听用。
要是领导看上了你,想不升官都难,杨志现在就在享受这种特殊待遇。梁中书本来想先提拔他当个尉级军官,因为索超同志的有力竞争,干脆把二人同时晋升为提辖,这个职位大体相当于陆军中校。
古语云: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对于杨志来说,梁中书就是大汉的萧丞相。
六月十五是梁中书的老丈人蔡京蔡太师的生日,有今日风光全靠丈人后台的“妻管严”老梁同志自然不敢怠慢,早早就准备下了十万贯金珠宝贝表示孝心。然而,从北京到东京路途遥远不说,而且沿路多险山恶水强盗出没之地,派谁押送生辰纲进京贺寿就成了一个难题。
最后,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落到了杨志的肩上。本来,杨志有九成把握将生辰纲送到东京蔡太师府上,但当梁中书按照老婆的安排给他配上老都管和两个虞侯作搭档时,顺利完成生辰纲的押送就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杨志不是一个媚上的人,这很好,但他却有着欺下的行为,根本不懂得体谅那十一个充当挑夫的军士,“如若停住,轻则痛骂,重则藤条便打,逼赶要行”,全然无视天上“赤日炎炎似火烧”。对于那三个同僚,杨志也没有尽量与之搞好关系,而是“拿着个鸡毛当令箭,给了个棒槌就当针”,凭着梁中书的那句“我叫他三个都听你提调”,动辄甩脸子发脾气,结果,杨志的军士们与同僚们结成了阵线同盟,和他唱起了对台戏,杨志彻底成了孤家寡人,光杆司令。
就在这时,晁盖,吴用等七个人车推着枣子,怀揣着妙计来劫取生辰纲了,白日鼠白胜也口唱着民谣,肩挑着药酒(蒙汗药也)来助阵了,一应人物聚齐之后,故事就按智多星的设想一路发展下去了,最终,酒饮了,人晕了,生辰纲丢了,杨志的人生之梦象被石头砸中的镜子一样“哗啦”碎了……
杨志酒醒之后,不得已再次走上流浪之路。在路上他遇到了花和尚鲁智深,二人“不打不相识”,和操刀鬼曹正一块杀掉了为非作歹,欺压良善的邓龙,占了二龙山做了山大王。
后来,打虎英雄行者武松在张青孙二娘的推荐下赶来入伙,和鲁智深杨志并为二龙山三巨头,当然也是有个先后顺序的:鲁智深第一,杨志第二,武松第三。但是上梁山之后,武松的地位慢慢超过了杨志,最终在英雄排座次时领先他三个名次(武松排第14位,杨志排第17位),原因应该有二,其一,武松作为步军头领,在梁山上几乎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只有鲁智深可以与之相比;而杨志作为马军头领,却进不了第一阵营(包括卢俊义和五虎上将)。顺便说一下,若论马上步下的综合实力,杨志在梁山上可能只次于林冲,可惜人家不按这个排,杨志的倒霉于此也可见一斑。其二,杨志不善于交朋友拉关系,他好像在山上只有相识没有知己。
再后来,杨志跟随宋江接受了招安,心中的“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之梦又一次燃起来熊熊烈火,可惜,老天没给他这个机会,而是让他在征方腊之初“患病不能征进,寄留丹徒”,不久杨志病故,葬在当地。在他的心中,这是霉运的继续还是幸运的归宿呢?只有天知,地知,他自己知了。
《夜狼文史工作室》特约撰稿人:忆江南/文
忆江南,历史学者。原名张恒涛。已在《青年文摘》,《意林》,《百家讲坛》,《北京青年报》,《齐鲁晚报纸》,《扬子晚报》等报刊发表作品十余万字,作品收入《历史开卷有疑》、《历史的伤口》、《历史江湖》、《并非“史”无对证》等书。代表作《历史老师没教过的历史》1、2、3部畅销不断,第四部即将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