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右铭,军人后代
文内歌曲《最真的梦》和《毛主席的话儿记心中》由作者王右铭亲自演唱
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当我们走出校门时,蓦然眷恋:中学时代永远和我们告别了!当身在农村面对艰辛的生存压力时,潘然觉悟:学生时代是多么幸福无忧!
一九七零年末,我从吉林市龙潭区第九小学校毕业。一九七一年三月,升入吉林市第十六中学。学校地处吉林市的江北城郊,与北甸子农村菜社接壤,学生中菜民的子弟很多。那时,各中学都要学工、学农,一般的中学都有学农基地。我们学校既有学农的农业基地,也有学工的校办工厂。十六中远在城边,有着土地资源充足的优势,拥有十几垧土地,主要农作物是水稻,也有黄豆、高粱。每年开春,学校有专门的农业课老师,指导我们薄膜育苗。我们一入学,就分担了一大片责任田。入学第一年水稻丰收,秋收后,全校师生每人分到5斤大米。那天,我们都兴高采烈地背着丰收果实回家,向父母献礼。虽然大米的品相不太好,碎米多,颜色发灰不那么亮白,但毕竟浸透着自己的汗水,在粮店供应细粮(大米、白面)每人定量几斤的年代,第一次与家人品尝共享自己亲手劳动的成果,吃顿大米饭,确实自豪惬意。因为我们学校农田广阔,农活儿也多,社会上都管我们学校叫“北甸子十六大队”。学校还有一挂马车,两匹膘肥体壮的大马,一头水田耙地的黄牛。那马都身价不菲,可是学校的宝贝,其中那匹年轻漂亮乌黑的大马,身价近万元,当时那可是个巨大数目啊!有一次,大黑马受到惊吓,沿街狂奔,路上有行人、小孩儿,非常危险,车老板儿年龄大,跑得慢追不上,边跑边喊,学生们一窝蜂地跟着跑,四班的袁力很能跑,几步就跑在了最前面,眼看就要撞人了,正在这危急时刻,袁力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缰绳,避免了一次事故。他挺身一冲拦惊马,很有临危不惧的英雄色彩,学校给予通报表扬,他成了我们学校一个时期的英雄人物。
从入学开始,我的求学之路就充满坎坷和变数。在临近入学前夕,一年三班班主任孟庆玲和一年一班班主任王立彬家访,来到我家邻居三班新生雷鸣家。谈话间雷鸣的老爷说:“我们邻居王右铭也分到了十六中。”王立彬老师立刻说:“啊,在我们一班。能叫他来一下吗?”这样,我见到了王老师,知道了我在一班。可登校报到那天,一看墙上公布各班名册,一班的名单里没有我。我正疑惑惊异的时候,一个小学的同学说;“王右铭,你分在八班。”就这样,我莫名其妙犹犹豫豫地站到了一年八班的队伍里,成了八班的一员。后来,王老师给我们班上政治,下课时,他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入学前,学校要审查各小学毕业生的学籍档案,把好学生合理搭配分到各班。王老师挑选了于永贵、周志民、康长吉、李博武、良英,还有我。八班的陈则欣老师,选到的好学生少,找学校要求调一下,学校同意他到一班去挑,陈老师看我的学籍里有画画爱好,他是美术老师,有个人偏好,喜欢会画画的学生,就选了我,这样学校把我调到了一年八班,我和一班的缘分擦肩而过。
一九七一年三月五日正式开学。清晨,我们按照学校《入学通知》的要求,背着结实耐磨的粗布书包、背包、袋子,来到学校报到。我们学校是一个四合大院,东、南、西、北四趟平房(我们入学时北边的那趟平房还没建好),围着一个一圈200米跑道的运动场(靠北)和有四个篮球场的球场(靠南)。老师的教研室、办公室都在最南边的平房里,校长、书记、校团委的办公室、校广播室在这趟办公平房的中间。广播室的对过,隔着道有一个长方形的小主席台。办公平房与主席台之间,是一条横贯东西的校园内主干道,向西通向学校的正门,向东穿过东边学生教室平房的房头,面向着北甸子菜地,右拐走向一片低矮简易的民房。
我们八个班的新生四百多人,按照班级的顺序列队,静静地站在风吹稍感凉意的篮球场上。这时晨雾蒙蒙天还没亮,校园里的路灯昏暗,淡淡地照着广播室门前的主席台。台子近一米高,长约七、八米,宽约五米左右。这小小台子实际上是校园内重要活动的中心舞台,后来演绎了十六中大大小小的事件:平时做广播体操,体育组组长朱琏碧老师在上面领操,一批批一个个“皮子生”常在台上挨批亮相,也有被捕判刑的学生在台上示众,还有学校的重要会议和文艺演出……,这红砖围砌的土台见证了十六中的历史。
高永文老师瘦高挑的身影登上主席台,他瘦瘦的脸,尖尖的鼻子和消瘦的下颏,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记忆里。他是我们学年的连长(那时学年叫连,连长即:学年主任),他站在土台上以高亢、略有点嘶哑的声音做入学活动的动员讲话:
“同学们:大家好!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我们要搞一次意义深远的活动,“拉练”到松花江边收集鹅卵石。一是锻炼我们的毅志,考查一下新生的纪律性,集体观念,吃苦精神,体验一下长征的艰苦历程;二来,为我们学校的学农基地建设做贡献。我们学校有大片肥沃的农田,以水田为主。在枯水季节缺水,需要有供水源。所以,我们学校自力更生打了一口深井,目前需要鹅卵石。这次学校就把收集鹅卵石的光荣任务交给咱们新生……”
入学的第一天,我们兴奋地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拉练”活动,徒步走到松花江哈达湾江桥下,每个人收集背回了十几斤重的鹅卵石。顶着烈日走十几里路,真的挺累,我从来没背着这么沉的东西走这么远的路。“拉练”活动检验了新生,各班都很好地完成了任务。没进教室以前,在户外活动,新生都是好学生,我们不怕艰苦,我们热爱劳动。
我们八班同学主要是龙潭七小和龙潭九小两部分人。正式上课以后,大家彼此由陌生到熟悉,逐渐融为一个新的集体,同学们相处其乐融融,班长李利红,我和张彩霞任副班长,学委石俊凤,文委吴翠花,体委于海山。等大家混熟了,淘小子们就按耐不住了,开始展示他们不愿受约束的天性。没多长时间,课堂纪律就列入学年最差之列。我们班的淘小子各具特点:毛玉坤,毛氏兄弟多人,排行老二,和伟大领袖同姓,姓氏少见神秘好记,跑的快飞毛腿,是我们年级的百米健将,身材高挑,能打敢斗,社会上有一号叫“毛二”;沈广利,上小学时家里生活拮据,孩子多父母照顾不过来,做一件棉袄穿好几年,也不拆洗。那时天冷,小学校都没暖气,靠生炉子取暖,温度低教室冷,沈广利冻得总淌鼻涕,他就用袖子一擦,再往衣大襟上蹭蹭,天长日久,黑棉袄上附着了一层盐水混合物,发干发硬后如真皮般的油光铮亮,同学就送了个雅号“大皮袄”;李连贵,长相酷似外国友人,大眼睛之下,是欧式的大鼻子,同学们看了阿尔巴尼亚电影《海岸风雷》,觉得他像剧中人,就称呼他“阿尔巴尼亚”,那时候没听说过“李连贵大饼”,所以那李家的百年老号与他无缘;石顶玉,大眼睛双眼皮,圆鼓鼓胖乎乎的脸,再加上嫩厚的嘴唇,很像电影《地道战》里的伪军司令汤丙会,当然就顶上了“汤司令”的头衔,同学们不叫他“顶玉”叫他“司令”;时国华,说话嗓音清脆,童声童气,特会赶点儿,总能说出让人发笑的话,本来聪明伶俐,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小学同学都叫他“时傻子”;王文忠,外号最雅,也是从小学带来的传统名分“二撩子”(东北话,指男孩撒尿的宝贝)。还有其他外号,但在班里能折腾的主要这几位。
一年八班汇聚着各路“淘者”,课堂纪律想好?难!班主任陈则欣不遗余力地下功夫归拢,成效不大。抠得紧时,可维持上课,稍一放松就是“自由市场”。整顿纪律时,总是沈广利上前台罚站受训的几率最高。
(图1:十六中七五届一年八班同学聚会留念)
(前排左起:石顶玉、王右铭、张彩霞、王文忠;后排左起:王淑敏、吴翠花、史淑英、王丽华、毛玉坤)
那时,学生们最兴奋的是看电影。影片题材单一,就是阿尔巴尼亚、朝鲜和国产的战争、反特、穷人受压迫类影片,像《南征北战》、《地道战》、《地雷战》、《宁死不屈》、《第八个是铜像》、《脚印》、《看不见的战线》、《卖花姑娘》、《摘苹果的时候》等。看过电影,台词就常在课堂重演,看过《海岸风雷》,上课有人迟到,准有人说:“夜猫子可回窝了!”,还要配唱一段:“老大塞利姆,捡钱喝啤酒,意大利的大皮鞋,踩了他的手。”看了《南征北战》,常听喊叫:“张军长,张军长!看在党国的份上,伸出手来拉兄弟一把!”,然后有人接茬儿:“请你们坚持最后五分钟,请你们坚持最后五分钟!”。看完《地道战》,石顶玉就有节目了,他学汤司令真是惟妙惟肖,形象神态俱佳,无与伦比:“高,实在是高!夜袭高家庄,既解西平据点之围,又端土八路的老窝,高,实在是高!”各个班都有各自的电影文化,一班的刘艳辉同学因太像电影里只见照片不见人的“600工分”了,看完电影《摘苹果的时候》,“600工分”的称呼很快在全校传开。
同学间打哈取乐不好好上课,倒是快乐,可说不上什么时候,会恼怒翻脸棍棒相加。有一次,“大皮袄”和“毛二”打起来,“大皮袄”单打抵不过“毛二”,他的好哥们儿“阿尔巴尼亚”岂能袖手旁观,出手助战,结果没什么优势。最后,在“大皮袄”撕巴缠住“毛二”的瞬间,“阿尔巴尼亚”,操起大扁担(当时学农劳动的工具,各班都有)直击“毛二”头部,“毛二”迅疾用胳膊格挡,结果打得“毛二”骨折停战。淘小子们惹了祸,是要写检查的。可写检查比打仗难,左写右写总是通不过。后来“毛二”找我帮忙,我写他抄,交上去就顺利通过。结果以后再犯错便求我出手相救,我只能当无名英雄。他们惹事,我提高认识,他们不断地打,我不断地写,我们的感情也不断加深。
(图2:十六中七五届一年八班同学聚会留念)
我和淘小子们一直相处的很好。“毛二”虽然在社会有一号,在班里比较规矩,和我关系和好。我也喜欢英雄豪气,义士仁人,我的老师都批评我“老好人”。上小学时,我也是小淘气,老师说我蔫淘。但我是有底线的,在开心疯野之前,我一定会完成作业。那时,我和许多淘小子关系好,一班的“名淘”段春生就是我小学时的同班好友。他不欺负老实人,专打硬汉,经常保护我不让别人欺负。我总去他家玩儿。每当我拿着弹弓打鸟时,他总跟着捡鸟,打中一只,他抢先飞奔猎取,然后兴奋地高喊:“看,铭子又打了一只!”那时,小学的淘友们都亲切地叫我“铭子”。他们大多数都是铁路子弟,家住吉林北站附近。我们班还有一个更淘的学生仇宝明。无父母照看管教,和哥哥相依为命,是个“野孩子”,生活无经济来源靠社会救助。爸爸因在伪满时期当过警察,解放后被关压,母亲离婚弃家而去。仇宝明淘的无边,胆大无畏,无所不敢,弹弓打得很准,校运动会年年百米第一。我也很喜欢用弹弓打鸟,他比我大好几岁,我学习好、个头小、又乖巧,他拿我当小弟弟。去他家玩时,见他家徒四壁,一间小黑屋只有锅碗,但养着一大一小两只狗。他家与段春生家为邻,段家三兄弟,老大最仁义,老二豪爽,老三憨厚。段春生的妈妈严母慈心,父亲是党员正直诚实。可老二段春生不顾家教,是远近闻名的“淘小子”。他小学、中学历经沙场,打架无数,最严重的一次,在舒兰杨木公社下乡时,被一伙仇人用火药枪击中头部,倒在路边的水坑里,几乎丧命。
一、二年级时,我和贾涤非(现为中央美院教授我国著名画家)配合默契负责我们学年的板报。板报牌立在一进校门的道路北侧(进校门的左边),斜对过是水房,背对着北面学校平坦的良田。夏天微风吹来,稻田绿浪起伏,远山渺渺景色宜人。我俩常常在风和日丽的日子出版报。我们都能画报头,抄文稿,配花边。我们俩出的板报,字迹工整图文协和,是学校最好的。出完板报,或业余时间我也常和贾涤非一起玩儿。贾涤非在一九七三年考入吉林省艺术学校,后来又考入鲁迅艺术学院,他丹青润笔、油彩凝神,成了著名画家。一次我和殷树立刚从他家出来,抬头看见门前高高的大榆树上,一只啄木鸟正在啄木取虫,我掏出弹弓百步穿杨,一弹击中,贾涤非和段树立见状惊喜兴奋,我们三人狂奔追逐捉住伤鸟。可惜,伤势太重了,那鸟一会儿就死了。我用弹弓射鸟无数,弹弓天天不离兜,左边裤兜装石子,右边裤兜揣弹弓,裤子没穿坏,裤兜就被石子磨漏了,为这常被妈妈训斥。还有一次和赵忠弟、刘庆厚放学回家,走到冶金学校学生食堂的南头,一只麻雀从空中飞来,我举手一射,击中飞鸟,石子打掉鸟的羽毛,扇形展开在空中飞散,像被击落的飞机冒烟一样。能击落飞鸟在小朋友中绝无仅有!
(图3:十六中七五届一年八班同学聚会留念)
升入二年级后,如此这般的状况仍在继续。班主任换成了物理老师李慧娟,她刚从师范学院毕业,没多少经验,也没见过这么淘气的学生,费心尽力的管也管不住,被气哭了好几场,让她刚参加工作的初始热情大受挫折。她虽然没能把纪律整顿好,但她的真诚、热情、天真和少女般的温柔善良天性,也让我们很喜欢她。她上物理课有个特点,爱在讲台上低着头背着手,来回走动,边走边思考,然后,抬起头望着斜上方,提出想好的问题。她的习惯动作,淘小子们扑捉到了,给她起了个外号“八爱遛”,即:八班老师爱溜达。后来又改进升级到数字版,更新为“八二六”。因为她是本科毕业,工资在年轻的老师中很受羡慕。有同学问她工资时,她毫不隐晦,坦然自豪地告诉我们:46.8元。她带我们班一个学期,下半学期她调到了吉林市第四十九中学。她走后,陈启瑞老师接任我们班主任。
陈启瑞老师也教物理,刚到学校时还教过体育。他很有性格,刚直坦率,有脾气。他常常和同学来硬的,有一次在一班上课,李博武不守纪律,他薅着脖领子,把李博武拖到教室外。那时,刚上一年级,李博武还小又瘦,不是老师的对手,气得小李在教室外嗷嗷叫号:“我现在没你有劲儿,打不过你,你等我长大的!”男人和男孩都有脾气,陈老师和我们班“皮子”强强对抗,班里纪律依然不见好转。在二年级期末,由于教室紧张和课堂纪律难管等原因,学校考虑要拆分一个班,把淘学生分开,插入各班以便于管理。学校选择了二年八班和二年一班,二选一。最后决定拆分二年八班,不幸的命运落在八班头上。
不论是淘孩子,还是好孩子,都是不成熟的孩子,也都有自己的感情世界离别伤感。当听到要分我们班时,我们担心忧虑,当学校决定拆分我们班的消息传来,同学们黯然失色,有的同学流下了伤心的眼泪。分别那天,当教务处主任拿着名单点名分人时,被点到的人,像丢了魂儿似的跟着各自的新老师,依依不舍地走出二年八班的教室。有些同学分到其他班后,感情上扭不过弯,像张彩霞、石淑英、王丽华等,先后转到四十九中,投奔八班原来的班主任李慧娟去了。八班消失了,可我们也有过辉煌。在一九七二年邓小平抓的教育“小回潮”中,期末考试,我以数学、语文、英语、化学、物理、政治、历史、农业、美术、体育十科平均93分的成绩,在全学年排名第一。在全校的数学测试中,我们班的孙庆超以96分的成绩获数学单科第一名。孙庆超真厉害,我们一般的好学生才及格,60分左右。那次测试全学年只有两个人过90分。
(图4:十六中六班同学集体过生日合影留念)
(前排左:刘景华、张秀杰、武风云、赵惠珠、王右铭、局洪河;后排左:齐桂云、张丽艳、李延强、刘广寿、郝庆涛)
我的分班去向是三年六班。那年,三年六班的两个班长刘景华和张启云先后转走,缺班干部。李文珊老师一听说要分八班,立即就找到学校领导要求把我分到六班。到了六班新学期开学,选举新班委时,班长孙晓华,我任副班长(学委)。当时的社会大环境不好,学生没有学习的主动性、积极性。小学时,我们经历了“黄帅反潮流”,上中学又碰上“张铁生交白卷”,看电影只记住了“马尾把的功能”。因为前车之鉴,除了一九七零年有一批毕业生四个面向外,所有的毕业生都到农村去接受再教育。因为学习没有前途,没有闯社会打群架更有刺激,多数人学习就是提不起神,很多学生真的觉得“学习无用”。学校总批判“学习无用论”,可是,前边的哥哥、姐姐们,学得再好也要下乡,生活明白告诉我们这一代人,没有选择。所以,社会上打架斗殴、偷铜卖铁等不良现象不断出现。那就是当时的社会风气!
(图5:十六中六班师生聚会。 左起:刘景文、王右铭、李文珊老师、张启云、武风云)
一九七四年五月,我从八班分班到三级六班一年多了,当时社会上的不良风气对学校影响很大。那时,中学生之间打群架斗殴的事情屡见不鲜。特别是在江北,我们十六中和江机中学打得冤家仇深。一九七四年六月,一个阴雨迷离的下午,在龙潭电影院看电影时,两个学校的学生包场同一个电影,两强相遇分外眼红,散场后就在龙潭黑水桥头打起来。我们校的陆殿才是一员单打的猛将,他的腿、脚厉害,对打时能踢到对手的头部。江机中学的蒋海民被他踢打在地,急眼了,跪在地上拔出三角刮刀,猛地刺中了陆殿才的大腿股动脉,三角刮刀的伤口是一个洞,很难止血,顿时血流如注,同伴急忙背起往江机医院跑,但来不及了,在途中因流血过多,陆殿才青春绽放的生命泯灭了。
我们三年六班也脱不开社会的影响,我们班任幸福就是斗殴阵亡的陆殿才的好哥们儿之一。同学间传说,任幸福的祖辈习武,他也跟着爷爷练过,虽然身材矮小,一般人不敢惹他。他壮言侠义,是我们班淘小子的首领,他聪明伶俐学习很好,在小哥们儿中颇具号召力。如果他做好汉的意志不那么强烈,一定是个好学生。他们有一伙哥们儿讲义论道,崇拜《水浒传》、《隋唐英雄传》里的英雄好汉。淘小子拉帮结伙,下课找犄角旮旯或蹲厕所吞云吐雾,上课逗哏说闹影响课堂纪律,放学在社会到处游串惹是生非,老师和学校领导都感到头疼,拿他们没办法。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我作为班长也是学生,根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只能和淘气的同学友好相处以礼相待,他们也以礼待我。有时,淘小子犯错误,老师让他们写检查,他们常在私下有求于我。我把家里的《水浒传》、《三侠五义》等小说借给他们看,他们很喜欢,我们彼此尊重相安无事。我不想多管事儿,只想一心好好学习。
(图6:十六中六班师生聚会。 左起:武风云、王右铭、李文珊老师、张新民)
一次,在物理课堂上,我们班的张新民不守纪律,不服老师管,和陈启瑞老师动起手来,师生厮打在一起,中学三年级的学生已经身强体壮,这次老师没打过学生,被学生打了还被摁到了桌子下面。等同学们把他们拉开,陈老师年轻气大,气得脸色苍白,喘着粗气发誓说:“我再也不进你们六班的教室!”
十六中发生师生之战不止一次,但只有一次是老师取胜。我们学年一班的班主任、化学老师刘永芳(男),责任心强深受学生的尊重和爱戴。他博学多才文科理科皆通,常常苦口婆心,通过给我们讲故事、古诗词激励我们好好学习。他讲“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时的真诚语气和动作表情我一直记在心里。他那时担任一班班主任最难,当时我们学年的淘小子,他们班最多,段春生、闻庆良、索宝军、矫春德、田乃喜、陈建军等,都在一班,他们有打仗斗殴时挺身“单挑”(代表一方出场,一对一单打独斗)的名将,有一批喜欢群殴起哄的随从,还有偷铜卖铁撬门别锁多次进“班房”(派出所)的高手。一次,矫春德在化学课上恣意捣乱,刘老师制止,矫春德则以武力抗拒。刘老师也是性情中人,正义敢当血气方刚,就对矫春德进行了武力征服。刘老师个子不高,但掰哑铃、拉弹簧臂力过人。那次,学生没有打过老师,败下阵来老师制服了学生。事后,学校批评处理了刘老师打人,但刘老师的名声大振,此后,他和学生们处的很好,那些淘小子们尊重服气刘老师文雅中带着刚毅。由于有他威望与震慑,维持住一班的局面,才使得一班没被拆分,学校拆分了我们八班。实践证明:那时候在十六中任教,老师须文武双全才能胜任。
(图7:吉林市第十六中学七五届六班同学聚会留念)
在六班我永远不会忘记犯过的两次错误。一次是刚到六班不久。我一直喜欢玩鸟,我同桌局洪河给我带了一只酥雀,放在白色的线手套里,扎着口,塞在桌堂里。上课时小鸟总动,我忍不住总想看,结果一不小心鸟飞了出来,在课堂惊慌乱飞乱撞,正赶上是我们班主任李文珊老师上语文课,同学们先是一惊,而后七吵八嚷喊抓鸟。老师也吃惊不小,喝住同学,让几个同学把鸟抓住,问是谁干的?课堂上,我没敢承认。老师严厉勒令放鸟的同学下课后到她办公室认错。课后,我去承认错误,被老师批了一通,批着批着老师笑了:“你说你啊,班长还干出这事!给你留点儿面子,就不再公开批评了!”另一次,春耕插秧时节,我们学校去舒兰池水公社支农插秧。结果出发那天早晨,我竟迟到了。等我到校,校园早已人去场空,一片寂静。我一问住校的老师,说队伍已经出发了。我撵到江北火车站,早已发车多时。我悔愧地回到家,去找马骥(他因身体不好没去插秧),让他陪我去见老师,我一个人实在是没有勇气单独面对老师刮脸。这次李老师没有严厉地批评我,苦笑着说;“你呀你呀,王右铭,集体活动把班长落下了,又丢人又好笑,你自己深刻认识吧,拖拖拉拉地会耽误事的,吸取教训吧!”隔了几天,校领导要去检查支农情况,学校通知我和领导一起赶到池水公社红旗大队,归队和六班同学一起插了几天秧。没想到还不到一周,学校又来电话通知我和贾涤非立即回吉林参加吉林省艺校美术班招生考试,陈则欣老师向学校推荐让我和贾涤非报考。我和贾涤非赶紧返回了吉林市。后来,由于报考有条件要求,考生要有参展作品。我以前没重视美术,没参加画展,资格上差条件。另外,我们家也不鼓励支持我,父母是传统观念,认为“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那时,艺术类学科不受社会重视,家里人也不懂美术,没那个眼光,我就放弃了考试。贾涤非热爱绘画,哥哥是美术老师,家庭有艺术氛围,立志早准备充分,他顺利的考取,走上了艺术人生。
(图8:十六中三年六班点名册正面、背面)
三年级的下学期,我们班在社会和其他班的影响下,课堂纪律每况愈下,为了能多学点儿知识,我向学校申请调班,学校没同意。要求学校帮我们班把纪律抓好,也不见成效。实在难耐,我干脆自己就跑到三班上课去了。三班的纪律全校最好,人也熟,班里有一批电装大院的子弟,当时的班长,就是后来我下乡时尚仪集体户的户长李刚,还有赵海天、殷树立、刘建国、李英、齐中和;原八班的有毛玉坤、王文忠、石顶玉、吴翠花;小学同学有苏艳华、王淑敏、王文礼、尹忠信、刘庆厚、赵忠弟。班主任孙巨澜老师非常欢迎我,喜欢我是个好学生。她爱人陈则欣老师是我入学时在一年八班时的第一任班主任,我在八班担任过班长,他也喜欢我。另外,我们师生之间很有渊源,他把我挑选到八班。陈老师美术专业毕业,多才多艺,教过我们美术和音乐,手风琴拉得好,歌也唱的好。我和四班的贾涤非在我们学年美术课的基础最好,是他的得意门生,所以他偏爱我。他曾经着意培养我和贾涤非,在课余时间教我们俩画静物素描,带我到野外写生。在我闹腾调班时,陈老师在暗中支持我,孙老师则公开明显迁就。可学校不同意,校长找我谈话说:“你作为班长不能随便串班,这违规违纪,学校不能开这个先例,都这样学校就乱了,你必须回六班!”。学校领导还向孙巨澜老师施压,让她逼我回六班。孙老师不得不和我谈话,她们两口子都很同情我,在传达了学校的意见后,她真心坦诚地对我说:“我还是欢迎你,你走不走,我不逼你,你自己定吧!”之后,在三班点名时,班长李刚不点我的名字。名册上虽然没有我,但教室里却保留着我的座位,我成了一个“编外留学生”。学校不允许长期如此,三番五次的找我谈话。
(图9:十六中七五届三年三班同学聚会留念)
为了不让孙老师为难,为了能静心学习,我无奈地决定转学。那时,电机厂(电机厂的前身是电装学校的校办工厂,老人们习惯了老称呼其“电装学校”)初办子弟中学,在江北教学和管理的声望很高。最后,我一赌气,毅然地选择了降级,从吉林市第十六中学转入电装子弟校。
注定的缘分千折百回也要相遇,我和一班的缘分,始于入学,结于毕业。我折腾来折腾去,最终还是毕业于吉林市第十六中学七五届一班。从与王立彬,第一位班主任擦肩而过,到徐晓辉成了我最后一个班主任,他们俩是我中学师生情缘的开端与结点,从遇见王立彬开始,到告别徐晓辉结束,似乎冥冥中有天意。
中学毕业了,在广阔天地,回想起各位中学老师的教诲,很怀念和感恩。在那样的年代,挣着微薄的工资,工作在那么不利教学的社会环境,他们为教育事业辛勤工作,冒着挨打挨骂的风险,真不容易!他们教书育人的精神是中华民族的光荣。教我们数学课的高永文老师,我们学年的连长(主任),是当时全龙潭区教育界讲数学的权威,几何、三角课讲得真好,以致我上大学学习自动化专业,具备良好的数学功底;赵乃信是我英语的启蒙老师,他本来学的是学俄语的,后改英语,但发音准确,给我打下良好的英语基础;化学老师刘永芳,物理老师李慧娟、陈启瑞,引导我走进科学殿堂,掌握了基础理化知识;政治老师梁明模,教授《政治经济学》,他深剖细研,使我初步认识了人类社会政治与经济的基本关系和规律;历史老师王奉桐的黑板板书是我所有老师中最棒的,他毕业于吉林大学历史系,他上课写的是书法,包括后来的大学老师,没有人超过他。他讲清末义和团起义的民谣:“不下雨,地发干,全是洋人遮住天,杀了洋人头,大雨哗哗流”,每个字都认真落笔,完美收毫;陈则欣老师从教我画国际歌作者欧仁·鲍狄埃的肖像素描开始,让我略懂了点艺术,有基础靠绘画的一技之长渡过下乡的蹉跎岁月;李文珊老师娓娓深情的朗读毛主席诗词《沁园春·雪》,激励我立志图强奋发向上;马洪老师细细地解读古文《捕蛇者说》,让我领略到古人的言简意赅。
(图10:作者中学毕业照片)
最难忘体育老师佟方为我骄傲的那一幕。我在八班时,期末物理考试,佟方老师监考。他是打冰球出身,从吉林市第三十五中调入我校,本来想组建一支冰球队,但十六中的学生会打冰球的少,他又组建了校速滑队,我们班我和李利红是他训练的两名速滑队员。我提前答完,把卷子扣在桌子上,直腰正襟坐着。佟老师见状,示意我可以出考场,说;“答完的同学可以离场。”我拿着卷子走到讲台前交给他,他翻过来一看,惊喜赞叹,一看表,提前二十多分钟。见我考试如此轻松,老师喜不自胜,脸上油然绽开笑容,乐得合不拢嘴,当即把我的试卷平举齐眉,展示给全班同学,在讲台前来回走动,从左走到右,不断地说;“大家看看,王右铭的答卷,这是标准答卷,干净整洁,大家都这么答!”
走出教室我脑海里反复呈现佟老师翻看我考卷刹那间的表情,我很感动。我一直误以为体育老师,乃一介武夫,只要赛场成绩,不会关心学生的学习好坏。可今天他的举动,让我理解了佟老师一代人的美丽心灵。体育生学习好的不多,他常鼓励学生们好好学习。今天我为体育生增了光,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他多么渴望体育生学习好哇!他希望学生学习好,是发自肺腑的,不是说在口头上。
在考场展示考生答卷,这种现象从未有过。是否违纪违规,也不得而知,当时的社会背景,学习成绩无所谓,看不看答案没人追究。但一个老师对学生的爱和喜欢超越了自制,他为培养出好学生而兴奋,情不自禁地把淳朴情感外露,他笑的像孩子一样开心灿烂。在那个年代,那些甘为人梯专心教学的老师们,多么值得尊重啊!他当时对我的鼓励,他抑制不住的笑容,他由衷的自豪,清晰地刻印在我终身的记忆里!十六中的老师们,历经困苦,收入微薄,为教育事业呕心沥血,多么可敬!当我们有了一丝的成绩,点滴进步,他们不求回报忘我的欣赏,多么可爱!所以,我怀念我们七十年代,那可敬可爱、甘于奉献的一代老师,以及中华民族那一代从事教育事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