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厚的成王,今年65岁。
老憨的头发已经苍白,皮肤黝黑,脸上刻满了沧桑,脊背有些佝偻。老憨的家在离县城七八十里的王家洼,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山村。由于原来家里孩子多,他过的很辛苦,养成了没事就往地里跑的习惯,所以,现在虽然好多人家选择了弃农经商,但是,他已经与土地连为一体,还总是在地里忙活,嘴边经常还不合时宜的念叨:“庄家钱,万万年”的陈词烂调,经常摆弄着地里的庄稼,整日里身上总是不干不净,土不拉擦的。但老憨的人缘不错,为人厚道,就是性格特倔。村子里的人都善意的称呼他:老拱。老憨的孩子都在外面工作,按现在的说法,那就是:都很成器,混的都不错。孩子们也总是想让老憨老两口到城里享福。但老憨就是固执的不去,还振振有词的说:“金窝银窝,哪比得了我的土窝儿!”时间长了,孩子们也就不再劝他。恰好,老憨的老婆子也不想进城,所以,老两口子就在老家以农为业,日子过得也算是优哉游哉。
老憨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和小儿子在外地上学后,都没有回来,都是就地找了份工作,随着时间推移,后来都就地成家立业,留在了外地。反正现在都是打工,在哪里都一样。老憨两口子也与时俱进,没有埋怨。只有大儿子王伟大学毕业后,回到了本县城的一个什么局里面上班,据说还是一个头头。
话说这是2017年的五月二日,是“五·一”假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长假后第一天上班,一般都有好多公务需要处理,这不,王伟上午上班后开了一上午会,下午到单位就没有停下来,看简报、批文件,召集部下布置工作,眼看下午四点半钟了,工作总算是结近了尾声。
天气不太好,灰蒙蒙的,象要下雨的样子。房间里有些透着昏暗,王伟打开台灯,签署了最后一份文件,然后起身握拳,向上伸了个懒腰,又就着饮水机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端着水坐在电脑前,准备浏览一会儿新闻,放松一下自己已经蹦得太紧的神经。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推开了。
王老憨悄无声息的站在了房门口,一看就是刚从家里赶来。只见他右手掂着一个非常土气的编织袋,左手拿着一个极不合时宜的黄铜烟袋锅,下面还有一个发亮的深灰色的烟叶袋晃来晃去,两只脚上穿的鞋倒不错,是王伟过年给他买的皮鞋,不过颜色已经面目皆非,变成了土黄色。
“爹,你咋现在来了?”看到是老爸,王伟连忙起身问道。
老憨白了王伟一眼,说:“咋了,你当官了我就不能来了?”
“不是不是!爹,你看你说的,我就是当再大的官还不都是你的儿吗?”王伟知道老爸的脾气,根本不敢怠慢,不敢丝毫嫌弃老爸是土老帽儿。
“这还中!”老憨的脸色立马缓和了好多,还隐隐透着一丝得意。
“坐了这么远路程的车累不累啊?快坐下歇歇。”王伟便把老爸往沙发上让,边又问道:“我妈咋不跟你一块儿来城里转转?她还好吧?”边趁着老憨不注意,把那个份量不轻的编织袋提到办公室的隐蔽处。
“你妈好着呢,盼你“五一节”放假回去呢,结果没见你回去,她不放心,就让我带这些东西来看看你。”老憨边说着话边抓着桌上的水杯里就往嘴边送,同时又四处搜索那个编织袋。
“别!爹,我重给你倒杯水吧,看我只顾跟你说话,都忘了给你倒水了。”王伟赶紧从柜子拿出一次性纸杯麻利的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递给老憨。
老憨有些不高兴地看着王伟,说:“恁多规矩?怕咋的。”
王伟忙说:“哪里是什么规矩,只是我喝过的杯子,再让你去喝,多不卫生!”
老憨这才坦然道:“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是这个!小时候我照顾你的时候,哪有这些讲究。”仍然是一脸的不屑。
“你不记得你小时候的事了,有一次你妈不在家,你晚上哭闹着不睡,我拿红薯干哄你,结果你咬不动,我就在嘴里嚼烂然后嘴对嘴地喂你,现在成人了,倒是嫌爹了吧?”老憨有些不满地说。
“不是不是!我怎么会嫌爹呢?”王伟连忙笑着解释道。
老憨喝完了纸杯中的水,又走到王伟收拾在一边的“编织袋”跟前,边解系袋口的绳子边说:“你妈准备了好多好吃的,等你过节回家,你没有回去,就催着让我给你送来了!”
这一提王伟才明白了:原来这袋子东西是妈让老爸特意给自己送的!王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疾步走过去,提起袋子,但心里还是不禁念叨道:妈真好!
王伟清楚地记得,自己姊妹三人,虽然自己排行老大,但记忆里妈总是偏向自己,宠着自己。那时候生活艰难,缺吃少穿,但凡有一点好东西,不管多少,妈都会给自己一点或者给自己留着一些,弟弟妹妹总是排在后面,这让弟妹们十分嫉妒,现在王伟想起来就觉得脸红。
老憨絮絮叨叨地说:“五一前,你妈就念叨你们肯定要回家,就准备着给你们做好吃的,后来一等再等,没有等到。这不,炸了一些糖糕、油食(油炸的食品),知道你小时候爱吃柿子面烙的烙饼,特地让你二姑给捎了些柿子面,昨天晚上烙了一些饼,今天一早就催促我给你们送来。”老憨说的有些紧,不由得咳嗽了一声,又接着说:“还有,你妈说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小宝(王伟的儿子)了,又让给小宝捎了一些核桃什么的。哦,还有一些杂豆,煮饭吃。呶,就这些,都在袋子里。”
听着老爸的絮叨,王伟心里顿时感到隐隐的不安,觉得真的对不着老爸、老妈,县城离家并不是太远,应该经常回家看看。“嗐,看来自己做的太少了,以后想法子补上吧!”王伟心里告诫自己。不过,王伟知道,妈烙的柿子饼与别人家的不同,绵软中带着一股韧劲,香甜可口,回味悠长,那是很久没吃过的美味了!当即从袋子里取出来,掰下一块,也不管手干不干净就迫不及待的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看把你急的,你忘了,那还得切成片用油煎煎才好吃!”老憨看到儿子的馋样,心里高兴,但嘴里还是不忘了提醒。
“我知道的,我好久没有吃到妈做的东西了。”王伟边吃边说,发出的是呜呜哝哝的声音。
“看你那个馋样!光顾着吃了,我到底坐哪儿?”老憨说。
王伟这才发现老爸还没有坐下,马上明白了为什么:老爸怕将沙发坐脏了,坚持不坐,一直就这样站着和自己说话。王伟连忙不好意思地用手抹掉嘴角的饼渣,连忙从墙角拉过来一把椅子,用抹布抹了抹,然后扶老憨坐下。老憨坐下后干咳了一声,似乎要吐痰,王伟见状急忙拿来痰吁,示意让老爸吐在里面,同时递上香烟,还告诉他,别在这里抽旱烟,那个气味太大。
很快到了下班时间,王伟告诉老憨说:“爹,咱们去外面吃饭吧。”
“去哪?去家里吃不是好好的吗?外面的饭菜很贵的,家里随便吃点就成,花那些钱干嘛?”老憨有些不解地问,但还只是考虑到想为王伟节省一点儿钱。
“不是,小娜(王伟的媳妇儿)和小宝都不在家,小娜带着小宝回娘家去了,晚上才回来,咱们出去吃吧,我们就经常在外面吃饭的。”王伟进一步解释说。老憨心里有些不快,但还是“哦”了一声,不再发话。
王伟让老憨先去大门外的路边等着,说自己得收拾整理一下桌面上零乱的书籍和文件,还得关上电脑,还要去办公楼后面的院子里把车开出来。老憨二话不说,只好提起“编织袋”先行走出了办公室。
看着老爸走出大门的身影,王伟心里不禁有一些内疚,于是匆匆收拾好下楼,临走时,还不忘给媳妇儿打了个电话。
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表,时间才五点半,竟然就跟到了傍晚的光景一般,天上正悬挂着厚重的铅块儿,好象雨随时要落下来。王伟边向外走着,边有些心虚的回头看去,似乎发现楼上的同事在上面窍窍私语,指指点点,当看到王伟在专注于(她)们的神情时,竟全都噤声了,只是隐约间觉得有一种怪怪的笑声传来。
王伟沮丧的明白,他(她)们一定是在议论自己,是在笑老爸的“土气”。
顿时,一种无法形容而又无可奈何的感觉涌上王伟的心头。
作者/董宏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