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院大门。
折叠门缓缓拉开，红蓝闪烁的灯光打在折叠门的铝合金上，格外鲜艳。
时间不过下午6点，天色已然蒙蒙发暗，小明突然想到，现在已经十一月份，已经入冬好久了。身在赤道边缘的广州，多次入冬失败，今天去了一趟看守所，小明着的，仍然是夏装制服。
“都年底了，天还这么热，啥时候可以穿上帅气的冬装制服啊？”小明笑着对副驾驶的助理说道。
“那不是挺好的嘛？嫂子预产期是不是快到了？这样天气最好了！”
“哈哈哈，是啊，很快就要见到我家宝宝了。”小明掩饰不住的开心，期待了9个多月，总算要与宝宝见面了。
折叠门已经足够容纳车辆通过了，小明一脚油门，助理一个后仰，准备说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惯性给带回喉咙了……
“喂，能不能文明驾驶啊！”助理不满地喊道。
“哈哈，不好意思，时间宝贵，我赶着回家呢！”小明赶忙道歉。
车辆稳稳地停在车位，下车后，助理道：“我帮你把钥匙和公文包拿回去吧，你直接下班回家吧。”
“不行，今天这个笔录记录的内容还是比较重要，我还是要整理一下，走吧，我们先回办公室。”
助理早就习惯了小明突然的严肃，默默地点了点头，不再坚持。他能够理解小明的谨慎，毕竟，这是一条人命。
虽然已经下班，但是二部所在的七层楼却依旧“灯火辉煌”，每个办公室总有一两个在加班的，大家也习以为常。
推开办公室门，小明和同一个办公室的检察官打了下招呼，然后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放下公文包，然后习惯性地朝办公椅倒下，然后长舒一口气。
助理也默默放下电脑和打印机，说出了刚才本就想说的话：“小明哥，马上陪护假了，你这是在跟时间赛跑啊，这7天的审查批捕时间里如果宝宝出世了，那可有的你忙活了。”
小明瞥了助理一眼，没接他的话头：“你不觉得本案有很大疑点吗？”
助理吓了一跳：“疑点？你不会是说不是犯罪嫌疑人干的吧？也不会啊，我看行为人都真诚悔罪了，而且我看他一脸痛苦懊悔的样子，不像是装的！”
小明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明白。
时间回到1个月前。10月3日。
凌晨1点，山麓花园的社区警务室的社区民警刘殊突然接到110报警台转来的信息，要他立即前往该小区A9栋1楼，有报警称该地发生命案，请立即赶往现场了解情况，控制有关嫌疑人，保护案发现场，刑警大队将在半小时内赶到现场。
刘殊蹭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把隔壁正在瞌睡的辅警老王吓了一跳。老王五十岁上下，留着平头，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辅警制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衣领扣子解开两个，睡眼惺忪地看着刘殊，心想今天值班不会这么倒霉吧？不会又发生了什么警情吧。
刘殊顾不得摸不着头脑的老王，赶紧抓上警棍扯过警帽就往外赶，边赶边朝老王吼：“快走快走，A9一楼发生了命案！”
老王也吓了一跳，赶紧跟着刘殊往A9方向跑，A9他知道，那里住着一对夫妻，感情不太好，天天吵架，报了好几次警。“女的太强势了”，这是老王每次处理完他们家警情后作出的评价，估计从小娇生惯养，受不得委屈，一有事情还是耍脾气，每次都要女方父母出面把女孩哄好，就跟孩子一样。为此，社区警务室都已经把女方家父母的电话抄在墙上了。老王本以为这个男主人迟早要跟她离婚，想不到婚还没离，命案先出了。想到这，老王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摸了摸皮带，急匆匆返回警务室，戴了一顶头盔，抓过一面盾牌，接着又搂过一根将近两米的防爆棍，拖着棍子顶着盾牌，调整了两次姿势，才算拿稳，然后又好像记起什么似的，对着下方放着固定电话的墙拍了一张照后，才快步冲去电动车处，骑上车朝刘殊开去，虽然此时已经看不到刘殊的身影。
山麓花园是个建在半山的别墅群，当年售楼的宣传标语就是“贴近自然，享受静谧时光”。所以这个小区讲究自然景观与别墅融为一体，由于照顾业主对原生态自然环境的需求，这里的路灯特地设置地较为昏暗，导致山麓花园一到晚上，便真的十分静谧，除了虫鸣蛙叫，真的没什么人声。由于别墅定位人群本就是高端人士，加上独有的自然环境，山麓花园住的，理论上应该都是富豪，不过空置率也比较高，可能是很多有钱人只是把这里当做休闲度假的场所吧。老王也时不时看到某个视频会议中经常露脸的领导会出入小区，听说小区里面的某个别墅被打造成了一家私人会所，但具体是哪里，老王也懒得去追问。那可是属于有钱人的世界！
老王气喘嘘嘘地赶到现场，推开大门，赫然看到满地的鲜血，大厅中间横躺着一个穿睡衣的女子，睡衣已被鲜血染红，分不清本来的颜色，腹部中间，竟然是一个刀柄！老王不敢向前，这栋房子他也来过很多次，开门的右手边是鞋柜，里面摆放了大量的女性各类高跟鞋，显然女主人是个喜欢买买买的主，而男鞋却只有那么一两双。别墅大厅很大，以前每次来都很干净，因为每天都有保洁阿姨前来打扫。走进玄关，才能看见大厅全貌，这里装修风格是各类原木，倒不像是现在年轻人喜欢的北欧风格，后来听这家女主人说这个房子是她父母装修的，她父母喜欢原木。
原木沙发上现在坐着一个男的，满手鲜血，左手扯着头发痛哭，老王再往前一步，看到他的右手已经被拷在了沙发上，正是男主人季晨羽。刘殊正在用对讲机跟局里对话，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季晨羽——“对，没有脉搏，瞳孔放大，确认已经死亡，嫌疑人已经被我控制，现场未被破坏，附近暂未发现其他可疑人物……”
听到这儿，老王不敢往里走了，此时，老王听到一阵草丛的异动，感觉一条黑影闪过。老王一阵心烦，他不喜欢猫，又是尸体又是猫，“晦气！”，老王暗想。
没过几分钟，一堆警察到达现场，拉起了警戒线……
“季晨羽说他忍了他老婆陈灵枢很久了，已经忍无可忍，当天他们又吵了起来，季晨羽提出了离婚，陈灵枢拔出水果刀威胁，如果他们离婚就自杀，季晨羽说自己早就受够了这种动不动的死亡威胁，就开始夺刀，结果夺到刀之后陈灵枢突然又冲过来抢，季晨羽被迫转身，结果被陈灵枢冲过来的冲力撞倒在地，陈灵枢也一起摔倒，刚好刀就扎进了陈灵枢的腹部！经法医鉴定，陈灵枢确实是伤及腹主动脉，失血过多导致休克性死亡，现场的痕迹鉴定也表示季晨羽没有说谎，所以我不明白你说的疑点在哪里？”助理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小明道：“是的，因为双方感情不和持续了很长时间，此时双方均失去了理智可以理解，发生伤亡后果也是正常。”
“那还有什么疑点呢？”助理不解。
“你记不记得季晨羽说最后他怎么处理死者伤口？”
“嗯？”助理马上到小明办公桌前，从公文包里拿出笔录，笔录虽然是他打印的，但他并不是很有印象季晨羽的供述。
“他说他当时吓坏了，推开死者后发现大滩血迹，马上就准备打120，但是因为手机在卧室，于是冲到卧室打了120和110，并且跟岳父岳母讲了情况，然后回到大厅，看到死者依然在出血，就想帮她止血，但是没学过急救知识，慌忙之下，他就想拔出那把刀，但刚握到手柄时想起来拔刀会流血更多，所以作罢，紧接着警察就进来了。”
这就是问题了！
小明皱着眉头道：“法医说，死者的伤口虽然只有一处，但是伤情的造成，其实是有两道划痕！第二个划痕才是伤到造成死亡的直接原因！”
助理真的是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接着想了想，这有可能是季晨羽推开死者时候造成的呢！
“对！小明说道，你说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你没有注意到吗，这把水果刀是单刃的！也就是只有一边开锋，那么如果是推开死者造成的二次划伤伤到，那么两次划伤的方向应该是一样的。但是，法医说，第一次的划伤，刀刃斜向下，而第二次，是刀刃斜向上！”
“方向不同？”助理吃了一惊！
“对，你按照季晨羽所描述的姿势，那么他当时应该是正握刀柄插入了死者腹部，这与法医描述的第一次划伤角度吻合，如果是这样的话，除非第二次是故意的！”
“所以应该定故意杀人罪？”助理有点心惊，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案子就不能是基层检察院可以管辖的了。
“公安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我心里没有底。”小明眉头紧锁，与刚才开玩笑的样子判若两人。助理心里想到底是什么能让一个人成为类人格分裂者。
“怎么，你觉得证据不足？”助理开始进入状态。
“警务室去现场要多久？”
“刘殊刘警官的说法，他骑的是警用电动车，三分钟左右到的。”
“季晨羽去卧室打了几通电话？”
“嗯，110一通、120一通、岳父母一通。”
“分别多久？”
“这我得看下”，说完助理开始翻案卷，“分别是1分27秒、42秒、2分29秒。如果从110处转接警情去警务室，警务室开电动车过来3分钟，那……”
“没错，可能季晨羽没有作案时间！”
“但是季晨羽如果只是划一下，应该不需要很多时间。”
“季晨羽什么专业出身？”
“这个……你是说？”助理想起来了，看守所的时候小明还专门问了季晨宇的专业。
“对，如果他是故意杀人，他应该拥有起码的解剖学知识。因为腹动脉位于人体比较深的位置，当时的第一次刀刃是没有伤及主动脉，那么如果凶手是故意的，那么他就必须知道两点，一是伤及腹主动脉会造成人立即死亡；二是腹主动脉的位置。第一点或许是常识，第二点腹主动脉的位置，他不可能随便戳，这就需要点知识了。而我问了，他上的是蓝翔技校！没错，挖掘机专业。”
助理有些无语：“那他可能恶补了一下这方面的知识呢？”
“那也就是说，你没有办法排除他没有时间作案这种可能性了？”
助理无语，是的，疑罪从无，不能排除合理怀疑的，不能定罪。
第二天，小明就开始针对这些疑点频繁与刑警队沟通。
“黄检，不会吧，按你这个侦查思路，我是不能在7天内给你完成了。”刑警队长骆智高嚷道。骆智高40出头，是个二十多年的老刑警，据说骆智高原名骆智，但是谐音弱智，在学生时代遭到不少耻笑和欺凌，遂发愤图强，养成了嫉恶如仇的性格，以锄强扶弱、横扫天下不公为己任，后考上了警校，便找了个机会把自己的名字给改成了骆智高，以后大家就直接叫他智高，他喜欢别人叫他智高队长，既亲切活泼，又显得自己好像真的很有智慧。骆智高皮肤黝黑，显然是常年在外奔波导致，最显眼的莫过于他额头中间的两竖皱纹了，这是常年皱眉头留下的印记，估计刑警这么多年，烦心事不少。只见他听到小明的疑问后，两道竖纹更深了。
“没有办法，可能要扩大排查范围，山麓花园小区出入口的当晚的所有监控都调了吗？”
“不是，我说黄检，您说这第二道划伤我很认可，说明季晨羽就是故意杀人，我觉得你们批捕没有问题，后续的证据我们可以继续补。”
“可是，如果不能有确切证据指向这第二刀是季晨羽划的，而且疑点无法排除的话，他可能就是无罪的，我可捕不下来啊！”
骆智高很着急，如果无法批捕，那么他就无法继续羁押季晨羽，只能取保候审。证据问题可以补，这方面他有信心，但关键是这会给季晨羽一个很不好的信号，让他以为自己是无罪的，会给后续的侦查带来很大的麻烦，直接影响案件办理质量。这个案子是省市区督导的案子，如果搞砸了，这个后果就严重了。所以能否批捕，是当下他最关心的问题。想到这，他开始有点埋怨领导。
在案发之后，骆智高想让检察院提前介入，但是被领导否决了。提前介入是刑事诉讼法中规定的制度，也就是在批捕以前，让检察院提前介入案件引导侦查。对于引导侦查，骆智高是嗤之以鼻的：天天坐办公室的，能引导啥，就只会找茬儿。但是从刑警大队长的角度，他倒是很乐意让检察院提前介入，一是批捕的需要，让检察院提前介入，批捕的成功率就会更高，这样就会避免现在的尴尬。二是以后起诉也是检察院，他现在提出的所谓引导侦查提纲，就是以后的补充侦查提纲，反正早来晚来都会来，还不如把工作坐在前面，还悠闲一点，不然到时候补材料急急忙忙那真的是折腾死人！三是如果案件太大，办错了，有检察院提前介入，也有个共同的背锅侠，何乐而不为？
但是命案，本就不多见，商请检察院提前介入合情合理，骆智高不明白为什么领导不同意。想着，骆智高的脚步已经朝副局长刘希的办公室走去。“我就说嘛，现在你自己去协调！”
受案的第三天，由于是星期一受案，到期是星期天，但周末放假，所以留给小明的时间其实只有5天。当天一上班，副检察长突然打电话到小明办公室：“小明，你上来一下。”
小明想，领导估计要我汇报工作了。副检察长问，这个案子，能捕得下来吗？
“我觉得有点疑问。”小明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副检察长点了点头：“如果是一起故意杀人案，那案件就复杂了。但故意杀人可能判处无期徒刑，是市检的管辖。如果按你说的，季晨羽可能不是凶手，你想怎么办？”
“不能排除合理怀疑。”
“刑事诉讼法规定的逮捕条件是有证据证明有犯罪事实，并不要求在审查逮捕阶段就做到排除合理怀疑，毕竟我们侦查还在进行，证据还在补充。季晨羽认罪，承认用刀捅伤死者后失血过多死亡，已经有证据证明他有杀人的犯罪事实，无论他主观是故意还是过失。而且目前也没有第三者行凶的任何证据，你也要考虑一下后续的侦查工作。”
“领导，我知道，但我仍然觉得这其中有蹊跷……”
“不批捕可是要召开检察官联席会议讨论的，你要提前做好准备。”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小明心中有些郁闷，领导说的没错。但心中的疑团却仍然挥之不去。想想，小明决定去现场看看。A9栋在案发后就被警方查封，所以现场保存完好。虽然没有了尸体，但是公安现场勘查人员也都在相应地点画了圈，所以痕迹很明显。
小明戴上鞋套手套，发现这个鞋柜真的是满满当当的都是女鞋，可能当晚打得太凶，玄关还有不少鞋子散落，突然，小明发现这些杂乱的鞋子中有两只男鞋。主要是男鞋太鹤立鸡群了，而且这两只男鞋根本就不是一双！小明有些疑惑，努力地再看一眼，确实是各一只！“这两口子打架连鞋都打没了？”小明摇摇头。
接着，小明蹲在死者死亡的地方，这里有大量血迹。小明注意到，血迹中有明显的空白，是鞋印的形状。小明突然想到，如果是有第三者，由于伤及主动脉，这个人不可能身上不沾死者的任何血迹，鞋印就是最直接的证据！那么，现场就会有死者的鞋印！
小明猛然惊起，对！鞋印！于是忙叫随行的警察：你们帮我提取这两只鞋！还有，我需要现场鞋印的鉴定！
出了门，小明心情有点轻松，或许，这是一个突破点！
下午下班，小明开车往家的方向走，心想，估计也就这几天了吧，等忙完这个案子，或许就差不多到休陪护假的时候了，想到这儿，小明不仅撅起了嘴角。
突然，“轰”的一阵响，小明还没来得及反应，车辆的安全气囊却已经弹了出来。随后小明感觉自己好像过山车一样在摇滚。出车祸了！小明心想糟糕，这下完蛋，我要跟我老婆一起住院了，随后失去了意识……
当香雪儿接到小明出意外的电话后，差点没从床上掉下来，失魂落魄地跑到医院，守在门口的警察和同事，看到仍在ICU中亮起的灯，香雪儿突然晕了过去。随行的父母着急地不行，突然有人喊道：“哎呀，羊水破了！”
肇事的司机是酒后驾驶，已被刑事拘留。香雪儿剖腹产下一名男婴。而此时小明还没醒来……
季晨羽随后被以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罪”批准逮捕。
（剧终！）
【检察官说】
根据最高人民法院2000年11月10日公告、11月21日起施行的《关于审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2条第1款规定，交通肇事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1）死亡1人或者重伤3人以上，负事故全部或者主要责任的；
（2）死亡3人以上，负事故同等责任的；
（3）造成公共财产或者他人财产直接损失，负事故全部或者主要责任，无能力赔偿数额在30万元以上的。
第2条第2款规定，交通肇事致1人以上重伤，负事故全部或者主要责任，并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以交通肇事罪定罪处罚：
（1）酒后、吸食毒品后驾驶机动车辆的；
（2）无驾驶资格驾驶机动车辆的；
（3）明知是安全装置不全或者安全机件失灵的机动车辆而驾驶的；
（4）明知是无牌证或者已报废的机动车辆而驾驶的；
（5）严重超载驾驶的；
（6）为逃避法律追究逃离事故现场的。
由于植物人状态属于重伤一级，而司机又是酒后驾驶，因此，司机构成交通肇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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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御史书童
编辑丨Archer
图丨网络
<第152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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