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1970年年中,国内报纸、电视、广播等媒体陆续报道了多支解放军部队进行"演习"的消息。
其中给我留下印象较深的有解放军某部长途拉练到平型关战场遗址,并在当地举行战地演习等活动。很快,报纸上发表了毛主席的最高指示,肯定了“拉练”这一革命行动,要求各部队都要进行拉练。我们当时只觉得这是非常必要和及时的,因为部队长期不搞军事训练,整天搞运动和政治学习终究不是个事儿。只是在当时的运动气氛下,部队上下没有人敢冒“以军事压政治”的罪名,来提出这个问题。不过当时谁也没想到这会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可是,没多久中科院各所就接到了要组织拉练的指示,并依据“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精神,要求各所每年都在 1 月和 7 月份安排拉练队伍,队伍的规模在 100 — 200 人之间,编成一个连队。这样,1971 年 1 月,物理所第一支拉练队伍就出发了。
我参加的拉练队伍是第二批,1971 年 7 月出发。出发前经过集训,除了政治动员,强调“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还告知了什么能带能做,什么不能带不能做,以及着装、穿鞋等注意事项。如不许在沿途商店买紧缺商品,不能穿塑料凉鞋,因为穿它不能走山路。好在我们前面已经有了一支队伍走完全程,从他们那里可以得到更为鲜活的经验教训。
7 月出发时正值酷暑时节。为了躲开中午的烈日暴晒,早上出发时间定得很早。 关于一路的行程路线,事先没有下达(“军事行动”,一切行动听指挥就是了)。记得我们从物理所西门出发后,沿中关村林荫大道(现北四环路一部分)向西行进,过六郎庄到颐和园东墙向左(南)拐,再沿长河行进。快走到阜石路时,驻所军代表王铁军乘吉普车赶来为我们送行,并发表了简短讲话。然后队伍就沿着阜石路一路前行。
现在回过头来说一说我们这支队伍的组成。物理所及中科院各单位的拉练队伍在编制上都属于“长江支队”。后来得知长江支队是国务院系统拉练队伍的总称,总负责人为国务院副总理李先念。物理所这个连队由三室(激光)、四室(晶体)、八室(电子学)、九室(电声。“文革”时从声学所并入物理所,“文革”后回到声学所)、工厂等单位组成,共约一百多人。基本是青、中年,老年人(60 岁以上很少)。连长于书吉(工厂工人,支委),指导员是随队拉练的军代表唐志远。
头一天的行程不算远,走的多是平路,但感觉上似乎是整个拉练中最累的一天,因为每个人都好久没有在大暑天背着背包列队连续走路一整天了。等到晚上完成各种程序后爬到炕上(沿途各站全睡炕,没有床),倒下后全都呼呼睡去,包括平时失眠的人。
拉练队伍每天的住宿地是由先遣队事先与住宿点的各级革委会(当时各单位的掌权机构)事先安排好的,全部为贫下中农家庭。
每个拉练日大体是这样度过的:清晨被号声或哨声唤起,快速起床、穿戴整齐、打好背包、快速洗漱、早饭。打扫整理完住处,归还从房东处所借物品,与房东告别后,连队集合出发。上下午的行军之间会有少许休息,中饭一般在路上吃,晚饭在住宿地点吃。到住宿地点后先为房东打扫院子,把水缸挑满。晚饭后睡觉前安排有会议、学习等活动。
平常的日程之外,也会有些特别的科目安排:
急行军 除了通常的行军外,途中还搞了几次急行军。急行军多半安排在平路上,行走速度比正常行军快不少。在路边有里程石的正规路上,很容易计算出行走速度。一路上大家算出正常行军速度是每小时 4000 米,急行军的速度是每小时 5000 米,每次 1 个多小时,不算长。急行军的速度确实比正常行走要快得多,但并非行走极限。不过连续多日背着全部行头,在酷暑烈日下的行军,不能不说是个锻炼,对于个子小,体力弱,特别是有些女拉练队员而言,确实很吃力。
紧急集合 夜行军 紧急集合,是在出发前的动员会上就强调过的必有项目,路上也不断敲打,让大家随时做好准备,免得突然袭击下“出丑”,所以紧急集合成了每个人心上悬着的一块石头。就在拉练行程过半的一次例行讲评会上,于书吉连长又老生常谈让大家不要放松准备。多数人从他这无心之说中听出了味道,因为既然当时路程已过半,这一必演科目今夜不搞,更待何时?散会后大家都在本班求得了共识,作了必要的准备。第二天午夜过去不久,果然哨声响起。大家有条不紊地着装,跑步集合,全连各班全都装备齐全、精神抖擞、准时列好队伍。紧急集合完毕时,还是深夜,接下来的科目是夜行军。虽说夜行军也要走一段山路,但行军中允许使用手电筒,这样对于视力正常的人,就没有多大难度。视力差些的,在其他队员的帮扶下,也都顺利地走完夜行军的全程。
挑水这是每到一个住宿点必做的事情。虽然大家并不很适应,但对正当年的男劳动力而言,不在话下。在下英水村的那次挑水,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下英水村离河不算远,但它却是建在山上,通向河边的路有一段很长且非常陡的台阶,台阶数约以百计。 面对这种地形,连平时的干活能手也心里打鼓。但这是一道必须过去的坎,所以无论体壮的,还是干瘦的男子汉们全都抖擞上阵,最后终于把房东家的盛水容器全都装满了。当然体力弱些的,桶里的水可以少装点,路上可能多洒点。
山上挑水(插图:朱化南)
从这次挑水,使我更为深刻地认识到什么是城乡差别。下英水村属于门头沟这个北京市的“区”,用水尚且如此困难,何况全国其他农村?相信在“改革开放”后会陆续解决这些问题。
过百花山听前次拉练的人讲,百花山是路上经过的最高的山,山上的风很大。由于他们是在冬季过的百花山,所以对百花山的景色没有印象。我们过百花山时正值盛夏,从山下往上爬时,热得浑身冒汗,越往上就越凉爽,快到山顶时,不仅气温骤降,还吹着强劲的大风,冷得直打哆嗦。即便如此,大家也不忘尽情欣赏百花山的风光。眼前蓝天白云下的百花山顶极为秀丽潇洒,放眼望去,密密的没膝细草随风飘舞,在俯仰摇曳中,露出红色、紫色、黄色的野花。在视野里找不到一棵平地上那些常见的杂草,我想这些杂草是无法在高海拔和常年大风的环境下生长。正当我发此小资感慨时,连首长等招呼大家不许停留,要快速通过山顶。因为担心上山时刚出了一身大汗,在强风下会吹病,大家当然领会领导的关心,全都恋恋不舍地快步下山去。
下山途中,我想我以后非得重游百花山不可。可是几十年后随团购票来此重游时,根本到不了山顶,我对旅伴们预先许下的对百花山的赞誉,人家在失望之后只会在心中暗笑我审美阈值太低。
翻越百花山(插图:朱化南)
劳动 抓虫拉练的主要任务是行军,但参加集体劳动也是不可少的科目。我们这支队伍也参加过几次生产队的劳动。印象较深的一次是在上英水生产大队的劳动——抓虫。当时附近好多生产队的果树都在闹虫灾,队领导和社员们都很焦急。为此在劳动前一天的晚上召开了动员大会。生产大队的领导在讲了任务的紧迫性之后,还特别强调,我们这支拉练队伍的队员,全是无产阶级革命派,没有一个怕虫子的资产阶级公子小姐,大家一定会面无惧色地迎战害虫。这个“高帽”一戴,有些真的天生就怕虫子的女同志也只能硬着头皮上阵。实际上过了接触虫子的第一关,慢慢也都能适应了。
宣传队 联欢会拉练队伍里有连的宣传队,他们除了和大家一道行军外,还要在途中做宣传、打气、鼓劲。有时要跑到队伍前后唱歌,说快板、喊口号。必要时,还要预先赶到制高点等关键处,为大家鼓劲。比如登百花山时,大家就是在宣传队的鼓励下一鼓作气登上山脊。每个班里也有宣传员,负责唱歌起调,领喊口号。当时可以唱的除了语录歌,还有被认可的革命歌曲,包括几个革命电影的主题歌和插曲,如《地道战》、《地雷战》里的歌等。
我们连队还和住宿地的社员搞过几次联欢。说是双方共同出节目,实际上是以拉练队为主表演。由于出发匆忙,缺乏准备,拉练队也没有几个能拿得出手,让社员们喜闻乐见的节目。现在还能记得的一个保留节目(逢会必演)是由声学室两位队员表演的男声二重唱,记得一位姓孙,一位姓朱。他俩嗓子好,表演风趣,受到社员和拉练队员的一致欢迎。小孩们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就根据两人的着装特点,管孙叫“大背心,小裤衩”,管朱叫“小背心,大裤衩”。这个场景,令我至今难忘。
联欢会(插图:朱化南)
沿河城我们到沿河城住宿点时,拉练已近尾声。连队领导特意安排早一点到达住宿点,以便给大家多留点时间整理内务,回到北京时形象好看些。有些平时手勤的队员内务很快就整理完毕,就请假结伴到附近景点去溜达。我没有去,而是在附近的河滩上浏览光。记得当天黄昏时,西边一轮橙红色的落日正慢慢坠下山头,满天的云朵五彩缤纷,形状潇洒。河里的倒影与天上彩霞相映成趣。远处树木和民居的剪影上飘着袅袅炊烟。这一幅画面令我流连忘返,是我对这次拉练永久的回忆。
回顾我们这次拉练路程,现在能记得村落名字的有军饷,清水,上英水、下英水、沿河城等。百花山是拐点,走到百花山后就是回程路了。回来后查了一下地图,看得出我们拉练的路线基本上是沿门头沟的永定河谷行走。
我们感觉这次拉练的政治气氛在“文革”中显得很是平和,不像其他阶段那么有火药味。这次没有明确的斗争对象,没有做不完的自我批判。不过拉练结束后不久,就发生了“九一三”件,“革”中新的斗争高潮又来临了。以后的拉练也就当然地取消了。
作者:朱化南
(原工作部门:物理所开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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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April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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