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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题目：肺圣骑士
有人说人生因为梦想而变得美丽，但我认为梦是生命开始的地方。
1
久违的那轮满月洒在夕阳西下的黄昏，忽明忽暗的街灯给人以冰凉。
漫无目的地走在废城的街上，我不自主地唱起了这句来自流浪诗人的歌词。
毕业后的我只身来到了祖国最西部的这座城，一切都像四年前预想的一样。
老式的街头飘来陈旧的气息，街边是一些复古的厅堂。这些六七十年代的屋房，尽情地流露着过往岁月的沧桑。
这都是我喜欢的感觉，静谧而充溢着无限的神秘。
很多朋友都对我的这次远行感到不解，我大多只是一笑了之，又或者告诉他们，这是因为一个梦，一个做了四年的梦。
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是一个真实的梦。
梦境中，一双纤细修长的手缓缓伸向我的喉头，冰冷的指甲轻轻划过我的皮肤，像一条毒蛇盘旋在我的颈部，慢慢地蠕动着。惊慌失措的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连眨眼的力气也荡然无存。
我以为在被掐死的瞬间，我就能从噩梦中挣脱出来，但我从开头一直错到了结尾。
那双手瞬间停了下来，逐渐地一张女人的脸浮现在眼前。我盯着她的双眼一动不动，冰冷的指甲变得柔柔的，一下搂住了我的脖子。
她微微张开的双唇仿佛轻柔地问着：“梦是什么？”
我说，梦是心灵的寄托。
“那我是你的梦吗？”她笑着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阳光洒进窗户让我眯起了双眼，眼前依旧是那熟悉的白色天花板。昨晚她又来找我了，不知从哪天起，每每从这个梦中醒来，都会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这样的梦我做了整整四年，可这次却是在废城。
废城的旅馆房价大多比较便宜，我住的这家紧挨着贯穿废城的母亲河。
家庭旅馆总给人一种亲切感，尤其是这种土木结构的老房子。老板是土生土长的维吾尔族老汉，人很好，听说我要长住，立马把价格降了很多，还邀请我跟他们一家共进晚餐。
老汉邀我上座，每当我抬起头便能看到一张楚楚动人的脸蛋。那是老汉的女儿达娜。
精致的五官像是瓷娃娃般，给人一种一碰就会碎的错觉。我忍不住多朝她看了会，她冲我笑了笑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低下头数起了饭粒。
今晚的主食是正宗的新疆手抓饭，老汉比较健谈，一边吃一边讲起了废城的故事。
老汉说旅馆边上的这条河是塔里木河的一条分支，废城的人给它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洛水河。传说西汉的张骞出使西域时，族人将死去的匈奴人都抛尸河里来净化他们的灵魂。千百年来，洛水河依旧泛着微微的红色，真的像是被鲜血浸染了十几个世纪一般。
2
在废城乃至新疆的房屋基本都是矮矮的平房，而且很少有天台。东五区的废城昼夜温差很大，站在小旅店的屋顶上，夏日的晚风吹来惹得人瑟瑟发抖。
黑夜中的洛水河像一条张牙舞爪的黑色巨龙，与远处更黑的天空相连，毫无规则地蜿蜒着。
在我看得出神的瞬间， 耳畔便传来了一个陌生女孩的声音。
“大哥哥，洛水河是不能一直盯着看的哦。”女孩的话重复了第二遍，是老汉的女儿达娜。
“它这么美，我为什么不能多看一会。”我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补充道，“就像你一样。”
这句话像是起了什么化学反应，达娜的脸真的像洛水河般微微发红。
“大人们从小就这样告诫我们的，要是一直看着河，河水会发生变化的。”她嘟着嘴说。
“你们伊斯兰教不是不信鬼魂的吗？如果你也想看的话，有我在你不用害怕。”我伸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她没有抗拒反而很温顺地靠在我的边上看起了眼前的一大片黑色。
一秒，两秒，三秒……
“你看吧，什么都没有发生。小娜真是个胆小鬼哦。”我摸着她的头嘲笑她的胆小，心里想的却是：是不是每个维吾尔族少女都有一头那么乌黑亮丽的长发。
达娜依旧嘟着嘴，就像做错事的小孩一言不发等待大人原谅一般。
“你看，那是什么！”
突然的惊叫让我向远处望去，河中竟然逐渐地升起了一团团白雾，雾气中又有几个绿点慢慢漂浮上来。我不禁屏住了呼吸，衣角被达娜的小手死死抓住。透过衣服的摆动，我能感到她内心强烈的恐惧。
绿点由小变大，像是变成了一个个绿色的骷髅，发着幽幽的绿光。
如果害怕也能产生共鸣的话，我恐怕早已死于非命。
3
“快闭眼，转过来。”老汉雄浑有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达娜一下放开了我，扑向父亲的怀抱。
回到大厅，老汉给我倒了一杯酥油茶，但却没有达娜的份。
老汉表情严厉地对着达娜讲了一大段我听不懂的维吾尔族语。我见达娜低下头去，应该是在对她进行了一番指责。
老汉的话停了下来，我拍拍达娜的肩膀，把自己的那杯酥油茶推到了她的面前。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闪着一丝泪花。
“年轻人，刚才让你受惊了。是我女儿的错，我给你赔不是。”老汉说着竟然给我鞠了一躬。
这个夜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河里的绿光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老汉要对我赔不是？这些问题一直盘旋在脑海中，久久没有答案。
“咚咚咚，咚咚咚。”
现在应该是三更天了，是谁这么晚还在敲门？我闭上眼睛不去理会，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双耳。
敲门声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则是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我听见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过后，门又被轻轻地锁上。
我假装熟睡，发出轻微的鼾声。竟然发现床边多出了一个人，一股扑鼻的香味愈来愈浓肆无忌惮地钻入我的鼻孔。
紧接着，一只冰凉的手轻轻碰了下我的手臂又立刻缩了回去，我能听到那是一个女人紧张喘气的声音。
她到底是谁，难道这又是那个熟悉的梦吗？我尝试着站起来，这一次却奇迹般地成功了。
黑暗中，我看着同样坐在床上的那个人。她依旧一身素白，四年来从未改变。我伸出手试图抚摸她的脸颊，口中轻轻地问着她的名字。
这一刻是多么真实，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灯，想再次看清她那姣好的容貌。可那个人却不是常出现在我梦里的那个人，这个梦也不是那个我所熟悉的梦。
她的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看不清原来的模样。我抓住她的手腕问她是谁，她却没有挣脱。
4
月光洒进窗户与忽明忽暗的灯光交织在一起，卸了妆的她判若两人。
是她，达娜。
“我爸爸说现在只有我才可以救你。如果我不来，诅咒就会灵验，凡是受到诅咒的人都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她说。
“真的有人消失过吗？”
“四年前有一个从外地来的漂亮姐姐就是这样消失的。”
四年前，这正是那个梦开始的时候，难道她就是常出现在我梦里的那个人吗？
“她本来也跟你一样打算在旅馆住很长一段时间，但有天晚上看到了河里的绿光，第二天就消失不见了。有人说看见她在洛水河边徘徊，最后消失在河的尽头。因为她太美了，见过她的人都说过目不忘。”
是的，那种超凡脱俗的美，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般。绝对错不了，她一定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听别人说，她好像是要去找什么东西。”
她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她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躺了下来，思绪越来越混乱。
“我讲完啦，现在我终于可以轻轻松松睡觉不用抹那么厚的粉咯，喂，你有在听吗？” 达娜也躺了下来，伸了个懒腰撇过头笑着对我说。
“你是打算今晚睡我这？”
“我爸把赶我出来了，我不放心你，所以就来看看你啊。”
达娜说着竟然关上了灯。黑暗中，一阵倦意袭来，我的意识变得有些模糊。
一时间我有想把达娜抱住的冲动，但仿佛总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我这样不合适。
我闭上了双眼，身边没有丝毫动静。
突然，又是一只手向我伸来，轻轻地划过我的胸口，然后慢慢地往下摸了起来。我微微地笑了笑，抓住了它。但是一种仿佛从河水底部冒上来的寒气顿时传遍了我的全身。
冰冷的手指上长着长长的指甲，就像国产鬼片里的僵尸一般。我将那只手抓到眼前，借着月光看去，那竟然是一只断掉的手掌。
断掌一下子就挣脱出我的手心，跳到了我的脸上，张开的五指死死地扣在我的面门上，一点点地握紧。
我从梦中惊醒，原来不知何时我早已熟睡了过去。惊魂未定的我变得毫无倦意，索性把双手放在脑后，继续思考绿光、河还有那个梦中的人。
可是这一次，还是一只手，忽然间勾住了我的脖子。紧接着，我感到一个女人的脑袋贴到了我的胸前。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惊吓使我喘不过气来，这一次我很清醒，使劲推开了搂住我的那个人。
随后两人各自摔在床的一边。
“你到底是谁？”隔着床，我战战兢兢地问道。
“我只是，只是……”床的那一头传来的却是达娜委屈的声音。
原来老汉告诉她在很久以前，这一带就有这样一个传说：传说夜晚盯着洛水河看的出神，若是看到了水中的绿光，那是因为水中的恶魔看上了你，要带你到水里与他们交配。唯一能解决的办法就是当夜与别的人发生关系，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找上你了。
老汉在大厅时不是在指责达娜而是用维吾尔族语告诉她让她晚上偷偷地潜入我的房间。
达娜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是一种能激发人体欲望并且有助睡眠的香料，怪不得刚才自己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那我们还……”沉默了一会，达娜轻轻地问道。
“有我在你不用害怕。”我说着，一把将她抱到了床上。
5
第二天的阳光照在了房间的每个角落，在地板上冻了一整夜的我起身向床头望去，达娜睡得很香。
替她盖好被子，轻轻吻了她的额头，我动身前往河的尽头。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这位可爱动人的维吾尔族姑娘，我默默地在心里道别。
白天的洛水河缓缓地流淌着，仔细看能发现微微透着的红色。我沿着河水走着四年前那位美丽女子相同的路，倘若我也消失是否就能与他相会？
河边有一卖玉器的老妪向我兜售古玉。
玉，石之美者。吸取大地之精华，是一种有灵气的东西。
老妪说这些玉都是从边上的洛水河里捞起来的，我很好奇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些玉石其实与别的玉没多大差别，由于流水的冲刷表面看上去比较光滑。奇形怪状的玉石散发出幽幽的绿色，刹那间我在想这会不会就是那天我们所看到的绿光。
这时恰巧有一位与我年龄相仿的青年也被老妪的吆喝吸引了过来，还主动跟我搭讪，说自己也是去河的尽头。
他说他叫阮青，听说四年前有个美丽女子消失在河的尽头所以也想探个究竟，我们也算有缘，各自买了一块古玉便结伴而行。
阮青的话不多，应该用言简意赅形容。与他的外表如出一辙，圆寸高鼻梁，给人干练果断的感觉。
我告诉他关于我的故事，他犹豫了一会，也告诉了我关于他自己的故事：“其实我也做了类似的梦，梦中的女子问我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没来得及说话她便哭着转身离去。这样的梦我也做了整整四年。”
又是四年，这一切都好像串了起来，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到了河的尽头就能找到答案。
“每当我从那个梦里醒来，我都会觉得很失落，我不想让她哭泣也不想让她离开。”
“所以你跟我一样，也来到了这里。”
我们走着，聊着。
两个千里之外的青年因为一个梦不远万里来到这座城，这是多么荒诞的故事？
“至少你比我幸运，她是对你笑。而在我的梦里，她却对着我哭。”阮青说。
“那也只是一个梦罢了，事实上我们都一样，还不是在这漫漫长路寻找可能压根就不存在的答案。”
他突然笑了笑，兴许接受了我的说法。
前方的河道逐渐变窄，再走几步便到了河的尽头。那是一座大山，水流变得湍急，拍打着岩壁。
山脚下河流的洞口不到半人高，我考虑着要不要冒险游过去时，阮青已经脱去了上衣准备往下跳。我拦住了他，他却笑着说：“让我去找她吧，如果我还能回来我会带着她再去找你。”
可这时，一只小木筏竟然逆流而上。木筏的上面躺着一个人，一身素白。
这是多么诡异的画面，没有动力的木筏怎会逆着水往上游？慢慢地它飘到了我们的面前停了下来。
木筏上躺着的人面色安详，不是梦中的那个人，却是老汉的女儿达娜。
“她就是我梦中的那个人。”阮青早已穿上了衣服站在了我的身边。
“可她却不是我梦中的那个人。”我看着木筏上的人，她确实是达娜，可她却少了一双手。
“回去吧。”阮青打破我的思绪，闪到了我的面前幽幽的说。
6
“你终于醒了。来，喝杯水，感觉好点了吗？”一个陌生的长发男人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今天就到这里了，只要再坚持下去我相信你会摆脱阴影的。”长发男继续说道。
坚持？摆脱阴影？为什么他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你是谁？心理医生？”我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扶着他问道。
“我是阮青啊，你这是怎么了，傻了吗？”
我想起来了，阮青，那个跟我一起去河的尽头的青年，也或许刚才我是昏了过去。
我仔细打量他的脸，没错，应该就是那个人，只不过他的头发怎么一下子变长了。
“喂，你在想什么？”阮青摇了摇我的肩膀。
“我们刚才不是在河边吗？这里又是哪儿？”
阮青示意我坐下，晃动着杯中的水说道：
“四年前你高中毕业来到新疆西部的一个小镇旅行。那里有一条美丽的河，河水澄清透明。你被那条美丽的河迷住了，决定在河边找一家小旅店准备住上一段时间。老板是个友善的维吾尔族老汉，他有个美丽动人的女儿，她的名字叫做达娜。”
他抿了一口水，继续说：
“你们俩很谈得来，当晚便在房中闲聊至深夜，并且发生了关系。恼羞成怒的老汉坚守族里少女不能与外人有染，必须将自己的女儿砍去手腕投到河里祭河神才能免除祸害。”
他顿了顿，仿佛在压抑心中的一丝不快。
“虽然你们认识她不到一天，却像是彼此相识了百年。她换上了一身白衣，被割去了双手，然后沉入河中向下游飘去。鲜血浸染着这片河水，微微泛起了红色。几个老妪向河中投着玉石，红色与绿色交织在一起，你还记得吗？”
这时的阮青喝完了杯中的水，重重地把杯子甩在了桌子上，继续说：
“可是老汉并没有把你怎么样，他只是告诉你心魔会一直存在你的心里，生根发芽，慢慢地折磨你。”
7
书上说，人在被深度催眠以后可能会存在短暂性的失忆。阮青讲完了四年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的记忆也慢慢苏醒了过来。
老汉所谓的那个存在我内心的恶魔或许正是我做了整整四年的那个梦。
从新疆回来后我念完了四年大学，主修心理学辅修哲学。四年来愧疚一直困扰着我，我经常找我的朋友帮我摆脱阴影，而阮青是效果最好的一个，可能是他对催眠与心理学有很深的造诣。
“谢谢你，我觉得我们成功了，现在我已经好多了。”我盯着阮青的眼睛，他同样也盯着我。
我开始摆动双眼，直到他闭上眼睛。
“这里是废城，在你眼前的就是洛水河。”我缓缓地开口。
其实我一直都记得，四年前去“废城”的不止我一个，跟我一起去的还有面前的这个阮青，只不过当时的他还没开始留起长发。
“洛水河，是一条爱河，传说每一个长久注视它的人都会邂逅一段美好的爱情。”
可现实总是很残酷，我们俩爱上了同一个人，但她是因为我才消失的。
“看吧，这家小旅店很适合你。老板是个维吾尔族老汉，他的女儿多么可爱迷人。”
回来后他一直给我做心理辅导，但是每次结束带给我的都是悔恨和孤独。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做同一个梦，又或许只是经常在催眠的时候梦到她。
“今晚是个好机会，这一切都取决于你。”
我不知道梦是怎么形成的，就像不知道爱情是怎么产生的一样。或许这只是我在废城的客房里做的梦，又或者是在沙发上睡着后做的梦？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现实说不定就是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只因你习惯了所以才觉得真实。
阮青，也许我只是你拜托痛苦而设想出来的一个人物，你应该比我更爱她，所以请你在我创造的世界里好好地与她活下去。
我打开煤气，闭上双眼，开始了我的梦。
可在梦境中，她却哭泣着转身离去。
留下的只有一个哀怨的声音：
“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里，走到哪里都是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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