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南
从公司历史上最出色的年报，到罕见的高波利息，以与深圳地铁集团的土地交换股份，进行重大重组的护航，拒绝安静的单一大股东，巩固了一切。
然而3月17日的投票结果，并不能保证这一来自既有管理层愿望得到实现
保卫权利时，不需要庸俗的道德感。
无论《纸牌屋》里那位由党鞭晋升第46届美利坚总统的弗兰西斯?安德伍德，还是现实中一手缔造中国最大房地产企业的万科董事长王石，这都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所以，即便肝脏部位挨上几乎致命的一枪，即便枕边人克莱尔不停念叨“我最需要什么”？永远在野心勃勃，总统先生依旧坚持要由其本人把握大局。而一度野鹤闲云享受剑桥大学彭布罗克学院“爱丽丝梦游幻境”的王，在迫不得已告别繁复的晚餐祷告，以及向视陌生人交流布谷鸟或者黑洞资讯为乐趣的各路神仙专家后，也立刻恢复斗士的本能。
“你从来都不知道一无所有是什么感觉。我们的奋斗成果你毫不珍惜。我的毕生所得全靠自己奋斗”。仅这一句经典台词，65岁的王石就当引安德伍德为同道。确实，对于某些人而言，“一无所有”从来有着特别的指向—仅仅是“存在感”甚至奉上佛龛被无数人膜拜远远不够，必须在决定事业的战略方向包括关键时刻终极拍板的角色设定上，非吾莫属。比如，美国对于俄罗斯的态度，比如万科之于“一股独大”的认知。
Welcome back，欢迎回来。然而只是神游的灵魂附体吗？美剧通过长达13集的第四季给了第一个答案，而王石显然准备拿出第二个。
勉力生存 与死无异
2016年3月17日下午三时，万科召开年度首次临时股东大会，就关于万科A股票继续停牌至6月18日的议案进行表决。事实上，此时距万科方面于去年12月18日在每股24.43元价格上首度就重大资产重组事项申请停牌，已过去了整整90天。
如若在既定时间截止前此议案被否决，那么不止是万科A股即刻复盘后的走势将变得扑朔迷离—一般市场分析，三至四个补跌停可能是大概率事件，更重要的，当王石压上以其个人32年万科职场生涯换来的高大形象和所有人脉关系之后，他手中的牌俨然已不多。听听刚刚闭幕的全国两会上原第一大股东华润集团董事长傅育宁的表态，看看这个阳春三月有着王氏封面的各类高端杂志铺天盖地，便不难理解“毕其功于一役”的真髓。
更何况，五天前的那个深夜，有关于深圳地铁集团有意通过注入400亿至600亿元人民币土地资产成为“万科式混改”中具决定意义股东的消息；三天前，万科史上最佳业绩年报和每十股派送7.2元（税前）的分红消息出炉，或是因缘际会，或是刻意为之，貌似“无法拒绝的理由”已令整个资本市场刮目。现在，就看持有24.26%合计26.8亿股万科股权的宝能系能否顺水推舟了。
从“不欢迎宝能系成为第一大股东”的NO开始，现在王石急需要一个“YES”，使得自己最艰苦、最漫长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战，在183天的Time Line终点有一个他期待的结局。
身段硬软应时而变，底线则从未动摇，诱饵也罢，茶礼也好，王石给出了他所谓的“诚意”，以至于，那条不被外界重视解读的“王石特别条款”，只想再要93天。
能如愿吗？浮士德式的交换，教父般的自尊，会在2016年的初夏圆满吗？
无人知道，就如同没有人能评价对于王石自身，宝万之争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果暂时将目光从深圳大梅沙环梅路33号—万科总部挪开，以更宽大的轴面打量这件注定将被载入中国资本市场史册的事件，细心者会惊异地发现，从2015年12月18日万科A股停牌，相关各主要利益方近乎走出一条诡异的U形曲线：先是短兵相接密集高调抛出己方立场，既而静水深流迅速转入桌台下的布局。最终，当深圳地铁集团亮相，当一份阳光灿烂的年报和分红计划放置案几，又一个高潮才施施然到来。
沉默有时是最大的暴力，对于万科A股票少量持有者而言，万科A的暂时凝滞固然令其幸运躲过两次指数熔断引发的股灾，但因未来巨大不确性带来的折磨和恐惧，伤害反而更大。除了口舌之争—当然更多由王石本人单方面挑起；以及媒体人士各分阵营的隔空指点—有趣的是，一些与王氏更为稔熟且对中国房地产市场有着更为深刻理解的万科旧部及学者们，此时多半噤若寒蝉；大多数投资者并不知晓，宝万事件第一大股东争夺战究竟已行至何处。事实上，王石几次出位言论并不能让外界厘清真相，那更多只是一种演技，为了进一步施压。
唯一能确定的，便是人们相信王石和荧屏上的安德伍德总统感同身受：勉力生存，与死无异。没错，一个马基雅维利，一个实用主义者，王果真印证了自己所言，让过去自以为了解他和万科者，“眼睛碎了一地”。
兜兜转转 回到原点
可以判断，在U形曲线的底端，王石成功躲过了外界的窥伺，展开了大量寻求利益联盟的尝试。
拜访持有15.29%自身股权的华润集团自然是题中之义。但作为多年合作者，王很清楚这位“积极不干预”的前第一大股东目前正处在微妙的格局调整中。由宋林一案牵涉的一系列人事变动，注定让现任董事长傅育宁必须分清主次，而2015年全年交出同比上升4%至5809亿港元的营收，利润总额同比劲升20%至705亿港元，已着实不易。面对高企的万科股价，央企收益主力军的华润很难真金白银向一直不愿并表的万科再施出援手。
注意，傅氏2月20日的表态意味深长。“不论是投资人还是企业的经理人，都是一个整体，而保持万科健康发展这一点，对于所有的参与方都是重要的。”此番讲话中明确了“投资人”和“企业经理人”两个定义，尽管由于内部股权激励机制已将自身持有万科股权定格在5712901股，价值1.395亿元人民币，不过相较掏出以16元每股均价购入接近四分之一万科股权的宝能系，恐怕王石只能属于后者。同时有消息表明，恰是在元宵节前后，宝能老板姚振华拜访了傅育宁。好吧，万科第一大单一股东和第二大股东之间谈了一个多小时。
在各大基金投资者之间穿梭饭局也是一个规定动作，但这种推杯换盏无法改变既定股权分割板块。
而面对安邦保险集团，也就是在停牌前两日以21.8元和23.55元每股耗资22.97亿元人民币拿下7.01%万科A或6.18%万科整体股权的搅局者，12月23日在深夜被万科以分化方式列入公司重要股东的“黄雀”，则突然变得悄无声息。或许王石自认为已然成功安抚了吴小晖，而另一种可能，安邦本志不在此。
一直没有关于两家实质性接触的信息。反倒是3月中旬，前者65亿美元从黑石集团手中收购美国房地产奢侈酒店集团Strategic Hotels，以及联合胡祖六的春华资本宣布185亿美元标购喜达屋集团掀起一片惊诧。看来，负债端人民币化匹配资产端美元化，同样是类房地产，安邦的雄心更为壮观。
央企最好，中立化财务投资宗旨的基金亦佳，当这些优选纷纷出局，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的策略成为一种必然—深圳本地国企。
这是王石昔日的心结。多年前，万科与其是时大股东深特发的矛盾并非一个秘密，摆脱相对僵硬的国企管理机制谋求更大的发展空间，王和追随他的同事可谓殚精竭虑又步步惊心，直至华润作为央企身份现身。甚至，广为人知的万科股份制改造时王石放弃个人持股权重的事迹，既可以解读为其当时尚且拥有的某种理想主义，但不可否认，若真取得这份富贵，在此后与控股母集团的较量中，王石必不会再有那份理直气壮，道德感上的先手在商界博弈中，也是一个重要手筋。
兜兜转转，现在似乎又回来了原点，恰恰深圳方面也确有此需要。
安静 也可以不吃亏
不得不提出几个千载难逢的现实条件。首先，财税收入计，这座一线城市“肥”得出奇，2015年公共财政收入同比激增了30.2%至7240亿元，领先全国地方级和广东省平均水平22%和15%。在中国地方层面经济形势普遍吃紧的当下，深圳是个异数。其次，深圳有“花钱”的必要和先例，既然手中有钱，那么加大预算支出也属正当反应。去年末，深圳便继2014年开全国先例27亿元人民币回购梅观高速公路后，又慷慨投入130亿元一次回购四条高速公路。在法律、政策允许的情况下，如果以某种方式将财政一次性收入转化为本地优质上市公司的股权从而换来一只年年下蛋的金母鸡，显然是桩更划算的买卖—别忘了，混合所有制与进一步加大资产证券化两杆大旗正猎猎生风，广东省国资控股平台就在充裕地方钱袋支持下，连续入驻多家省内上市公司，且全部变身第一大股东。一方面优质经济资源仍在向国企集中，另一方面，国资主导的混合制上市队伍也在不断扩大，尽管与此项改革的初衷并不贴合，但这，就是现实。
何况，深圳手中还握着超级王炸—土地，2015全年劲升五成的房地产市场价格无疑将深圳土地映射的含金量挂在了喜马拉雅之巅，只要如去年招商地产与蛇口工业区一般以土地辗转腾挪，无异于是一分钱不花的超级变现。除了政府，谁是深圳优质地主之王？恐无人敢与掌握轨道交通发展大权并随之获得沿线土地资源的地铁集团争美。
一旦深圳地铁集团顺利成为万科重要以及第一大股东，那么想必总部本设于特区的宝能系亦不敢轻易拂了地方政府的佛面，而深圳也凭空多出一家国资控制的世界500强公司。
对深圳政府，重大利好；对王石及万科，目前看来不算最坏；可如此重大资产重组行动，宝能姚老板和华润方面会应肯吗？
于是，与深圳地铁集团战略合作的重磅结伴着漂亮至极的年报，如同一杯卡布奇诺少不得咖啡豆和牛奶任何一项，新鲜奉上。
按照刚刚由董秘转任公司高级副总裁谭华杰的意思，那就是好，不是一般的好！实际营业收入同比升33.58%至1955.49亿人民币，归属上市公司股东净利润同比升15.08%至181.19亿人民币，毛利率下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且，“一线城市没买过一块贵地”、“扔掉了不会做商业地产的帽子”，还有还有，“成为中国第一家进入全球财富500强的纯地产公司”。
言下之意，在一干又红又专管理层的带领下，万科正干得热火朝天。
不过，即使抛开财务修饰的种种手段和可能—总裁郁亮本就是财务专业领域出身，上述这些甜点仍未必能让人满意。要知道，万科股价在宝能系进入之前多年不振，甚至一度较2007年时跌去三成，分红派息政策上亦表现得相当吝啬。仅以投资回报考量，万科从不是一家“好公司”。
好吧，79.48亿元，占合并利润后归属上市公司净利润的43.87%，每十股7.2元，公司史上第二可观“送礼”横空出世。有人测算，宝能系凭此可一次性入账19.3亿元，相对于200亿元的账面浮盈，这可算是直接到手的红包。而持股成本更低的华润，想必也会高兴吧。
至于全球各主要公司在经济低迷时期大面积削减开支、减少分红、保持现金流的通用做法暂且不用理会，取悦宝能、华润，还有安邦，确保为与深圳地铁的合作入股事项再赢得关键的90天时间，这才是头等大计。没错，还有一句潜台词，做一个安静的、积极不干预的财务投资者，不吃亏。
或者多少还存着一丝理亏。以内地法律，并非每一则信息披露都需要经过董事会通过并辅以董事会落款，所以万科方面通过“擦边球”用非正式方式在此前知会了华润与深圳地铁集团合作的可能—对，仅是可能。至于宝能，既然截至目前受制于相关万科公司内部决议尚不能成为董事会成员，那么是否招呼就全凭心意了。当然，作为一家同步在内地和香港上市的公司，虽然万科H股始终没有停牌，但按照港交所规定，一旦上市公司出现影响股本结构并且会对股价产生巨大影响的事项时，必须停牌。否则，对于港股投资者或可受益，却剥夺了内地投资者之于万科A的交易权。
君子无所不用其极。高分红派息权当弥补，这应是徘徊在执念中的王石真实想法。
王Sir的后路
2016年3月17日下午四时二十分，代表逾99%股权的大小股东代表们对万科A继续停牌三个月发出了“放行卡”，但务必注意，有关深圳地铁土地换股权未列入表议范围。就像五天前突然取消的后者与万科高管共同召开媒体见面会一样，一切，依旧存在巨大变数。六个小时后，华润罕见发表官宣，声称对万科重组表示异议，并将诉诸监管部门。
很显见，虽然投下赞成票以观王石的进一步动作，但华润对于来自万科的“绑架”并不认同。对于一家名头响亮的央企，只要里子无需面子不是其做派。而宝能，则继续沉默，其实现在主动权仍在他们手中。
一位市场观察家表示：“不管引进谁，万科都在延续此前的股东分权制衡策略，弱化大股东权利，坚决不要单一大股东。”
但是，该位人士直言：“今天的资本家都不是吃素的，全都有诉求，全都想把自己的资产证券化，而不是把证券当成经营性资产。”
王石在玩火—这是他的结论。
其实，在3月13日颁布的万科《第十七届董事会第九次会议决议公告》中，有一个特别议案未能引起广泛关注，即关于授权董事会主席王石及其转授权人利用投资工具进行海外房地产项目投资的议案。根据该项议案，王石及其转授权人可以在不超过76亿元总授权金额及通过非股权方式的其他投资工具不超过7.6亿元的前提下，进行海外房地产项目投资。
姑且称之“王石特别条款”吧，背后又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安排？会与赴耶路撒冷和伊斯坦布尔求学，或在戈壁上开办庄园，成为未来王石的轨迹吗？
忽然想起古龙的《流星蝴蝶剑》，想起孙老伯，那也曾是位武林的龙头“大哥”。在他的床下，一块翻板，一叶急舟，那是一条后路，也是一种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