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王志春 油画作品《古城记忆之七》 80x80cm
文 张有庆
陕北民歌植根于陕北黄土高原，脱胎在陕北民众的方言土语中。“拦羊嗓子回牛音”的放羊人与受苦汉们的吼喊声，“伞头演员”们的热烈放歌，“走西口滚南路”人流的艰辛倾吐，“红白喜事与喜迁家居”的席间酒曲，“晒太阳捉虱子”老人们的悠然浅吟，“烧火捣碳与纳鞋底”婆姨女子们的低唱，“小寡妇与童养媳”们孤单、寂寞、烦躁的叹息，“三哥哥和四妹子”爱河中的乐调，“横山里下来游击队”和“大生产呀么呼嗨呀”风起云涌、如火如荼的颂歌，无不浸润着、凸现出陕北方言的美。
陕北方言的美，其情趣深厚而真挚，语言简洁而明快，语意独特而有味，语脉流畅而轻快。如是为陕北民歌的创作，体现出无尽的美感，从而被人们广为接纳和广泛流传。探究与寻访陕北民歌的根底与“娘家”，首要的课题应对陕北方言看好，解读。除此而外的美言宏论，将是对“芝麻”说话，“西瓜”旁边笑哈哈。
陕北方言在民歌中的倾诉美。陕北方言把劳动称之“受苦”，将营务庄稼的劳动人民叫“受苦人”。过去的人们被笼罩在艰辛、贫困、悲凉、挣扎的生活氛围中。“尘世上最苦不过受苦人”“吃的是猪狗食，受的是牛马苦”，民歌选取方言“尘世”一词，倾吐“人间”与“世界”上再没有比“受苦人”更可怜、恓惶、苦焦的人了。选用“猪狗食”与“牛马苦”的方言而喻，更突出、更形象、更鲜活、更生动地勾勒出一幅悲惨生活的景象，以此来表述凄凉形象、倾诉心底的无奈、哭泣人与兽的同类、控诉社会的不公与不平。
陕北方言美，在民歌中以方言的艺术手段来表达人们的心迹，流泻人们内心世界的情趣，吐露人们心田活动的真情实感。如民歌“黑王鬼不胎孩，一天就几回来”“人要咬来他不叫，浑身发麻力不定”，歌词中的“不胎孩”为“不识好歹、死皮赖脸、没完没了”的肖像刻化，描绘出黑王鬼这条癞皮狗，对玩弄女子死磨硬缠\没有了结的不当行径和丑陋嘴脸进行揭露，亦是对世人的无奈表白。“人要咬来他不叫”，这首民歌出自一个弱女子向官人表述遭到性侵犯的危难境况。其中的“人”为陕北方言变义或借意用之，不为“别人”或“他人”，而是妇人的“自称”；“叫”为“让”之意，也就是“我要咬来他不让”。其中本人难以推脱的情感，他人温情的表白，百感交集，融合一体。一时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系如乱麻一样，反映出方言的深层蕴涵和魅力。此酸曲表述了一个出身卑微、人微言轻的妇人，面对一个戴有乌纱帽的官人，两者有不同的心态，形成极大的内心愤然，面对“大人”的泣诉，内心的羞涩、恐惧、不满等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而官人却泰然若素，以忽悠的口吻来戏弄妇人说“用口来咬”，女子用真诚的话来证实自己“力不定”，没有精力来反抗的真实情感。歌中方言的妙用，达到炉火纯青、妙趣横生的境界，读来令人忍俊不禁、余意索绕。
陕北方言在民歌中的亲和美。陕北人民诚实善良，为人忠厚纯朴。历来的生活方式、民风民俗以重友情、尊老爱幼为重，对好友称“拜识”，待客人“提上锅街头卖，亲戚朋友紧接待”。这一善待友人、热情好客的氛围，以方言的方式来表达，常常以叠词叠语的形式出现。这种亲和、亲切、亲昵的氛围营造，以陕北方言的叠语式起主导作用，又以慈母般的口吻表现在方言的运用之中。如对孩子们的“口”“手”“头”等等的称谓，总是以“口口”“手手”“头头”而称之，这些语汇一经重叠而用之，一股亲和感油然而生，一条爱河的涟漪泛起。这一叠语的运用，往往是长辈对晚辈的使用。推而广之，“白格生生”“红格丹丹”“热格腾腾”等叠语的面世，亦带有亲切、亲和的色彩。陕北民歌的创作，使其达到强烈艺术感染，亲切的氛围，热情的口吻，在民歌中经常以叠词叠语的方式来表现，并且使用的频率较高，数量亦较大。如“巧口口说下些哄人话”“新交的朋友面粘粘”“一对对丢不下单爪爪”“一步走了一柞柞”等叠语的妙用，使民歌的地方特色浓郁、亲和感倍增、神韵突出、艺术感染力加大。
叠词叠语在民歌的使用，不论是比兴的兴句，还是比句，被广泛采用。任何歌词的创作，采词用句比之陕北民歌的运用叠语为逊色的、望尘莫及的、不可取而代之的。陕北民歌之所以被人称颂、荣享中外，很大程度在于其方言美的妙用。如将陕北民歌的创作歌词，改以文气十足、无血无肉、干巴巴的语汇来创作，其风格与神韵就难以想象了。
陕北方言在民歌中的激情美。陕北人向来是直性子，出言吐语是直抒胸臆、口出心快的，丝毫不会转弯抹角、吞吞吐吐、“话到嘴边留半句”的。这一生活习性、人文理念、思想情感，给陕北民歌的创作打上方言明快、干练、精彩的胎记，从而使民歌掷地有声、朗朗上口。如“圪溜圪趔打圪渣，好似骡子地下趴”“你这个老汉少日鬼，脑上长一颗叶叶菜”“敌人扎在石家湾，猛格啦嚓上来刘志丹”中，方言“圪溜”为“不端正、不平顺”之意；“圪趔”即“不顺和、不合群，与人不合心迹”；“圪渣”是“胡逞能、乱逞强”的意思。一句歌词中，连取三个“圪”字结构型方言语汇，组成贬义色彩的语意，刻化二杆子不稳重肖像的面目，直抒作者内心的愤然，立体塑造人物形象的动感，突出方言的美感，给人们留下愉悦的快感。“日鬼”一语，是陕北人经常使用的口头语，即“不干正当事”。“猛格啦嚓”比之我们普通语中的“突然”或“猛然”等词语，无论从口吻中的力度，还是情感上的强度，都有不可取而代之的内涵。此方言的运用，语如炸雷一般，惊天动地，摇海掀山，给民歌的强烈氛围渲染起到一定效益，增添了艺术感染力度。闹红期间，正是人们处于水深火热、挣扎在死亡线之时，而敌人又扎（方言，即驻扎）在石家湾（绥德西川），人们“盼星星盼月亮”，日夜热盼着红军的早日到来，“打猛子”听到，突然晓得刘志丹的红军到来的消息，人们手舞足蹈，欢快的情感难以压抑。激动人心的消息鼓舞着人们的斗志，摇撼着大家的心弦，也使敌人闻风丧胆、举步维艰。这些有力的陕北方言、激情满怀的语汇，给民歌的激荡鼓舞，起到不可估量的威力。
陕北方言的美为陕北民歌增光添辉，使民歌的地方色彩浓郁，原汁原味飘拂，原生态的醇厚气息散发，陕北方言土语的土腥气味传播，亦将使陕北民歌的风格神韵长存、情趣风味永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