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赏2100万的案子,只是李兆会背的众多案子之一。
2021年9月15日,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向社会公开发布执行悬赏公告,寻找“老赖”李兆会。
被欠2.16亿的原告公司承诺,提供李兆会下落,奖10万;提供财产线索,一旦查明属实,奖总金额的10%。也就是说,奖金最高可达2160万。
然而这笔巨债,只是李兆会身背债务的九牛一毛。
在中国执行信息公开网上,与李兆会有关的执行案件多达29个,立案地遍布全国。
22岁继承万亩钢厂,27岁成为山西首富,29岁迎娶女明星车晓……曾经风光无限的富二代李兆会,在十年之内,败光父亲一生基业,欠下一屁股债,沦落为人人喊打的“老赖”。
李兆会的人生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兆会的老家,是山西省运城市闻喜县。闻喜,汉武帝赐名,人杰地灵,出过59位宰相,59位将军。
如此群星璀璨的地方志上,他的父亲李海仓,也能占得一席。上世纪80年代末,李海仓白手起家,创办海鑫钢铁。从洗煤焦化厂做起,几十年年摸爬滚打,他建立了一个钢铁王国。
2002年,海鑫成为山西最大的民营钢铁企业,总资产高达40亿元。李海仓也被誉为“山西钢铁之王”。
李沧海
然而,伴随着两声枪响,一个优秀民营企业和无数人的命运轨迹,遽然逆转。
2003年,距离春节还有10天,海鑫老办公楼中,钢铁之王倒在了枪下。按照原计划,李海仓本应在正月初八搬进新建的海鑫大厦。老办公楼,没有安保,进楼不用登记,助理不管会客,谁想见他,敲门就进。在迎来凶手之前,李海仓最后见到的人是老家的老村长。
快过年了,他塞给这位拄拐的老人一万块钱。老人下楼时,与凶手冯引亮擦肩而过。冯引亮,曾经的县首富,李海仓早年的好哥们。后来此人经商失败,想让李高价收购他的地皮,价格一直谈不拢。于是他带着锯掉枪管的土造猎枪,来到李海仓的办公室。
开枪杀人后,立刻饮弹自尽。李海仓没来得及搬进海鑫大厦。那座大厦的形状,恰似一把手枪,枪口对着天空。当地人痛心:“这栋楼盖得晦气,否则海海(李海仓小名)不会死。”
李海仓在闻喜人缘很好,他为人平易,从办公楼的守卫情况也可见一斑。他死后,乡亲们送来了4000多个花圈,好几个村子,过春节不贴对联,不放鞭炮。
七天后,按照当地最高规格,48人抬棺,李海仓被葬在海鑫的院子里。时任闻喜县委书记董鹏翔站在墓前,对众人说:“处理李海仓的丧事,不是一个简单的埋人。”
全国各地的合作方和客户赶来吊唁,董书记跟亲属站在一起,对着他们三鞠躬,说:“请你们放心,我们还要继续合作。”可以说,海鑫是闻喜县的支柱,“海鑫打喷嚏,闻喜就感冒”。
甚至有说法是,“闻喜人每天的3顿饭中,就有一顿由海鑫来管”。“钢铁之王”的王座由谁继承,不仅是企业的事,更是县计民生的大事。
李沧海追悼会
李海仓去世的时候,他唯一的儿子李兆会才22岁,正在澳洲留学。
母亲给李兆会打电话,不敢说爸爸没了,就骗他说是奶奶病危。在回国的飞机上,他看到前排人手中的《华商报》,头版头条赫然写着:“全国工商联副主席李海仓被歹徒打死”,这才知道父亲已经罹难。
从下飞机到跪在墓前,李兆会大脑一片空白地任人摆布,家人让他哭,他却哭不出来。虽然父亲很忙,22年中父子真正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但父亲是他的支柱和靠山,靠山倒了,他被逼着一夜之间长大。
李兆会
李海仓没有立过遗嘱。
有继承资格的,除了李兆会,还有他的几个叔叔。海鑫的四名创始人,除了李海仓和大哥李天仓,还有两个外姓人:辛存海和侯岚云。后来,李家另外四兄弟也陆续加入进来。李海仓的人格魅力还有一个明证,15年间,和他一起创业的元老,包括后来陆续加盟的伙伴,无一人离开海鑫。
李海仓持股90%,是绝对控制者,其他创始人也并无怨言。主持大局的是李春元——李海仓的父亲,李兆会的爷爷。老人家是乡贤一般的存在,经营着一家上千万利润的工厂,招收大量残疾人,还因此去人民大会堂领过全国助残模范奖章。
李春元
李海仓死后,老人召集了三次家庭会议,让李家人一个个表态,谁来继承。
李兆会起初完全没打算接班,他知道自己年纪尚轻,能力不够,威望更不够,于是表态,不管哪位叔叔接,他都同意。但是爷爷极力主张由他接班。嫡长子继承制,是自古以来维持江山稳固的秘诀。叔叔们都拎得很清,对李兆会说:“现在的家产,谁都花不完,不必争,唯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把海鑫做下去。”
最热门人选五叔李天虎表态:“过亿的企业,考虑的一定不是钱,而是稳定发展,服务社会,如果接班人不是会会(李兆会),不稳定的因素将会来自我的家族。”
几多考虑,李兆会还是体面地接下了重担。
2003年,他对媒体说:“既然我已经认定了我要扛起这份责任,就无怨无悔,这份苦该我吃。公司是我父亲的,不能让它败在我手里。企业目前的条件比我爸创业时好了不止一千倍,我再做不好,就是我无能。”
少主继位,老臣辅政。
在叔叔们的保驾护航之下,正月十八,北京东三环兆龙饭店,李兆会经过股东会、董事会的表决,全票当选董事长。为了辅佐孙子,李春元牵头成立海鑫监事会,并担任监事会主席。
他放出话去:“我是监督员。监督儿子和主要的亲戚,公司管不了的,我有权力开除他们。”
继位后的李兆会,借父亲的余热和爷爷的支持,交了几份不错的成绩单。
2003年,海鑫总产值超过50亿元,上缴利税超过10亿元,为当地财政贡献3亿元。2004年,海鑫完成总产值70亿元,实现利税12亿元。
同年,被评为纳税全国民企第一。
2006年的福布斯中国富豪排行榜上,李兆会位列第56位。
然而实际上,他对父亲的钢铁生意并不感兴趣,从他接班到海鑫破产的十年,是他不断逃离父亲轨道的十年。李兆会和李海仓完全不同。李海仓的办公室推门就进,李兆会的海鑫大厦则守备森严。
李海仓几乎不出闻喜县,李兆会则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不像父亲那么喜欢和媒体记者打交道,几乎从未接受过采访。他也不像父亲那样,凡事和地方政府商量着来,县长想见上他一面都难。
他坐私人飞机出行,没人摸得到他的行踪。早在2012年,当地的催债专业户就告诉来访的记者,曾经有人悬赏100万想找李兆会,都没有找到。
李兆会到底在干什么呢?
总结起来,主要是两件事:清洗叔叔们,以及投资炒股。
创始元老辛存海被调离权力核心,去太原养老。五叔李天虎被发配去办水泥厂,据说是“哭着离开海鑫”。六叔李文杰,在一次危机中被解职,跑去汉中搞房地产了。
李兆会本人,则长期驻扎北京,沉迷于资本游戏。闻喜县的海鑫总部,成了一幢空巢,群龙无首,腐败丛生。当地人说,李海仓死前,李家没人敢开10万块以上的车。
李海仓去世后,李家人纷纷往海鑫安插人手,甚至公然从工厂里拉钢材、设备出去卖。
海鑫钢铁
钢铁生意一路向颓,资本市场上,李兆会却享受到了短暂的荣耀和风光。
2004年,他依靠父亲生前的关系,经过一系列资本运作,入股民生银行,成为第十大股东。同时在二级市场辗转腾挪,从多家上市公司薅到羊毛。
2007年的胡润百富榜上,凭借民生银行的股份,李兆会身价飙升到85亿,比2006年翻了一倍多。2008年,27岁的李兆会登顶山西首富,身家125亿。
山西首富,这是创业一辈子的李海仓不曾获得的荣誉,也是凭借利润微薄的钢铁实业难以获得的荣誉。李兆会没有成为新的“钢铁之王”,却成了“山西股神”。
在一路捷径登上人生巅峰的时刻,不知他是否会想起,2003年在父亲墓前发过的誓。
这位海鑫绝大部分员工都没见过面的董事长,也曾有过在全国人民面前抛头露面的时候。那是他和女明星车晓的世纪婚礼。
李兆会 车晓 婚礼现场
2010年,正是车晓事业鼎盛的时候。
2008年,在和邓超搭档的《钻石王老五的艰难爱情》中,她演一个被富豪猛追的大学生。
2010年,在冯小刚的贺岁片《非诚勿扰》中,饰演葛优的相亲对象,舒淇的头号情敌,获得金鸡百花双提名。
李兆会和车晓相识后,就对她展开猛烈攻势,两人很快闪婚。在那场盛大的婚礼中,李兆会在闻喜县排了200台豪车,摆了500桌宴席。还给9000多名海鑫员工每人发了500块红包。
李兆会的爷爷奶奶希望婚礼有中国特色,特意从北京请了师傅,给家里每人做了一套1万多块的唐装。
然而这段婚姻只维持了15个月。
媒体报道说李兆会给了车晓3亿元分手费,当地流传的另一个版本是:6亿。
车晓发微博否认了这个说法。
车晓发文
多年之后,车晓在采访中表示,李兆会是对她最好的一任男友,但是他的爱和母亲的爱一样,令人无法承受。车晓从未在公开场合说过李兆会一句不是,甚至说离婚的主要过错在自己。在她眼中,李兆会在生活上是一个小孩,很需要关心和关爱。
2014年海鑫破产重整后,车晓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好多朋友说,幸亏我走得早,太明智了。我知道朋友是为我好,但心里很反感。他有挫折,我也替他着急。我做不了什么,只能给他一些安慰。”
只是这段婚姻结束不足一年之内,李兆会迎娶了凭借新版《红楼梦》爆红的程媛媛。
为了博她开心,李兆会斥资数千万帮助她拍摄了一部电影。
和婚姻一起走向崩盘的,还有海鑫钢铁和李兆会的财务状况。到2010年底,海鑫对外宣布的总资产是133亿元,年产钢400万吨。这个规模,在全国钢铁厂中仅能排到中游,和李海仓生前的愿景相比,相差悬殊。
2012年,海鑫开始拖欠员工工资。也是这一年的清明节,往年都会回家给父亲扫墓的李兆会,缺席了。2013年,是海鑫第一次中秋没发月饼,过年没发米面粮油。员工们痛心疾首地说出这样一句话:“如果老董事长还在,海鑫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2014年3月19日,海鑫钢铁的厂区宣布停产,六座高炉熄火。那六座高炉,是闻喜县的地标建筑,一点火,整个县城都能看见。高炉是钢铁厂的重器。把一座高炉点着,起码要花几千万,熄灭一座高炉,也要花费一千多万。
高炉熄火后3个月,海鑫申请破产重整。那时候,据银行透露,海鑫的债务高达150-200亿元。
爷爷李春元,已经80多岁,看着儿子的一生心血分崩离析,试图挽救无果,气得丢下老宅,去太原住了两年。海鑫破产重组后,李兆会就陷入了债务危机。
2017年,他在北京的两处房产和三个车位,作价6753万元被一家外资债权银行收走,“以物抵债”。他本人被限制出境,从此,几乎再没有消息。
2021年9月16日,他再一次登上新闻头条,竟是被法院悬赏2000万追债。
李兆会又躲到哪里去了?无人知晓。
22岁那年,李兆会跪在父亲的墓前,脑海中闪现一幕幕与父亲有关的画面。他想起了一件事,有一次从国外回家,他去父亲的办公室玩,有个服务员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是父亲的字迹,写了四个字:“我太累了。”
李海仓有一个众人皆知的习惯,每次海鑫历尽艰辛完成一桩大事,他都会找个无人之处,大哭一场。李海仓生前曾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搞企业,不希望他们像自己一样累。
可惜造化弄人,他没来得及,做出更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