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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发生了一件令人很伤感的事情——
据人民文学出版社消息,画家黄永玉先生的夫人张梅溪女士,于5月8日香港辞世,享年98岁。
96岁高龄的黄永玉亲手写了一份讣告,携子女向外界公布了这个消息:
尊敬的朋友:梅溪于今晨六时三十三分逝世于香港港怡医院,享年九十八岁;
多年的交情,因眼前的出行限制,请原谅我们用这种方式告诉您。
这样的文字、这样的方式,一下子把我带回到那个“车马很慢,靠书诉情”的年代。
端庄工整、简练克制的文字背后,隐藏的是不言而喻的深情,明明是悲痛的讣告,却写满了浪漫的情书味道。
黄永玉和张梅溪的世纪之恋有着相当的传奇色彩。
张梅溪是将军之女,认识黄永玉时,不到二十的黄永玉是清贫的木刻小匠人。在全家人的反对下,张梅溪与黄永玉私奔结婚,相伴了一生。
张梅溪曾说,其夫君黄永玉是一只“小黄牛”,一个“无愁河的浪荡汉子”。
1924年,黄永玉出生在湖南常德,半岁后随父母回凤凰老家。他的父亲是当地男子小学的校长,弟兄五人里黄永玉排行老大,老二和老四也都是画家。但因为家境贫寒,12岁的黄永玉坐船离开家乡,在陈嘉庚先生办的集美学校读初中,开始接触更广阔的世界。
14岁的黄永玉是当时中国东南木刻协会的会员,开始发表作品。在离开集美学校后,他当过瓷场小工、战地服务团团员、学校教员、剧团见习美术队员,流浪在福建、江西等地靠绘画和木刻谋生。
19岁时,黄永玉来到了江西一个小艺术馆里工作,在那里,他碰到了大家闺秀广东姑娘张梅溪。二人几乎一见钟情,一段世纪之恋开始。
黄永玉妻子张梅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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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玉女儿黄黑妮在张梅溪著的《林中小屋》一书序言里对父母的结识有过一段描述:
“我的妈妈张梅溪,人生得漂亮,喜欢穿好看的衣服,对人热情仗义。
她上有三位姐姐,因她之后来了弟弟,便深得宠爱,因而也妄为,竟离家出逃,跑去与全家反对的异族穷小子黄永玉结婚。
大半个世纪以来,她洗衣做饭,骑着自行车招呼好几家亲友。特别是非常时期,她一直坚信爸爸是好人。”
黄永玉曾回忆,第一次见到张梅溪时,很紧张,只说得出一句话:“我有一百斤粮票,你要吗?”
据说,当年年轻又贫穷的黄永玉看中了一块梨木刻版,很想买,却发现兜里只有8毛钱。他正打算理发。但理了发就买不上木板。张梅溪说:“你去理发吧。”“我送你那块木板。”
黄永玉与妻子张梅溪
后来在张梅溪家庭的激烈反对下,黄永玉一度离开了张梅溪,只身一人来到了赣州。在那里,他找到了一份报馆的工作。有一天,他在报馆接到了张梅溪从赣州打来的电话,告诉他自己从家里跑出来了。
在张梅溪的回忆里,当时有一支由地下党组织的演剧队正在韶关演出,她就以出去看戏为由从家里跑了出来。然后把金链子拿出来卖了,坐了黄运车(一种运货的车子)来到了赣州。
黄永玉激动得从朋友那借来了一辆自行车,踩着自行车直奔60公里外的赣州。离赣州还有10公里路,已是晚上10点多,天黑了,完全不能骑车了。他便找了个鸡毛店住了下来。店里没有被子,他只好用散的鸡毛盖在身上当被子。第二天,一夜未眠的黄永玉顶着一身鸡毛,见到了未来的妻子。
他们就在赣州的一个小旅馆里举行了简易婚礼。
黄永玉与妻子张梅溪
黄永玉在他的《音乐外行札记》里记录了他和张梅溪的初识时刻:
“我年轻时节衣缩食,在福州仓前山百货店买了一把法国小号,逃难到哪里都带着。刻完了木刻就吹吹号,冀得自我士气鼓舞。那时,我刚刚熟悉第一个女朋友,远远地看到她走近,我就在楼上窗口吹号欢迎。
女朋友的家人不许她跟我来往,说:‘你嫁给他,没饭吃的时候,在街上讨饭,他吹号,你唱歌。’抗战最后的那几个月逃难,我把小号失落了。
去年,我在九龙曾福琴行用了近万元重新买回一把。面对着我50年前的女朋友说:‘想听什么?’如今,嘴不行了,刚安装假牙,加上老迈的年龄。且没有按期练习,看起来要吹一首从头到尾的曲子不会是三两天的事了。”
黄永玉与妻子张梅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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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黄永玉在上海参加中华全国木刻协会。第二年夫妻二人来到香港。他的木刻画在香港渐渐有了市场。
黄永玉(右)与表叔沈从文
1953年2月,黄永玉听从了表叔沈从文的劝告,与妻子张梅溪抱着7个月大的儿子从香港来到北京,在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科任教。
张梅溪一直有着养宠物的爱好,这点上她和一直童心不泯的黄永玉可以说相当默契。
黄家的宠物除了猫猫狗狗,还有猫头鹰、火鸡,甚至还有猴子、狗熊、小梅花鹿……当他们一家子带着这些动物一起住进美院宿舍的大杂院时,让许多人都感到非常意外,真不知道他们夫妻是怎样应付那些可想而知的麻烦的。
左起:黄永玉夫人张梅溪抱着黄黑蛮,张仃夫人陈布文抱着张寥寥
住进了美院这个大杂院里,他们结束了长期的漂泊,至此似乎应该安定下来了。
这个“大杂院”就是大雅宝胡同,当时黄永玉一来,大雅宝胡同甲二号立马欢天喜地,因为他是天生的“孩子头儿”。
20世纪50年代,黄永玉带领大雅宝的孩子们外出郊游时留影(左起:李小可、董沙雷、彦冰、董沙贝、张郎郎、程芙山、袁骢、袁骥、李燕、黄永玉、李琳)
据李苦禅之子李燕回忆:
“我们都尊称他‘黄叔叔’,其实他在美术界跟谁也论不上辈儿。第一,他不是国立艺专出身,美院教授全非他的师长。第二,他未入某某门下,也跟谁都跨不上师兄弟。到现在我也不知他曾拜师何门,简直就是个无师自通的‘天纵之才’,不论国、油、版、雕、书法、篆刻以及诗文之类,他一学就会,一会就高尚,连自制烟斗,也可以办个大展。
他巧用原料,出奇制胜,有专门收藏烟斗者欲出高价换之,他一个也不卖,完全自得其乐。他特别会玩儿,一辈子又会挣大钱又会神玩儿,永远发明乐趣。”
黄永玉一家在大雅宝胡同
20世纪50年代,张梅溪与大雅宝的孩子们
黄永玉与万曼两家人在葡萄藤下合影
这段日子里,黄永玉夫妇生活安定,黄永玉创作的木刻《春潮》、《阿诗玛》轰动了中国画坛。而后,他又开始学习国画,他喜欢上了梅与荷花。
对于黄永玉来说,没有什么比自由和创作更重要。这位一直被上天眷顾的自称“湘西老刁民”的艺术家人生里的麻烦也开始随之而来。
黄永玉在大雅宝工作室做木刻
黄永玉第一次出名是因为北京的一个“黑画展”。上世纪70年代装修北京饭店,周恩来把李可染、李苦禅等当时一批所谓下放的画家都请回来做装修、配画工作。当时把黄永玉调到北京饭店去负责18层的整体设计。
到快过年的时候,黄永玉和吴冠中、袁运甫、祝大年四个人到了重庆旅行、写生,听人说“北京不得了了,北京现在批黑画了,有个人画了个猫头鹰,结果出大事了”。
黄永玉说:“画个猫头鹰有什么了不起呢?我也画过。”大家也不知道就是在批他。后来,黄永玉自己跑去看展览,看看到底是幅什么画。一看,他的猫头鹰挂在中间,批得最大的一个就是他。
他被关进了“牛棚”。
袁运甫,吴冠中,黄永玉,祝大年,张梅溪(右起)在重庆旅行写生
黄永玉女儿回忆说,“没有母亲,爸爸也绝对熬不出来”。被批斗的黄永玉一家人被赶进一间狭小的房子,房子紧挨人家的墙,光线很差。张梅溪的身体本来就弱,加上这一打击就病倒了。但二人一直互相鼓励。
黄永玉在“牛棚”中写下长诗《老婆呀,不要哭》。在诗中,他对妻子张梅溪说“一百年不变”。
黄永玉说,“一辈子只谈一次恋爱”,“因为你,世上将流传我和孩子们幸福的故事”。
在这首诗里,黄永玉还写道:
“你,这个褐色皮肤、大眼睛的女孩,向我的窗户走来。我们在孩提时代的梦中早就相识,我们是洪荒时代在太空互相寻找的星星,我们相爱已经十万年……
向过去的年少,微笑地告别吧 !向光阴致意,一种致意 ;一种委婉的惜别 ;一种英雄的、不再回来的眷恋;一首快乐的挽歌。
我们的爱情,和我们的生活一样顽强,生活充实了爱情,爱情考验了生活的坚贞。……”
2018 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再版了张梅溪的《林中小屋》一书。这本书原名《绿色的记忆》,是张梅溪根据黄永玉和女儿黄黑妮在小兴安岭农场下放时的生活经历与见闻,用孩童的口吻写成的一本回忆故事集。
张梅溪著 黄永玉画 儿童小说《绿色的回忆》
“文革”之后,拨乱反正,黄永玉当上了美协副主席,还荣获了“意大利国家勋章”,苦尽甘来。1988年,他携妻子又回到阔别了35年的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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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黄永玉给夫人张梅溪又写了一首情诗。诗中说:“我们相爱已经10万年。”
他对张梅溪说:“不是说人生百年结为一世夫妻吗?10万年也就是千世夫妻吧!”后来在一幅画上题诗:“嫁与老夫只一好,凡有好画留下来。他年翻开箱底看,取为儿孙剪新鞋。打油诗一首,梅溪老伴一笑。”
黄永玉作品“小屋三间,坐也由我,站也由我。老婆一个,左看是她,右看是她”
黄永玉和张梅溪是两个永褒童心的人,晚年生活也越过越洒脱。
93岁的时候,白岩松采访黄永玉夫妇。刚进门,就看见黄永玉正在院子里拾掇红色的法拉利跑车。白岩松说,“老爷子,你都一大把年龄了还玩这个!”
黄永玉说:我不是老头。我不单玩法拉利,还玩德国原装奔驰S320,宝马Z4、保时捷911敞篷跑车、路虎越野、保时捷卡宴越野车以及红色法拉利F430……
白岩松说,老爷子您这不是炫富嘛。黄永玉回:我能炫什么富,我玩什么就是因为它好玩,跑车就是一玩意儿。白岩松叹服:老了就做黄永玉。
还有一次记者采访黄永玉时问他:“你在北京、凤凰、香港、意大利都有家,你的家的概念是什么,到底哪个是你的家?”
黄永玉说:“都是我的家。买房子本身可能有一种艺术创作的冲动,不一定都是一种无知的享受。儿女都让他们独立,自食其力,他们现在不需要我了。我的女儿在意大利也几十年了,从小到现在没有穿过高跟鞋,没有涂过口红,没有烫过头发,40多了。儿子嘛,本本分分也是一个画画的人,老老实实,从来不招是非,从小到现在没有骂过一次粗话。”
受到黄永玉的影响,一直写字出书的张梅溪从上世纪70年代末开始创作水墨和油画作品,在国内外各地写生画画。
张梅溪绘画作品
张梅溪绘画作品
因为黄永玉的市场行情一直很好,身边恭维黄永玉夫妇的人也多。黄永玉听别人当面叫他大师,就说:“毕加索、吴道子才算大师,我算什么大师,今天教授满街走,大师多如狗。”
“你们都太正经,我只好老不正经。”
晚年的黄永玉和张梅溪
初识,意气风发,大好年华;相恋,毅然决然,为爱出走;婚后,同甘共苦,生死相依;暮年,白头偕老,羡煞旁人。
黄永玉曾对妻子信誓旦旦地说“一辈子只谈一次恋爱”,他没有食言,挚恋一次便真爱一生。
反观如今的一些婚姻,誓言刚刚说出口便忘得一干二净,还没共同经历风雨就分崩离析,近乎于侮辱“爱情”这寓意美好的字眼。
我们多了情话、多了鲜花、多了钻戒、多了名车、多了豪宅,却也逐渐丧失了对爱情的忠贞。
最好的爱情,无关物质,也不必完美无缺,而是你来了以后,再也没走,牵了手就是一辈子,一不小心就白了头,唯有死亡能将我们分开。
最后把黄老说过的一句情话送给大家:“不是说人生百年结为一世夫妻吗?10万年也就是千世夫妻吧!”
愿你也能找到那个值得相爱十万年的人,一起牵手走过繁华,依偎熬过平淡,漫步到世界尽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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