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解放战争,是解放战争中最具有决定意义的战争。在当时,东北的工业、农业都居于全国之冠。而且从地理上来说,背靠苏联和朝鲜两大“沙发”,是我党、我军建立后方革命根据地的不二之选。
抗战结束后,我军集结精锐力量率先进入东北。而国民党也毫不示弱,他们在美军的帮助下,通过海运和空运,抢占了沈阳、长春、营口等大城市。随后,国民党军又集中精锐的美械军,从正面对我根据地发动全面进攻。与此同时,国民党还在我军后方到处封官许愿、招兵买马,招安了许多悍匪,在我后方兴风作浪、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使我军面临内外夹击之困局。为了打破这一困境,党中央决定,必须铲除土匪,还后方一个安定,然后发动群众,实行土地改革。
抗战结束时,苏军毁灭了关东军和伪满洲国。因此东北大片地区,处于无政府状态。东北,原本就是土匪绿林聚集之地。从地理和气候来说,东北地广人稀、气候寒冷、丛林密布,因此为土匪提供了良好的庇护所。因此自清末以来,东北土匪便是社会安定的巨大祸患。
若说东北土匪的猖獗居于全国之冠,而合江土匪又为东北之冠。合江土匪,有“四大旗杆”之称。这四支匪帮分别为谢文东、李华堂、张雨新、孙荣久。这四支匪帮绝非一般土匪,而是以宪兵、伪军、特务为骨干,与国民党有直接联系,他们是名副其实的政治土匪。鼎盛之时,拥有匪兵2万之众。
为了铲除土匪,中央选拔精兵强将,最终让贺晋年担当剿匪大任。1946年8月初,东北民主联军总部发布命令,派贺晋年到合江地区担任合江军区司令员。然而贺晋年刚一上任,土匪们就送了他一份“厚礼”。
8月15日,佳木斯各界群众庆祝抗战胜利一周年,同时还要对日伪七名罪犯进行公审。就当罪犯被押上出处刑台进行审判时,躲在暗处的土匪突然开火,将站在贺晋年身边的警卫员打死。枪响后,会场一片大乱,集会群众在慌乱中互相踩踏,出现了不少伤亡。
骚乱平息后,贺晋年在会场发现了一条标语:“共产党是兔子尾巴长不了”“贺晋年当心吃花生米”。随后土匪们四处出击,血洗了多个县城,杀害包括县长在内的农会干部20多人。
土匪的嚣张气焰非但没有吓倒贺晋年,反而激发了这个老红军旺盛的斗志。他拍着桌子发誓:“不剿灭土匪,我贺晋年誓不为人!”随后,他从著名的359旅抽调了一个骑兵团和一个步兵团,成立了剿匪总指挥部。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欲歼灭合江土匪,重点在于打掉匪首。否则即使打散了匪帮,在不久后又会死灰复燃。因此贺晋年多次强调:“捉到和打死匪首,等于完成了作战任务的三分之二;若不消灭匪首,即使土匪全部消灭,也不算完成任务”。
而在合江“四大旗杆”中,大土匪谢文东是“最高”的那杆。谢文东本是辽宁宽甸县永甸村的一个农民,满族正白旗。1925年,37岁的谢文东听说黑龙江土地肥沃、地广人稀,于是前往北大荒谋生。在北大荒周边,可谓是响马如云,绿林如雨。为了保护家人和劳动果实,就必须学会打枪。
因此,谢文东在开垦土地、贩卖粮食、建筑房屋之余,还购买了6支枪,谢家一家人都学会了打枪。由于谢文东善于交际、办事有魄力,因此他被依兰县选为土龙山区五保保长。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开始向东北大量移民,仅在依兰县就有1000多人。为了满足移民对土地的要求,日本当局在依兰横征暴敛、无恶不作。不仅如此,日本人还要收走农民们的枪支。
谢文东认为日本人欺人太甚,于是拉起一支队伍,发动了土龙山暴动。在他的组织下,暴动农民达到了1万多人。但在日军的镇压下,谢文东很快便落败,身边只剩10多名手下。
1935年,在中共领导的东北抗日联军赵尚志的建议下,谢文东加入了联军,组成东北民众救国军总指挥部,以谢文东为委员长。1936年,东北民众救国军又改编为东北抗日联军第8军。从1936年到1937年,谢文东与他的抗日武装和日伪军作战26次,给敌人以沉重打击。
然而随着日军围剿的不断加剧,谢文东以及部队的处境越来越危险。特别是日军实行了“归屯集甲”和“连坐法”,切断了抗联和人民联系。因此,谢文东等人只能隐藏在山中,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与具有坚定信念和信仰的共产党人不一样,谢文东更趋近于绿林、胡子。出于一时的义愤,他们或许会暂时加入抗日武装。但当战事不利、大势已去,他们又会毫无顾忌地向敌人投降。在东北抗战史上,这种先抗日、后投降的土匪可谓数不胜数。
1939年3月19日,谢文东再也无法忍受艰苦的山林生活。在日军和叛徒的劝降下,他带着十多名部众下了山,接受了日伪机关的招安。投降后,日伪给谢文东修建了五座青砖瓦房,给了他四十多顷耕地,还在鸡西城子河煤矿当上了大把头,可谓是吃香喝辣。后来,谢文东又在东京受到了裕仁天皇的接见。从此以后,谢文东从一个抗日勇士,堕落为一个死心塌地为伪满洲国和日本服务的汉奸。
日本投降后,谢文东趁国共军队还没有进入黑龙江,迅速吸收旧军警、特务,组建了自己的武装。国民党出于破坏我军根据地的考虑,招安了谢文东,将其任命为第5战区先遣军军长。军部下设8大处和警卫团,下辖2个师、6个团,总人数达到数千人(当然编制并不满),可谓是要枪有枪、要人有人,要钱有钱。
当时的谢文东到底嚣张到什么程度呢?他不仅公然攻打我军的根据地,屠杀我农会干部,甚至连落单的苏军,他们都敢袭击。仅在汤源县,谢文东匪帮就打死了198名苏军士兵。至于给他官、给他地盘的国民党呢?谢文东同样不买账。他曾公然威胁国民党合江省委书记张玉书:
“你们国民党算个屁,我枪毙你!敢惹我,国民党来了我一样打!”
很显然,谢文东是想介乎于国民党和共产党之间,将合江变成自己的独立王国。对于这样图谋,以贺晋年为首的合江军区自然不会答应。
在鸡西煤矿,我军与谢文东的主力进行了一次决战。鸡西煤矿的守军,是闻名遐迩的359旅。一开始,谢文东对359旅颇不以为然,以为他们不过只是一支“建设兵团”。然而真正交手后,谢文东却发现359旅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硬骨头。
在鸡冠山,359旅居高临下,将土匪死死压制在半山腰。仗打了一天,土匪们准备吃饭时,他们却发现359旅已经将自己三面包围。谢文东刚准备撤退,便遭到我军的猛烈进攻,整个队伍溃不成军、一下子逃亡30余里。
359旅不仅在战斗力方面远超谢文东匪帮,在耐力方面也同样如此。谢文东在前面没命地逃,而我军则在后面穷追猛打。就这样,359旅追击了100余公里,土匪们的武器、弹药、衣物扔得到处都是。没有吃的,就只能杀马,最终大部分被消灭。
虽然历经大败,但是谢文东仍然依靠对地形的熟悉,逃到了桦南东太平屯,暂时逃过了我军的追击。此战中,我军俘虏了815个土匪,获取了重大胜利。
经过这次打击,谢文东元气大伤,他带领残部逃进了深山,躲藏了起来。然而贺晋年并没有因此而骄傲自满,因为他知道,若不抓住谢文东,匪患依然有复炽的危险。
贺晋年注意到,谢文东匪帮在合江扎根已久,到处都有眼线,剿匪部队动静大,以至于剿匪部队还没到,土匪们就嗅到了风声,逃得无影无踪。因此要想剿灭土匪,其要点在于限制他们的机动性
因此贺晋年提出了“小分队进剿”的策略,指挥剿匪部队灵活机动,采取“楔子”“钉子”“锥子”战术,将土匪盘踞的地区分为六个片区。每个片区插上一个营的“楔子”;每个片区在土匪经常出没的路口,派小分队驻扎下来,钉上“钉子”,形成首尾呼应的长蛇阵,并在牡丹江诸渡口派重兵把守;再派遣若干精悍小分队像“锥子”一样分路扎进,横“扎”直锥,发现了土匪就立即出击。很快就使得各股土匪给养被切断,路口被堵死,只能逃亡深山。
为了歼灭躲藏在深山中的谢文东,贺晋年亲自带领小分队,怀揣大饼、咸菜寻找土匪踪迹,有时候一追就是几天几夜。
然而真进了深山,贺晋年却发现“穷寇”并不是很好追。沿着谢文东逃窜的足迹,从牡丹江,绕到黑瞎窑,穿越莲花池,这是一条长长的山谷。此处有茂密的原始森林,尤其是谷底积满落叶,常年浸水,成了烂泥塘,行路艰难。走在其中,古木参天、遮天蔽日,举手不见星空,回首难辨南北,根本无法识别方向。到了晚上,气温可以降到零下四十度以下。身上带的大饼,早就冻成冰渣饼。
至于追歼土匪,那就更艰难了。茫茫数百里荒山,寻找土匪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好不容易碰到了土匪,匪群就像麻雀一样,一打就散。过了一会儿,便再次聚集在一起。到了夜间,好不容易追到了敌人,追着追着土匪就没影了。而土匪呢?他们熟悉当地地形,以大树为标识,他们便能掌握方向。
因此追了好几天,贺晋年战果寥寥。而谢文东对于追击部队根本毫不在乎,他拄着拐棍,今天窜到那个山包,明天逃到那个山头,将剿匪部队兜得团团转。就这样,剿匪战争陷入了僵局。
就在贺晋年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老猎户给他支了个招。这个老猎户认为,如今的谢文东已经山穷水尽、干粮早就吃完了,必然会宰杀战马、猎杀动物为食。若如此,必然会留下食物残渣和禽兽的皮毛肺腑。同时,也必然会吸引大量乌鸦。因此,只要是乌鸦大量盘旋聒噪的地方,必然是匪帮躲藏、集中的地方。
老猎户的话让贺晋年豁然开朗,于是他专门派侦察兵爬到树顶或山头上,看乌鸦会在哪里盘旋,看哪里有火光。看到哪有鸦群或火光,部队就往哪里奔袭。就这样,我军和谢文东匪帮反客为主。敌人暴露在明处,我军反而躲在暗处。发现敌人,战士们便悄悄摸上去穷追猛打。正在吃饭或休息的土匪,瞬间就被打死或俘虏。
依靠这种方法,土匪被打得疲于奔命,白天怕剿匪部队跟踪,晚上又怕袭击,每天草木皆兵,真犹如惊弓之鸟。到了后来,他们不敢生火,每天吃不到热食,甚至连食盐也吃完了。
到了11月,谢文东匪帮被贺晋年逼入了绝境。天气渐渐寒冷,许多土匪开始离开谢文东,拿着武器向我军投诚。
不仅如此,贺晋年还发动群众,广泛查找土匪的藏身窝点和藏匿粮食的密营,查到一次就捣毁一次。打到最后,谢文东身边便只剩6人了。
虽然兵败如山倒,但是谢文东却并不气馁。他对自己手下说,当年刘备同曹操打仗,兵败小沛,最终只能只身投靠袁绍,后来还是能三分天下。如今小小失败,又算得了什么呢?因此,谢文东仍在不停地盘算,到底逃到哪儿。
而此时,贺晋年早已预测到谢文东可能的去向。他和谭友林判断,谢文东已经山穷水尽,应该不会再躲藏在深山老林。西面老爷岭山高路险,往哪里逃跑的可能性不大。相反,他很可能逃到牡丹江沿岸。
为了摸清谢文东的逃亡路线,贺晋年准备拜访了四道河子的一个老人。这个老人长年以采蘑菇为生,大半辈子都泡在山林,因此被村里人尊称为蘑菇老人,此人对牡丹江沿岸的村落、地形、人事都非常熟悉。
听了贺晋年的请求,蘑菇老人回答:四道河子沿岸没有陡峭的大山,也没有成片的森林,因此没有地方躲藏。下雪后,这些小山包上要是有人,一眼就能看到。但在四道河子和五虎咀子之间,倒是有一段江面,每年封江都比较早。一般在农历十月下旬,江上就能走人,
听了蘑菇老人的话,贺晋年立即警觉了起来。于是他马上派遣小分队,搜索四道河子至五虎咀子一段江岸。
1946年11月20日中午,追踪谢文东的战士在四道河子至五虎咀子之间的小山神庙中发现了可疑的足迹。此时大雪封山,气温低至零下30多度,老百姓绝不可能上山。因此大家断定,这些足迹必然是土匪留下的。于是,剿匪小分队立即出动,循着足迹便往前方跑。
和战士们一起跑的,还有时任东北电影制片厂副厂长的徐肖冰。他跟随着部队,准备拍摄一部名叫《活捉谢文东》的电影。当他听说部队出动,认为这是拍摄影片素材的好机会,于是他不顾安危,扛着摄影机就跑。
战斗小分队摸到了小山神庙边,发现有两个衣衫褴褛的人挤在一起取暖,其中有个秃顶的胖子,他跪在地上念念有词:
“求神灵保佑,保佑我们脱离苦难,将来一定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就在此时,有名战士对他一声怒吼:“你们是什么人?不许动!”
小战士这一嗓子,把两人吓了一跳。但他们并没有束手投降,而是向战士们开枪射击。一阵枪战后,那胖子拿着手枪,以一棵树为凭依继续顽抗。
而徐肖冰则冒着弹雨,对准了那个胖子,架起了摄影机。那胖子从未见过摄影机,看着黑洞洞的“炮口”,还以为是什么大口径武器。于是他慌忙丢下武器,举起双手。战士们上前抓住了胖子,然后和照片比较了一下,发现这个胖子不是别人,正是谢文东。而这一幕,也恰好被完完全全摄入了镜头。
11月20日,谢文东被押到了剿匪司令部。当天晚上,谢文东请求看守的战士:“我在北满是很有影响的人物,我想见见贺司令。”对此,贺晋年只是轻蔑地说:“谢文东和我军是敌我关系,要见面,就在法庭上见吧!”
谢文东预感到末日将至,他对保卫科长王世芳说:“我谢老头当年当过抗联,和你们一起打过鬼子,我走错了路,共产党能饶我一命吗?我一定不忘不杀之恩。”看着谢文东摇尾乞怜的丑态,王科长只是报以冷笑。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在贺晋年的命令下,谢文东被押往依兰县,并在12月13日召开了公审大会。大会上,群众历数谢文东投降日寇、勾结国民党、奸淫掳掠、屠杀群众的罪行。往日嚣张蛮横的谢文东在群众滔天的怒火之下,活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他装作毕恭毕敬的样子,低垂着双眼,不断向群众和法官哀求,请求能饶他一命。
12点,大会正式宣布,谢文东因反人民、反革命而被判处死刑,并且立即执行。随后,谢文东被押送到新修的烈士墓前,当场枪毙。受尽谢文东欺侮的老百姓们欢欣鼓舞,说共产党为当地百姓除了一个大害。
谢文东被消灭后,合江土匪就像被打断了脑袋的毒蛇,只要听到贺晋年的名字,土匪都四散奔逃。经过作战,李华堂、张雨新、孙荣久等三大匪首陆续被擒。“合江四杆旗子”被贺晋年一网打尽。
后来,贺晋年在齐齐哈尔见到了陈云首长。陈云伸出食指和中指赞叹:
“咱们的猛将来了!”
贺晋年没有见过这个手势,以为陈云说他像二杆子一样勇猛,于是辩解道:“我不是二杆子!”对此,陈云摇着头笑了笑:“这是英文字母V,代表着胜利!”
在解放战争中,贺晋年立下了赫赫战功,最终被授予少将军衔。2003年5月11日,贺晋年在北京去世,享年9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