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生于1949年,与共和国同龄,在鲁西南小村子的贫寒农家里,父亲是第二个孩子,他有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姐姐。父亲出生后,祖父母又给他生了一串弟弟妹妹,父亲共兄弟姐妹七人,最小的姑姑仅比我大九岁。
母亲说,父亲家很穷,祖母八岁就来祖父家里做童养媳,生活很是拮据,为了生活,祖父十五岁就独自闯关东,所幸父亲的两个姑姑当时嫁的都是大户人家,在她们的接济下,父亲兄妹七人和祖母虽然也受了不少苦,但都生存下来。
父亲说,他对饿的深刻记忆是在1960年春天,他11岁,此前还能吃到埋在地里的红薯,可1960年春天再找不到任何吃的东西了,村子里每天都在死人。正在长身体父亲,很饿、很饿,头发都掉没了,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哪有他吃的?后来,他和姐姐一商量,两人一路要饭去了东北,去找他们的父亲,那时祖父在沈阳的一家木器厂工作,父亲和我的大姑姑终于吃上了饱饭。
由于穷,兄妹又多,为了能吃上饭,能够活下来,父亲三番五次去东北,以致于上学就断断续续了,所以直到1968年父亲去当兵时,才读到高小。但父亲乐于学习,字写得特别好。这么多年,村里家家户户都找他写春联,直到现在,村里哪家有个红白事,还会请父亲去写喜贴、写挽联。
父亲当兵是在武汉,伞兵,不过他的任务是守总机,父亲爱干净,就是那时养成的习惯,守总机的工作很清闲,父亲就给部队的报纸写文章,所以1971年父亲复员回家时,部队领导一再找他谈话,希望他能留下来,可他坚持回家。看吧,人在年轻时候的很多不经意选择,会错失很多机会。
1971年,父亲从部队回来后,在村小学当民办教师,和他一块从武汉复员的战友张叔,由于没文化就到公路段上干活。
感觉父亲挺悲催的,父亲是那种自识很高的人,但却总落人后,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父亲终其一生也没能吃上财政饭。
教书挺好的,但父亲脾气不好,和他的同事,因为很小的一件事情,吵了一架,他就把自己的东西从学校拿回了家,校长、公社教育组的人找了他很多次,他高低不干了。其实他那个同事,远没有他有知识、有学问,但人家一直很坚持,终于熬到了民办教师转正,前些年职称评定不严时,还评上了高级职称,现在退休了,一个月9千多元钱。
还有父亲那位战友张叔,在公路段上干活远没有在学校教书好,可是,张叔也没别的本事,就一直干一直干,后来公路段归公路局了,所以张叔就统到公路局去了,成为公路局的正式职工,现在退休每月也有5千多元钱的工资。
母亲比父亲大一岁,1976年他们结婚时,都已是大龄青年,1977年有了我,然后1978年大妹、1979年小妹,连续三年生了我们姐妹三人,尽管有没生儿子的巨大遗憾,但记忆里父亲母亲都很疼爱我们,我是我们村第一个穿裙子的小姑娘,父亲母亲总是尽最大所能把我们三人打扮的漂漂亮亮,养得健健康康。
小时候,家里有八九亩地,父母就是靠地里的收成供我们一家吃穿用度,父亲母亲一直辛勤劳作,想生活得更好一些。祖父母分给父母两间土房,我们姐妹三人都在那两间土房里出生、成长。后来有了一些积蓄后,父母在村子的最后面盖了四间半土半砖的瓦房,紧挨着瓦房搭了个厨房,记忆里我家大门一直是木篱笆。
1990年,我到离家二十里的乡一中读中学,也就是从那时起,父亲开始做些小生意,贩过苹果,收过猪,开过饭店,作出过很多努力,但生活一直也没能真正富裕起来。
父亲母亲一直致力于盖房,并不怎么关心我们姐妹的学习,那时家里收入少,我们姐妹三人上学,学费是很大的一个负担,我们姐妹仨人一直是班级里最后交上学费的学生,后来大妹妹受不了了,初中二年级的一个学期,当再一次没及时交纳学费后,她把书包背回了家,不上了。父母没说什么,转年就把她送到市里的三叔那,让她在一个小馒头作坊里打工,十三、四岁的孩子干活着实辛苦,大妹妹可能也有过再去读书的想法,但父母没在意,也许让她赚钱补贴家用比让她读书出人头地的念头更甚。
九十年代,乡镇私人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父亲在附近村的毛巾厂给大妹妹找了一份工,一月能赚二、三百块钱,大妹妹那时应该觉得还不错,给家里一部分后,自己还能有钱自己支配,买衣服,买化妆品,那时她已长到1米70,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在毛巾厂工作了两年后,父亲就找了个关系让大妹妹去县委招待所上班,1993年吧,有一个农转非机会,父亲在花费了一笔钱后,成功将大妹妹的户口由农业转成了非农业。
一个普通农家的社会关系可想而知有多么的微薄,所以那几年母亲养的鸡呀鸭呀没少往人家家里送,直到现在,父亲对他那个朋友也是很感激的,逢年过节都要去看看。
事实上,父亲的那个朋友与父亲一起做生意,少分给父亲很多钱,但父亲说,把大妹妹的户口转成非农业,人家帮了大忙,一点钱算什么,现在来看,农业与非农业没有什么区别,但在当时村里很少有人能把户口转成非农业,所以那时父亲走路都是昂头挺胸的,很是自豪。
小妹妹是最不愿意学习的,她读小学时,家里买了台黑白电视机,小妹妹最喜欢看电视,父母也不管她,看电视就看电视,不去上学就不去。
小妹妹对读书学习越来越没兴趣,小学三年级就辍学在家了。大妹妹不在毛巾厂上班后,小妹妹就顶替她去了毛巾厂,一直干了好多年。小妹妹是很孝顺的一个人,在毛巾厂做工时,发的工资奖金,她会全部交给母亲,花钱再跟母亲要,但很少。现在,她在城里买了房,偶尔父母会跟她住。
1997年是我们家高兴的一年。一是父亲又盖了新房子,亮亮堂堂5间大瓦房,还盖了独立的厨房,那时父亲跟人合伙开板皮厂,不赚钱也不赔钱,能盖房小妹妹功不可没,那时的毛巾厂效益很好,小妹妹把赚的钱都交给了家里。二是我考上了大学,我一直喜欢读书,尽管总是最后一个交学费,由于学习成绩还可以,所以老师也没说过什么,我情愿穿大妹妹的旧衣服,也一定要上学读书。也许是父亲喜欢读书写字影响了我,总之,书越读越多,心越来越大,立志要去远方。
现在想来,父亲的眼光也没多高远,也从没想让我们姐妹仨人有多大成绩,我在县一中读高中时,每年麦收时节,父亲总要来学校让我请一周的假,跟他回家割麦子,很奇怪那些年割麦总下雨,天晴了,还要把捆好的麦子再放开晒,晒干然后再捆起来,用板车拉到场里,垛好,排号用脱粒机打,再晒麦粒,反正特别麻烦,总要十天半月才能弄完。
读书时,星期天回家从没写过作业,总要去地里劳动,特别累,也许是因为不想劳动,所以才想着一定要好好学习。
再后来,我们姐妹相继成家,离开了家,家里就剩下父母两人,住着诺大的院子,不再盖房,父亲也不做生意了,突发奇想出门打工,相继去了北京、天津,我们姐妹当然不愿看年老的父亲四处奔波,后来在县城一处中学给他找了个看大门的工,一月1000元钱,隔一天上一天班,父亲特别高兴,因为跟他一起看门的都是些退休下来的书记啊、局长啊。
其实父亲穷其一生都想当个村干部,但一直也没能如愿,他脾气不好,总是和村里干部们处不好关系。
到是那个只有小学文化的小妹妹这几年上了个农村干部大专班,热心为群众办事,在村里干起了妇女主任、计划生育专职干部,一个月有700多元的工资。
但父亲字写得好,有文化,穿着也干净,所以一直是村里的红白事理事长,他也感觉特别有面子。
这几年国家也没忘记他们这些为国家、社会作出过点微贡献的人。先是他当过4年的兵,每年给10元钱,每月40元,一年480元。2014年民办老师开始发补助,他当过9年每年是20元,这样每月是180元,一年2160元。再加上农村60岁老人的每月60元的养老保险,父亲每年能领到3360元钱。虽然不多,但父亲很知足。
小妹妹嫁得村离父母家很近,我和大妹妹也都在城里工作生活,周末放假总带孩子去看望父亲母亲,这几年,小妹妹也在城里买了房子,冬天父母都来过冬,我们姐妹晚上都去陪父母打牌。
父母亲都七十多岁了,身体硬朗,种着三亩田,母亲还在村子里的板皮厂做工,一年能赚一万多元,他们靠自己生活得好好的。
父母在,不远游,父亲母亲养我们长大,我们陪他们慢慢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