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姐妹,一般长,同打扮,各梳妆,满脸红光报吉祥。”这则春联的谜语,不但道出了春联对称的特点,还点明了春联的颜色。
写春联要用红纸。这与用火驱赶年兽的民间传说有关。此后,这种习俗又逐渐演变成张贴红纸,并写上辟邪驱灾、祈福纳祥的吉祥语。这便是红色春联的来历。
写春联也有不用红纸的。老人去世了,按理须守孝三年,第一年要用白纸,第二年要用绿纸,第三年要用黄纸。守孝满三年后,才能恢复用红纸。
资料图 方非 摄
父亲是村里写春联的老手。他老人家只高小毕业,文化程度虽然不高,可在村子二十三户人家里却是独一份。每年祭灶过后,来找父亲写春联的人就络绎不绝。他们胳肢窝里夹着一卷卷红纸,脸上荡漾着喜气,说着笑着就踏进了我家门槛。父亲接过红纸,一卷一卷按照他们在村里住家的顺序放好。有空的时候,就挨个拿过来,裁成宽窄不同的条状,纵向叠成五格或者七格。至于谁家有几扇大门,几扇小门,父亲早就烂熟于心了。
来写春联的,大都将红纸往父亲手里一交,寒暄几句,就转身走人。留下来不走,非要天南海北唠上一会儿的,是麻表大爷、王罗锅等几个年纪较大的人。父亲会显摆,见他们不走,就打开家堂下面的木柜子,拿出精心收藏的墨汁瓶,“咕咚咕咚”地倒出半小碗。还把早已泡开的笔放进碗里,慢慢润墨。
说起来也奇怪,父亲这边一倒墨,麻表大爷和王罗锅立马就静了下来。麻表大爷凑到墨碗边,两眼灼灼放光,鼻子使劲吸了几口气,竖起大拇指道:“王罗锅,你过来闻闻这墨,多香!”王罗锅走了过来,弯腰,屏气,吸鼻。众人见状,也纷纷踅过来。这个说,这香味像是从香樟树下刮过来的。那个言,这香味像是刚锯开的大槐树散出来的。麻表大爷见众人应和,又拿起桌上盛墨汁的长方体扁瓶,指着上面的字,问我:“小秀才,给我们念念这是啥字?”我大声念道:“乌黑放光,永不褪色!”麻表大爷听了,立马赞曰:“了不起!将来定是大学生!”
父亲见麻表大爷夸墨赞我,更是得意。他把毛笔在墨碗里涮了又涮。于是,墨香在屋里荡漾得更浓了。“把从南面数第三卷你麻表大爷的红纸拿过来!”父亲对我说。麻表大爷一听,父亲要马上给他写对联,未等我动手,就抢先一步,拿过来了自家的红纸。
父亲右手拿起笔,碗边轻轻蘸了蘸笔尖,左手抚纸,弯腰,弓背,“唰唰”地写了起来。平日里,父亲写春联喜用柳体,字体紧结,笔划挺拔劲健。那天,可能是因为太兴奋了的缘故,他竟然改为行书了。用笔俊迈,体势展拓,笔划之间,粘连不断。当写到“大”字的一捺时,顿笔之后,由于上提过猛,脚拉长了。可帮父亲抻纸的麻表大爷却说:“乖,看这一笔多有劲!像人打拳一样。”
父亲写春联,常根据各家各户的生活状况选联,或现场撰联。“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这是给村东口开小店的毛胡脸家写的;“勤为摇钱树,俭是聚宝盆”,这是给家境较为贫寒的张三家写的;“一湾水色垂杨柳,十里春风送花香”,这是给家住淮河岸边的顺顺家写的;“庭栽栖凤树,池养化龙鱼”,这是给村里姊妹俩同时考上大学的钱广家写的,“普天皆春色,吾门独素风”,这是给村西口刚失去父亲的扁头家写的……这些对联莫不因家境而取意,因情理而抒发。贴在门上,真是“联”副其实。
与父亲自撰的春联相比,我比较喜欢他给各家各户常用物件上写的春联。粮缸土囤上:“五谷丰登”;牛槽马圈旁:“槽头兴旺”;猪圈上:“肥猪满圈”;鸡窝边:“金鸡满架”;三个轱轳的手推车上:“车行千里路,一路保平安”;大小马车、驴车、牛车的车辕子上:“日行千里路,夜走八百程”,句句实在,句句绝妙。檩柁、屋梁上,凡是高一点的地方,你只要一抬头,就会看到“抬头见喜”。就连平日里,不常用的木梯子,也贴着“上下平安”的春联。简短四字,却语义双关,含义深刻。它既提醒人们上下木梯要谨慎小心,又包含着对长辈晚辈一年四季都平安的祝愿。
父亲偶尔也会写几幅文雅的春联。有的我至今还记在心头。“燕尾似剪破碧水,杏枝如画倚轻烟”“独立小楼风满袖,漫步春野暖扑怀”“一冬暖尽桃花嫩,三春阳生柳色新”……这些春联清新、典雅、古朴,充分显示出了他老人家深厚的古诗底蕴!
写好的春联,我一幅幅放在家里有空的地方。等到字迹晾干,再一份份卷好,按照原来的顺序排好,等待村人来取。有时上下联放混了,我就问父亲。父亲也不抬头,只是说:“你念一遍!”我只要念出一联,他马上就会说:“这和某某联是一副儿的!”
除了春联,父亲还写出了大大小小的“福”字。父亲的“福”字不是顺着正方形来写的,而是折了一个九十度,这样写出极具艺术感。“福”须倒着贴,谐音“福到”,这也表达了人们淳朴的愿望。
年三十,一大早,我起床就忙着和父亲一起贴春联。贴春联先要收拾门板上的旧春联,需手撕刀刮甚至还得蘸水用力揉搓。收拾好门板,父亲来贴春联了。我举着对联,候在一边。父亲拿着刷子,蘸上妈妈熬好的糨糊,在门上下来回刷了几遍,这才接过我手中的春联,两手拿着春联两端,目测好位置,让我离远站正了观看。若是端正,便果断按下,随后用一块抹布,自上而下,轻轻摁实。春联贴好了,福字贴好了,屋里霎时亮堂了。小妹妹看着大红的春联,拍着两只小手,嫩声细语地唱道:“两姐妹,一般长,同打扮,各梳妆,满脸红光报吉祥……”
如今,父亲已经去世12年了,村里过年也很少有人写春联了。家家户户门上贴着的春联大都是银行、保险公司和通信公司赠送的印刷品。虽然精致却缺少了特色与灵气,更没有父亲“量体裁衣”为各家各户撰写的贴切,这不由让我无限怀念起父亲写春联的旧时光了。
(原标题:满脸红光报吉祥)
来源:北京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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