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章咪佳
单昊《我不是黄蓉》 150X120cm 布面丙烯
“你等我一下!”在即将开始讨论选题前,同事捂着小腹半屈着身子,极速滑向洗手间。
走廊里,我在她后面感叹,她知道我要说什么——她常常忙到这个样子才舍得去厕所,我几度想写一篇科普文章,里面要讲到16世纪丹麦著名的天文学家第谷·布拉赫,他卒于一场憋尿(膀胱破裂)。
她吼起来,今天不是憋尿,是大姨妈来访,“好烦啊,我希望快点绝经。”
因为听到这样一句惊世骇俗的话,我打算绕一下“憋尿”话题,先写衰老这件事。确切地说,是无畏衰老——
走廊上我又威慑她:“(绝经了)你就得用眼霜了抗衰了(她很骄傲自己从来都不用眼霜)。”
“不用的。那又怎么样呢?我不怕老的,老有老的好看。”伊绝尘而去。
上周我去看了伍迪·艾伦的新片《纽约的一个雨天》,不算很喜欢,只特别记得其中一句话,男主误以为女朋友被一个父辈电影导演给虏走了魂,生气“为什么女孩会喜欢老男人?!”
伍迪·艾伦今年87岁了,他对自己这样的老男人的自信,在1977年上映的《安妮·霍尔》中就已经充分表达:"I think I'm gonna get better as I get older.I think I'm gonna be the balding virile type."(“我想我会越老越好。我是老当益壮的类型。”)
图片来源:腾讯
我心里就存满了各种balding virile type:
前几天有人拍到一个老爷子:他戴着有线耳机,在阳光下,跟着旋律跳起自己的广场舞。
图片来源:Lens
他是阿尔·帕西诺(Al Pacino),永远的“教父”。
帕西诺今年81岁,他脸松了,老年斑一粒粒,原本1米7的身材因为发福而变得更宽。
但是他是永远的“教父”——就在前几个月,老帕西诺成为了YSL春夏广告大片的代言人。
图片来源:DIGISMAK
阿尔·帕西诺和老搭档罗伯特·德尼罗(Robert de Niro)。德尼罗曾经在电影《实习生》(The Intern)中演一位资深实习生,引领了一句slogan:Grey is the new green.(老年是种新性感) 图片来源:UPI
今天听广播,作家许知远说他几年前去采访日本导演北野武(当时大约七十岁出头),问他:“衰老是什么感觉?”
北野武很兴奋地说真是太美好了!“男人年轻的时候,脑子里50%想的是女人,剩下50%想的是sex。”到老了这些事想得少了,他说他多出了许多时间,学钢琴,学音乐……作了许多新的尝试,获得了人生新的自由。
“我们要追求的并非冻龄,而是增龄,就像威士忌那样愈陈愈香。说起来有点不切实际,但我真的认为人应该思考怎么老得漂亮。”
北野武 图片来源:GETTY
讲北野武故事的这期节目,许知远还说了另外一个更加动人的采访,去年他去拜访了编辑、学者锺叔河先生。这是他第二次见老先生,大约在十年前,他曾经去湖南探望过一次锺先生,当时先生80岁。“坐下来喝了一、两杯茶,锺先生开始滔滔不绝。”许知远印象最深的是,先生后来想起了自己少年时代的一段爱情,“1948、49年,他那时候十八、九岁,喜欢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尚小姐。”
“锺先生讲起尚小姐时,仍然满面少年式的深情和怅惘——因为他们最终没有在一起。他在当时还背了一首何其芳的《预言》①给我听。”
你一定来自那温郁的南方!
告诉我那里的月色,那里的日光!
告诉我春风是怎样吹开百花,
燕子是怎样痴恋着绿杨!
我将合眼睡在你如梦的歌声里,
那温暖我似乎记得,又似乎遗忘。
那天,锺叔河先生的念楼里,传出他浑厚又深情的声音,“他回到他的少年时期——那既是他岁月上的少年,也是一个时代的少年时期,旧的政权即将被打垮,新的政权即将到来。他在读诗的时候,忽然之间你就进入了一个很浪漫,又充满希望的空间。”
这段爱情非常短暂,他们很快因为时代的变迁分隔两地。再见面已经过去30年了,物是人非,许多感受都变形了,他们也都经历了非常疯狂、扭曲的岁月。
这是老先生的魅力。正是因为这些岁月,使许多情感变得如此珍贵,它们被琥珀化了:由时间的树脂包裹,成为了一个始终有生命力的、随时能够被唤醒的东西。
和伍迪·艾伦“balding virile type”(更强调男性)的说法相对的,是一种抗老的女人。我也有一个款型概括——
2020年初春,第一轮疫情焦灼时期,化工领域的一位科学家给我发来一张照片:他用3D打印技术制造了一双运动鞋垫,“弹性及鲁棒好,不会坏。”
“鲁棒”,是他教我的一个性能指标。我对这个舶来词的音译有强烈的印象,它含着一种隐忍又蛮霸的精神,很可爱。
后来科学家告诉我,计算机领域也有“鲁棒测试”,用来检验计算机在异常和危险的情况下,系统能否做到不死机、不崩溃。
我于是在《牛津词典》里查“robust(鲁棒)”的原意,意外地发现词条底下有一句例句:"She was almost 90,but still very robust."(“她将近90岁了,但仍然十分强健。”)
那天我在人迹稀疏的地铁上嘻嘻哈哈,笑到大概车厢里的空气都不紧张了,那样一个压抑的时空里,我心里立下宏愿:也要做一名鲁棒的老太太。
virile,robust都是非常高能的词汇,既能描述男人、女人,又能包罗雄壮的演奏,强劲的机制
去年我最喜欢的一部美剧《东城梦魇》里,凯特·温斯莱特(Kate Winslet 1975年出生)饰演的小镇警察,是一个外婆,她在全剧中基本都是灰头土脸的形象。
可就是有一种力量,让她无时不刻地不在熠熠生辉。对啊,她是全球人心目中永远的Rose。
在新剧宣传时,当观众感慨Rose外婆老了,导演表示后期会P掉她的小肚腩;结果,永远的Rose说:“你敢!”Rose还要求去掉《东城梦魇》宣传海报上的磨皮效果,“我知道我眼睛旁边有几道褶,请把它们放回去。”
老了的人会发光彩,是因为人的身体所包含的人生故事,和大脑一样多。他们太丰富了。他们是岁月的耐力型选手。
凯特·温斯莱特(Kate Winslet)图片来源:HBO
从出道到现在,凯特不止一次在工作中发声,帮助女性正确对待容貌焦虑、身材焦虑和年龄焦虑。
2003年,英国版《GQ》发布了一组经过图像处理的凯特的图片,使她看起来更高更瘦。看到这组图片后,凯特发表了一份声明,说:“我不长那样,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也不想长那样。”
最近《看理想》有一期女性话题的节目,梁文道请来记者周轶君、演员周秀娜一起聊天。
周轶君去录节目之前,跟朋友说:“你知道吗,我明天旁边坐的是周秀娜(香港宅男女神)诶,你叫我怎么(面对)?”她说她是在宣泄自己的一点恐惧感,不仅仅是简单的年龄困扰,有很多复杂的感受。她讲出来,是想寻求朋友的一点点安慰。
结果那个朋友犹豫了半天说:“嗯,呃,其实那个,我从来没有在乎你长得什么样子。”
可能最重要的,只是你希望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前天我把留了一两年的青春可爱的长发剪短了,很开心地去告诉朋友朱老师这个壮举。
她知道我爱豆很喜欢长发女生(他以前在大都会艺术馆指着埃及艳后,向我们解释几千年来直男的“黑长直”情结)。我说:“我不能迎合他了。”
“为什么?”她以为男神跌下神坛了。
“太热了。”
我依旧在意爱豆的,但是我喜欢自己的短头发。
祝愿大家都坦然地成为人生的耐力型选手。晚安。
call back一下憋尿的故事(送给从开头好奇到结尾的朋友):
那位被尿憋死的第谷·布拉赫,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科学家。布拉赫于1546年出生于瑞典(当时属于丹麦统治)的一个贵族家庭。1572年11月11日布拉赫发现仙后座中的一颗新星,后来受丹麦国王腓特烈二世的邀请,在汶岛建造天堡观象台。经过20年的观测,布拉赫发现了许多新的天文现象。他的观测数据为其弟子——大名鼎鼎的开普勒所运用,由此创立了著名的行星运动三大定律,成就了近代天文学的开端。
据说在1601年,第谷·布拉赫去参加宴会,碍于贵族的面子,豪饮几轮之后坚决不上厕所,结果他因为憋尿过度,导致膀胱破裂而死。(2010年11月,丹麦科学家及一个捷克团队对他的死进行了验证,最后得出结论,因膀胱破裂而亡)
播客主理人
陈宇浩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同时也是独立唱作人、词曲作者、不算太老男人乐队成员,代表作有《在高架上跳伞》《不息》等。
合作艺术家
单昊 宁波美术家协会副秘书长,单号艺术笔记主理人。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代表作有《向上生长》系列,《纸片人》系列。
【推荐书籍】
钟叔河《小西门集》
北野武《北野武的深夜物语》
【推荐影视】
伍迪·艾伦《安妮霍尔》
罗伯特·德尼罗《实习生》
阿尔·帕西诺 罗伯特·德尼罗《教父》
HBO 《东城梦魇》
【推荐歌单】
Kenny Rogers 《Buy Me A Rose》
林志炫 《给你一些不给一些》
往期故事
睡前故事 | 杭州姑娘儿,tough ladies
注释
①《预言》
何其芳
这一个心跳的日子终于来临!
你夜的叹息似的渐近的足音,
我听得清不是林叶和夜风的私语,
麋鹿驰过苔径的细碎的蹄声!
告诉我,用你银铃的歌声告诉我,
你是不是预言中的年轻的神?
你一定来自那温郁的南方!
告诉我那儿的月色,那儿的日光!
告诉我春风是怎样吹开百花,
燕子是怎样痴恋着绿杨!
我将合眼睡在你如梦的歌声里,
那温暖我似乎记得,又似乎遗忘。
请停下,停下你长途的奔波,
进来,这儿有虎皮的褥你坐!
让我烧起每一个秋天拾来的落叶,
听我低低地唱起我自己的歌!
那歌声像火光一样沉郁又高扬,
火光一样将我的一生诉说。
不要前行!前面是无边的森林:
古老的树现着野兽身上的斑纹,
半生半死的藤蟒一样交缠着,
密叶里漏不下一颗星星。
你将怯怯地不敢放下第二步,
当你听见了第一步空寥的回声。
一定要走吗?请等我和你同行!
我的脚知道每一条平安的路径,
我可以不停地唱着忘倦的歌,
再给你,再给你手的温存!
当夜的浓黑遮断了我们,
你可以不转眼地望着我的眼睛!
我激动的歌声你竟不听,
你的脚竟不为我的颤抖暂停!
像静穆的微风飘过这黄昏里,
消失了,消失了你骄傲的足音!
啊,你终于如预言中所说的无语而来,
无语而去了吗,年轻的神?
一九三一年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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