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也有不同的命运。但是只要有一点光，只要有一点土，只要有一点点的可能性，她们都会努力去完成更好的自己。”
秋季是葛花开放的季节，璐璟和惠东一大早就奔赴山林深处，为的是记录下一簇一簇紫色蝶形小花最美的样子——璐璟和惠东都是80后，做了十多年的媒体工作后，最近两三年，他们辞职后，住进了位于福建南平附近的茫荡山里，做起了记录植物的抖音博主。这里平均海拔近一千米，是典型的中亚热带沟谷森林生态系统，1500多种植物安静地生长在这里，一些植物的成长经历甚至可以追溯到白垩纪。
璐璟和惠东住在位于福建南平附近的茫荡山。图片：一方见地
这天的阳光出奇得好，微风从不远处的树林方向习习吹来，吹动着葛花下方的绿色叶片，璐璟和惠东知道，对于大部分茫荡山里的植物来说，这是件值得喜悦的事情。但摄影师出身的惠东也清楚，强光直射下很难拍摄下植物最美的样子，这也是他和璐璟一大早就出门的原因。
他们索性在成团成簇的葛花旁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等着天边的云朵飘过，帮助他们挡住赤裸裸的阳光。一朵云不够，那就再等一朵……直到拍摄到第三次，惠东才点头表示满意，看到惠东满意，璐璟也笑得开心。
最终，这则视频赶在9月15日的最后一小时，发布在他们的抖音视频账号“一方见地”内，是以完成了他们与植物、与自然的每日之约。“约定”是从2020年2月3日开始的，葛花这条视频已经是他们发布的第422条，在抖音上，数百万用户跟着他们欣赏到了秋季的葛花，更了解到了关于葛这种植物的相关知识。
“这一种可以吃的花，还有非常强的解酒能力，她是一个攀爬能力特别强的植物，藤山有褐色硬硬的小毛，她的根部也有很高的淀粉含量，可以加工成葛粉，葛根号称‘亚洲人参’，具有食用价值和药用价值……”
葛，豆科，葛属。图片：一方见地
在这则新发布的视频里，璐璟戴着遮阳帽、梳着马尾、穿着棉麻质地的长衫，用温暖的嗓音向大家介绍美丽的葛花与解酒醒脾的葛花茶后，还不忘略带惋惜地说，视频里的葛花实则已经到了生命周期的尾声，而我们可以看到的，是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大自然中的植物依然在拼命绽放、开花结果的生命力。
01
与植物的约定
璐璟觉得自己对植物和自然的感知，似乎有些命中注定的意思。
她出生在闽北地区，那里山苍水盛，植被丰富。打小，璐璟就喜欢跑到野外，静静观察这些绿色的生灵，“虽然自己家里也一直养着很多植物，但我总觉得野外的植物特别美。”
随着当年奔跑在野外的小女孩渐渐长大，璐璟离开了山林间，走进了一幢幢钢筋水泥的建筑中。大学毕业后，她成为了一名电台主持人，通过电波给听众们送去一个个抚慰人心的故事。这一播就是十年。
虽然还是会养很多植物，也常去户外爬山，但体制内重复的工作总让她觉得，自己的心离自然越来越远了。
不过璐璟也很感谢这份工作，在这里她遇到了惠东。让她惊喜的是，他们的爱好简直高度一致——同样喜欢大自然、喜欢中国画、喜欢登山、喜欢各种花花草草以及自然类的纪录片。两个人就这样一起走过了七八年的时光。
3年前，他们默契地做了一个决定，从体制内辞职。“在很多人看来，我的工作很好，每天只需要录制一两个小时的节目，但也是这个状态，让我们觉得一些想法和创造力并没有发挥出来。”璐璟告诉液态青年，提交辞职信后，他们就走了，“说实话，并没有太多留恋。”
其实那时候，璐璟和惠东并没有想好未来的规划，去山里生活也只是停留在他们工作后的闲聊中，以及童年的梦想里。
辞职之初，两个人一起做过一些品牌策划方向的工作，“我们成立了一个小工作室，养了非常多的植物，养着养着，就有好多人来问可不可以卖，然后我们意外发现这也是一个小小的商机，”璐璟说，“但我们想到，山上才更加适合植物生长。”
于是，他们开车上了福建南平的茫荡山里，这一住就再也不想离开。
“在山里，我们和大自然非常贴近，走出去就看到这里的山水花草，在房间里俩人也是静静的。”璐璟说，他们基本没有社交，但很享受，“很多人住不了山，觉得山上会很无聊，但我们在山上太有乐趣了。”
几乎每天，璐璟和惠东都会去山里走走，追寻各种各样的植物，仔细观察一片叶子的脉络，璐璟在前，惠东在后跟着。一个黄昏，他们走到了一片竹林里，正值夕阳西下，璐璟突然发现眼前站着一株株高高的蕨类植物，“她真的好高，比我高好多，她的叶子长满了音符，夕阳的光线洒过来，太美了。”璐璟说，“那时，我感觉就像是一个人站在了我面前，她要和我说话。”
竹林里的里白。图片：一方见地
璐璟抬头望了许久，转过头对惠东说，“我们来做一个件事情，就叫‘一日一植物’，怎么样？”
2020年2月3日，这株名字与诗人李白同音的植物“里白”，就以她近三米的身高、对生的片片绿叶与璐璟一同亮相在抖音账号“一方见地”的第一个视频里，开启了璐璟和惠东与植物最初的约定。
02
第51种植物
她们，指的是的璐璟和惠东眼中的植物们。视频中，璐璟和惠东从来不将植物的代称写作“它”，而是“她”。
在介绍“里白“的第一条抖音视频之后，璐璟和惠东正式开始以微纪录片的形式，记录他们遇到的植物们。
于是在“一方见地“里，人们看到，火龙果大朵白色的花苞原来只在夜间绽放，次日白天就会凋谢，也是妥妥的昙花一现；笔管榕除了外表精致美观外，果实还是鸟类的最爱；时光荏苒的“荏”，指的是我们日常生活中很常见的紫苏；荷花在含苞待放的时候，其实有个特别动人的名字，叫“菡萏”；木油桐有剧毒，但榨出来的桐油却是保护油纸伞、木家具、老式飞机，乃至轮船的好材料。
火龙果只在夜间开花。图片：一方见地
“把大自然中的植物当作一个个人，甚至一个个明星，从她们的基础科普，到审美，到文化，介绍给更多观众认识。”一开始，璐璟想着，能做到这些就足够了。
不过，植物虽有灵性，也并不会配合人的拍摄。对璐璟和惠东来说，他们和植物更多的时候是不期而遇和漫长等待，“我们会仔仔细细地观察她们，反复踩点，只为了拍摄出最好的画面。”
他们曾在山里等了三个小时，终于拍摄到一只生吞笔管榕果子的小鸟；寻找黄精的时候，他们要在陡峭的斜坡上攀爬……为了拍摄雾中彼岸花（学名是石蒜），他们前后足足用了一周，等待合适的雾气和光。终于，在一个合适的天气里，惠东单膝跪在地上，拍摄到绽放着红色彼岸花的小径，而璐璟则身披黄色雨衣、拄着防滑拐杖，难掩激动地为大家解说着彼岸花的动人故事。
雾中彼岸花。图片：一方见地
“我们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反倒觉得好值得，”回忆起来，璐璟情绪激昂，“那是最原始的生命状态。在野外看到的每一种植物，只要你愿意停下来细细地看，都可以发现她的美。”评论区里，网友们总会说，他们已经get到了璐璟的口头禅，那就是“哇，好美呀”。
璐璟的口头禅：“好美啊”。图片：一方见地
在山林，璐璟和惠东默默践行着与植物的约定。在抖音上，人们也渐渐注意到，这个让人感觉亲切舒适的女孩，正在把植物活灵活现地带到他们眼前。
关注和留言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数人坦言，“看到过你说的植物，但之前真不知道叫什么”；也有粉丝干脆拍下来某种植物，做好定位，等着璐璟和惠东前来为他们解说。
七叶一枝花，就是璐璟和惠东在粉丝李同学提供的线索下找到的。就算在大自然里，人们也很难不去多看一眼它——一圈轮生的叶子中冒出一朵花，花的形状也像极了它的叶子，让人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除了美，七叶一枝花也是一味清热解毒的草药，可以用于治疗毒蛇咬伤。甚至有民间传说，七仙女见到父母早逝、又无兄弟姐妹的青年沈见山被蛇咬伤，动了恻隐之心，最后王母娘娘相助，降于人间此等仙草。
七叶一枝花。图片：一方见地
而为了找到这株“仙草”，璐璟和惠东开了两个小时的车，走了一个小时的山路。
这则1分27秒的视频，是他们介绍给大家的第51种植物。抖音视频发布后，璐璟和惠东震惊了，“一夜之间，我们新增了100多万粉丝。很惊喜，也很意外。”
他们想起在竹林里遇见里白的那天，璐璟向惠东提出“一日一植物”的想法后，后面还有一句话，那就是，“我们不提太高的要求，就把自己当作深山的访客，一年能有10万人关注，就已经很开心了。”
意外发现的山间板栗。图片：一方见地
03
做真诚的创作者
“植物科普并不是非常容易做的领域。初期的时候，很多人也会问我，你们为什么要做这个？”璐璟说，“其实最开始，他们并没有想清楚记录植物的意义是什么，只是单纯想让人认识，把植物的美好介绍给大家。”
他们也没有想到，仅仅用了一个多月，就有100多万抖音用户发现了他们，更认识了他们最初介绍的50多种植物。
渐渐地，收到的私信多了，璐璟和惠东也意识到，原来有这么多人渴望了解植物，也正是这些关注者在帮助“一方见地”越来越明晰地记录植物的意义和价值所在。
“很多学中医的学生发来私信，说他们虽然学过那些药材，但根本没见过它们鲜活的样子；有的学生甚至告诉我们，整个医学院都是我们的粉丝。”璐璟说。
牙膏成分里常见的两面针。图片：一方见地
社交媒体上，一位用户评论说，“刷了一晚上抖音，觉得自己扎扎实实看了一晚上纪录片，总有些优秀的人，在某一个角落发光发热，感谢璐璟，一个在抖音上为华南植物发声的人。”
“一方见地”的粉丝也覆盖了各个年龄层——有资深外科医生留言说，“刚刚抢救回病人的生命，回来就看你们的视频，收获满满的正能量”；有年轻的妈妈，每天带着6岁的女儿，不落下每一期视频；有城市里的白领，忙碌一天后，在植物里寻找治愈人心的力量。
璐璟觉得，“如果说，我们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那就是在植物科普的基础上，我们还为植物们增加一些人性的解读。”
她印象最深的一条私信来自一个准妈妈。对方说，“怀孕以后每次看你的视频都会感觉很平静，从繁忙的工作生活中抽离出来，是我宝宝的早期胎教了，昨天晚上突然不明原因出血现在在医院保胎，又翻起了你的视频，希望我的宝宝能像这大自然的植物一样，顽强又健康！”
“她一定不知道这条私信给我的能量不亚于我给她的”。其实在去年刚开始拍摄视频的前8个月，璐璟和惠东没有任何收入，“我们是怎么坚持下去的，可能真的就是这一条条来自四面八方私信的鼓励。”
事实上，在这8个月里，不止有一家MCN公司找到他们，希望和他们签约，但都被拒绝了，“很难找到价值观一致的，因为我们的很多东西源自一种历史基因，我们想表达最真实的东西，而不是量化的结果。”璐璟更希望做一个真诚的内容创作者，“真实做你自己的表达，这才是我们想做的事情。自己的想法不能丢，一丢就会变成别人，当你变成别人的时候，也许也会涨粉，但那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在这一点上，惠东他比我更淡定。”
他们再次达成了一个默契，那就是，“既然我们都已经选择了山里，就更要回归自我。”
走在山间小路的璐璟。图片：一方见地
04
那些植物教会我们的事
慢慢生长，不急不躁，其实也是植物教给人的智慧。
今年的六一儿童节，璐璟录制了一条视频，发布在抖音上，她在视频里说，“大自然里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也没有两朵一模一样的花。孩子们，请慢慢长大，不必着急，去经历生命里必须要经历的，活成那个独一无二的自己。”
扇叶铁线蕨。图片：一方见地
视频发布后，一位音乐老师发来私信说，“其实你改变了我很多的看法，我忽然觉得小孩子没有好和坏的区别，可能只是说他有没有找到自己发光发亮的地方。当我们的心平静下来，我们就不会去过于着急，去让我们孩子必须在学习上出类拔萃。”
还有一位语文老师告诉璐璟，她会把“一方见地”的文案都手抄下来，讲给自己的学生，“感觉从植物而来的智慧，正在慢慢地改变着一些事情……这才是真正的自然教育。”
在璐璟看来，人类并不比植物高级多少，她们甚至比人类的生存还要久远，她们承载着人类的情感、文化、甚至信仰。她们对于环境的适应，甚至比我们有更强大的技能。“植物不能移动，她没有办法逃离环境，只能适应。她们有性情，有心思，有喜欢的天气，她们也有不同命运，会遇到困难甚至灾难。”
乡间小路边的丛枝蓼。图片：一方见地
有时候走在山里，璐璟会觉得自己正在从植物身上“汲取养分”，“我曾看到一棵折断的树，断面早已氧化变黑，但缝隙中，绿油油的新叶正在顽强生长。”她由此想到，“植物也有不同的命运。但是只要有一点光，只要有一点土，只要有一点点的可能性，她们都会努力去完成更好的自己。”
然而，由于环境的变化与人类不当活动的影响，很多植物正在面临着濒危的风险。也正是因为如此，璐璟和惠东在介绍一些能够入药的植物时，不会去透露她们生长在哪里，“自古以来，采药人会遵守与自然的约定，取之于她，但不能用尽。现代人常常由于无知和贪念破坏了自然。”
去年秋天，看到国家二级保护植物“水母雪兔子”在一档综艺节目中被无故采摘后，璐璟非常痛心，“那是科研人员都舍不得摘她做标本的植物，”而如果一种野生植物灭绝，她伴生的1-30种生物会受到牵连，野生动植物建立起的共生系统就会遭到破坏，而生物多样性减少，我们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空气和水都会受到影响。
“希望在我们的努力下，人们能对植物有所了解。”璐璟相信，一旦人与自然界的连结感产生了，心里就能生出保护意识。
看到路边被刻字的树，璐璟心疼不已。图片：一方见地
05
被重拾的与被孕育的
在抖音视频中，“一方见地”和订阅者们一同走过了快20个月，录制播出了425个视频。440万订阅者从这里观察着璐璟和惠东山居生活，和他们镜头里植物的故事，也见证着植物们和“一方见地”的悄然变化。
不久前，璐璟在一期视频里，带着大家品尝小野果。她咽了一口吐沫，说光看到就想流口水了，深紫色的果实咬下去，果真酸酸甜甜。“特别适合现在的我，”很多人听出了璐璟的画外之意——这个每日带着他们见证植物生长孕育过程的女孩，也在孕育着新的生命。
“我们人类味觉的启蒙，就在大自然里，我们尝过的第一口甜，就是这些小野果，但是一定要注意，要吃了解的，熟悉的。不了解的，不熟悉的，千万不要去吃。”璐璟说，而在“一方见地”的视频中，她就像“神农氏遍尝百草”一样，将人们“不了解的，不熟悉的”变成了人们“了解的，熟悉的”。
璐璟品尝野果子。图片：一方见地
怀孕后，璐璟并没有停止工作，这急坏了她的关注者们，很多人劝她早些安胎休息。她对液态青年表示，“我很早就想过，怀孕后要住在山里一段时间。一边呼吸新鲜空气，一边出去走走，拍拍花草。在最新一期视频中，她也向关心她的人表示了感谢，坦言之后可能更新频率会变慢，但还是会尽力把更多植物呈现给大家。
当然，离开山里，离开植物，璐璟一定会舍不得。毕竟，她和植物们现在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很多时候，我们在山路开车，我从车窗一瞥，就能看到是哪种植物，便赶紧让惠东向后倒车。”
璐璟和里白们。图片：一方见地
其实，璐璟和惠东也在为“一方见地”孕育着新的计划，“今年以来，很多出版社找到我们，希望我们能够出一本关于自然教育的书。我们会去做，但现在并没有遇到最合适的人和时机。”
璐璟和惠东认为，与植物一样，一本好书是慢慢生长出来的，“比如，我们想去观察木兰果实的成长，开始的时候她是绿色，过几天，她慢慢变红了，再过几天她会呈现出裂开垂下来的样子，但是我们没赶上。那几天正好我要下山去产检，回来后，木兰的种子已经落在地上，等待明年发芽长大。”璐璟为这种错过感到惋惜。
一转眼，璐璟和惠东已经度过了与植物共处的20个月。抖音视频里，人们看到互联网正在打破时空界限，成为他们四处观察的窗口，呈现着更多广阔而美好的生活。
对于璐璟和惠东的关注者来说，抖音的视频不仅是个娱乐产品，更是一个知识工具，甚至是分享美好生活的载体。有时候，璐璟和惠东也会打开抖音，看看其他的植物科普账号，和他们互相交流关于植物的知识。
长达20个月的时间，璐璟和惠东承担了策划、拍摄、文案、剪辑、推广等全部工作。“我们好希望能有更多人加入我们，一起去探索大自然。”璐璟说，“因为这其中有太多有意思的事情，我还远远没有干够，没有看够。”
在他们的一篇公众号文章中，璐璟写道，“全世界已被人类认知的植物大约有35万多种，中国有3万多种，仅次于世界上植物最丰富的马来西亚和巴西，位列世界第三。”
由于疫情和怀孕的原因，最近两年，璐璟和惠东大多在福建及其周边进行拍摄和记录。他们计划孩子生下来后，把工作室搬到云南，因为云南也是中国最重要的植物生长核心区域之一。
“也许我们以后可以去到整个中国，甚至国外去记录。”璐璟满心期待，“植物记录值得我们去做一辈子。”
但现在，璐璟肚子里的宝宝已经七个月了，虽然依依不舍，但暂时告别山里的时候已经到了。
对于未来的宝宝，璐璟只希望他（她）可以像一株植物，沐浴阳光、开花结果，完成他（她）简简单单、自由自在的一生，“这就是地球上所有生灵最完整的使命。”
随风飞扬的种子。图片：一方见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