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好像是十五年前的春天，三月初一。
那一天，花开正好，正是孤山派一年一度收取新弟子的日子。
孤山派作为南宋六大宗门之一，在江湖上名气极盛，吸引了无数年轻俊杰前来投奔。
此刻，几百个新晋弟子正站在孤山山下的广场上，他们彼此间叽叽喳喳，喧闹不停。
而在广场外的山崖栈道上，越来越多的孤山老弟子们也汇聚过来，他们远远眺望着崖下广场，嘴里讨论不止。细细听着，这些老弟子们竟大多在讨论山下哪个女人漂亮标致，又有哪个男人帅气俊朗。
江辰只是随着师兄师妹们来凑个热闹，他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眼神随意地往山下人群里扫了一眼，忽然，他的身体定住了，他的眼眸中倒映着一道靓影，久久无法离开。
那道靓影穿着一身白色衣衫，手中握着一把灰色铁剑，正高兴地与旁边的女同伴说着话，山风将她的头发吹起，遮掩住了她的半边容貌，江辰一时间看呆了。
“喂，我亲爱的哥哥，你这是看上谁了，连人都呆住了~”一道笑声突然从旁边传来，把江辰吓了一跳。江辰连忙侧头望去，他的亲弟弟江良正一脸坏笑地站在他旁边。
“胡、胡说！我、我能看上谁！走吧！我们该回去了！”江辰一甩衣袖，就要转身回山，而江良的坏笑声再次从后面传来，“哥哥，是那个穿着一身白衣服，手里握着把铁剑的小美人么？啧啧啧，哥，你的眼光真不错，这可真是个美人胚子啊！”
“胡、胡说！”江辰的脸庞霎时间就红了，回身抓起江良就往山上走，“快跟我回去！”
江良笑着打开江辰的手，“我亲爱的哥哥，咱这孤山可一群身边没女人的老色狼，你若不趁早下手，那女孩迟早得成别人的老婆。唉，不过哥哥你放心，有我这个弟弟在，一定让你抱得美人归！”
说完，江良转身跑开了。
“你、你！江良，你给我回来！”江辰想要去拉江良，可惜江良跑得太快，一会儿间就跑没影了。
江辰无奈，再次将目光看向崖下，这时候，一个面向不错的男人走到了白衣女子的身边，看着应该是在向她搭讪，白衣女子笑着回应，两个人相谈甚欢。
江辰心里骤然一紧，双手紧紧握住栈道上的缆绳，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烦躁和怒火！
这些新晋弟子们很快被各脉长老们领上了山，那个白衣女子渐渐消失在了人群中，只是她的音容笑貌却永远定在了江辰的心里。
江辰患得患失的回到家里，他的心里烦躁得厉害，想要去找那个白衣女子，可自小他就沉默安静，哪里做的了这种事情，这让江辰的心里更加烦躁起来。
时间慢慢过去，远空夕阳渐落，将整个世界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江辰已经在家中来回徘徊一下午了，他的手里拿着一本剑法秘籍，却根本无心去看，心里焦躁得厉害。
“哥哥，我回来了！”江良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江辰大喜，连忙抓住江良的肩膀，焦急道：“怎、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江良装傻笑道。
“就是、就是——”江辰急得厉害，最后一咬牙，说道：“就是那个白衣女孩！”
“我就知道你放不下她！”江良大笑了一声，像个大爷般躺到了椅子上，“去，给我倒杯热茶来。”
“好、好！”江辰连忙泡好一杯热茶，小心地端到了江良旁的桌子上。江良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不觉摇头道：“哥哥，你这态度不行啊！这么烫，让我怎么喝!”
江辰急了，“快说，到底怎么样！！”
“哈哈哈——不逗你了，不逗你了！”江良笑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女孩叫李玉然，今年十二岁，她自小被父母抛弃，扔到了尼姑庵里，是被尼姑们抚养长大的。
“随着玉然慢慢张大，那些尼姑们觉得她是一个武学好苗子，不忍在耽误她，就把她送到了孤山来。走，我带你去认识认识她去！”
“啊？！”江辰愣了一下，连忙摇头道：“这、这太唐突了吧！会、会让李姑娘误会的！”
江良笑道：“放心吧，我已经跟玉然约好了。再说我最亲爱的大哥，你脸红什么，你长得这般仪表堂堂，又是咱江家的长子，不怕配不上那个李玉然！”
“住口！”江辰红着脸道：“什么配得上，配不上！我们、我们只是去认识一下她，其他、其他没什么！”
“是是是~”江良推着江辰往外走，笑道：“快走吧，让人家姑娘等急了可就不好了。”
“等等！”江辰转身回屋，在镜子前正了正衣装，看着镜子里还算俊朗的自己，江辰有了些信心，“总归要比下午那人好一些……我们走吧！”
“哈哈哈哈——”
天色渐暗，此刻，李玉然正站在新弟子宿舍区外的山涧石道上。
山风吹来，将李玉然的衣衫吹起，有些冷。李玉然捋过被风吹起的头发，有些无聊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时不时地往远处看着，应该是在等人。
“玉然，等急了吧。”江良的笑声突然从后面传来，李玉然眼睛一亮，连忙回身望去，江良正笑着从远处走过来。
李玉然快步走到江良身前，嘴角露出了一道笑容：“没有，没有！时间不早了，江良师叔，我们快走吧！”
“别叫我师叔了，都把我叫老了，我也才十四岁啊，”江良咳嗽了两声，继续道：“是这样的，刚才师傅突然派人叫我过去，所以今晚我不能陪你在山中逛逛了。不过，这是我大哥江辰，他可是我们南山年轻一辈，至少排在前五名的英杰，对于孤山派也比我熟悉，我已经拜托他带你在山中走走了！”
江良把江辰从身后拉出来，笑道：“我这就是我的哥哥江辰了。哥，这是李玉然李师妹，今晚就拜托你了~”
李玉然上下打量了一番江辰，江辰穿着一身干净的道袍，脸色微微有些发红，长得也算俊朗。李玉然并不讨厌眼前的江辰，大大方方地开口道：“你好，江辰师兄，我是李玉然。”
“你、你好。”看着李玉然明亮的眼睛，江辰的脸色顿时更红了。
江良摇了摇头，小声对着江辰道：“我的老哥啊，你挣点气行不行！你就这么想，今晚拿不下她，她可就要跑去别的男人怀里了！咱孤山上的美人可不多，各个都是那些老色狼们的目标！
“今晚我已经跟她约好，带她熟悉一下孤山，等我走后，你就主动去邀请她！明白么！”江良重重拍了拍江辰的肩膀，然后快步走进了夜色，没有了踪影。
江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身望向李玉然，李玉然正带着淡淡地笑容望着他，看着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江辰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直跳。
“我、我……我带你去山中看看？”
李玉然却有些担心道：“江师兄，你的身体还好么？若是不舒服，改天也行得。”
“没事，没事！我很好，很好！”江辰使劲摇着头，“我、我可以的！”
“那就麻烦江师兄了。”
月光下，两个人向着山中走去，只是江辰的背影总给人一种别扭的感觉。
花开花落，转眼间，已经过去一年时间了。
在江良有意撮合下，除了性格上有些腼腆，但其他方面都算优秀的江辰渐渐跟李玉然走到了一起。
这一天，是新弟子晋升外门的考核日子，凡是未通过考核的新弟子，都会被赶下山去。
此刻，江家楼院中传来了江辰略有着急的声音：
“玉然马上要从考场出来了，江良，我先走了，师傅交待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江辰提着刚刚煮好的清汤，火急火燎地跑出家门。
江良随意的坐在椅子上，摇头道：“我的亲大哥啊，这一年来，你就差把咱江家的祖屋搬给李玉然了。而且你就放心吧，玉然的天赋很好，又有你悉心教导，要是她都通不过考核，那我看也没人能通过了！”
江良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严肃，“大哥，你就没听到什么传闻么？这段时间，玉然经常很晚才回宿舍。”
江辰倏然停下脚步，他沉默稍许，开口了，“我听她说了……山里有很多应酬，都请她去，那都是一些不能得罪的人，一些人还对玉然有恩，她不得不去……”
江良摇了摇头，“我的亲大哥啊，我看你还是悠着点吧，若是……若是哪天她离开了你，你可得有心里准备。”
“住口！”江辰厉声一喝，然后握紧拳头，向着外面跑去。
江良摇了摇头，“唉，就你这性格，哪里压得住她啊，当初我真不该撮合他俩啊……”
烈阳高照，考场外面站着不少的人，这些人大多是考试弟子的亲戚或朋友。赵辰站在人群里，时不时地往考场大门看着。
这时候，三道悠悠钟声从考场内传来，很快，一道道的人影或心喜或失望地从里面出来，很快，一道白衣靓影从门内缓步走出，江辰眼睛一亮，连忙摆手道：“玉然，我在这里！玉然！”
江辰连忙挤过人群，向李玉然走去，李玉然也看到了江辰，嘴角露出了一道笑容，也向着江辰走去。
“怎么样，应该没问题吧！”江辰略有着急的问道，李玉然笑着点了点头，“应该是稳了，出来前，不少山上前辈已经托人向我传了消息，希望我能拜在他们门下——”
“那就是稳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江辰高兴的好像是他得了什么大好处一样，激动得很。
李玉然晒晒一笑，“江师兄，回去后能不能帮我看一下，我应该拜入哪一位长老门下为好？江师兄，你有时间么？”
“嗯！嗯！没问题！没问题！”江辰护着李玉然走出人群，正顺着山道往李玉然的住所走去。江辰继续开口道：“玉然，今晚我们下山去城里逛一逛吧，我请你去城里的聚仙楼吃一顿，庆祝你加入孤山派！”
看着江辰期待的目光，李玉然略有歉意道：“今天怕是不行了，我们一期的同学们已经说好今晚要一起聚一聚，很多同学都要离开孤山了，今晚过后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面，我必须得去。江师兄，对不起。”
江辰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是我唐突了，还是你的事情更重要——”江辰迟疑稍许，又小心地开口道：“玉然，最好、最好别多喝酒，尽量早回来。”
江辰小心地观察着李玉然的表情，生怕引起她的不快，不过李玉然只是笑道：“放心吧，我知道。”
江辰松了口气，“这就好。”
簌簌林声中，两人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了林海深处。
……
夜渐渐深了，孤山山脚下的深林里，一片灯火通明，百余位新人弟子正在这里聚餐说话，里面时不时传来些许哭泣声。
这一顿饭后，大家就要分道扬镳，或许这辈子都没有见面机会了。
李玉然和几个要好的同学，静静地呆在角落，没有男弟子过来搭讪，因为这一年下来，大家都知道了李玉然和江辰的关系，他们不想或者不敢得罪江辰，所以也不敢跟李玉然太过亲近。
这时候，远处突然一阵喧哗骚乱。
李玉然不觉侧头望去，只见一位身高八尺余的俊朗男人从远处深林中走来，这男人看着就有一身贵气，而且他的身后竟然还跟着四位孤山派的内门弟子，看着竟像是他的手下。
这男人四下望了望，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我说这里怎么灯火通明的，原来是你们这些新弟子在这里聚会啊。”
这时候，有人认出了这男人，“啊！是、是掌门的公子，郭少门主！”
孤山派虽然不是一家之门派，但是孤山郭家已经执掌孤山三世近一甲子，作为现任掌门郭元的长子郭文之，在孤山派里的身份自然非同一般。
周围人群顿时一片惊声，大家纷纷起身，目光看向郭文之。
“少、少门主，这里是不是不能生火聚会？”
郭文之笑道：“没事，没事，你们不用紧张，我也只是偶然路过这里，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当我不存在就好。”
新弟子们陆续松了口气，只觉得这位少主真是和蔼亲人，是一个大大的好人，一些已经确定入门的新弟子更是暗自庆幸自己能加入孤山。
郭文之的目光扫过众人，当他看到李玉然时，目光忽然停住了，眼中露出些许惊讶。此刻，李玉然也正望着郭文之，见着他的目光定在了自己身上，李玉然微微点头示意，然后移开了目光。
郭文之正要走向李玉然，忽然，一位年轻男子挡住了他的道，这年轻男人的情绪十分激动，举着酒杯道：“少门主，弟子、弟子想敬你一杯，不知、不知少门主可愿赏脸么！”
郭文之眉头微皱，但还是勉强笑了笑，接过属下递来的酒杯，跟这男人喝了一杯。随后郭文之挥袖擦了擦嘴角，向这个男人问道：“我且问你一件事，那个坐在角落里的白衣女子是谁？”
年轻男人顿时笑了，“少门主真是好眼力，她叫李玉然，是我们新弟子中最漂亮的女人了，可惜早早被山上的江辰师叔看上，名花有主了。”
“江辰？”郭文之眉头皱的更紧了，“想不到那个文弱小子还有这么大的贼胆！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郭文之放下酒杯，在灯火中缓步走到李玉然的身边，周围人的目光纷纷看过来，彼此窃窃私语，议论不停。
郭文之看着李玉然，拱手行礼道：“在下郭文之，见过李姑娘。”
“少门主。”李玉然落落大方的回了一礼，这让郭文之更加惊讶，也对眼前的女人更有兴趣了。
郭文之笑道：“少门主就别喊了，都喊生分了，听说你喊江辰叫师兄，我和江辰同辈，你也喊我师兄吧，如何？”
李玉然有些迟疑，但看着郭文之热切的目光，只能勉强道：“……那，郭师兄。”
“哈哈——好，好！李师妹！”
这一晚上，郭文之一直待在李玉然身边，两个人说说笑笑，相处的十分融洽，这也让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场上的人影越来越少，陆续都回山了。虽然李玉然已经开口拒绝，但是郭文之还是坚持要送李玉然回去，李玉然争不过他，只能勉强同意。
月色下，两个人结伴走过山路，走回了李玉然所在的宿舍区外。
此时，一道人影正略有焦急地站在山道上，时不时地往这边望着，当他看到走来的李玉然后，神色突然大喜，可转眼间，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这人正是江辰。
李玉然嘴角露出笑容，快步走到江辰身边，向江辰道：“江师兄，这位是郭文之郭师兄，我们在今晚聚会上认识的。郭师兄，这位是江辰江师兄，是我在山上最好的朋友。”
郭文之看着江辰，目光微微一缩，嘴角却露出了笑容，“我们认识的。江辰，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呆着？”
“我、我——”江辰伸手将李玉然拉到身后，咬牙道：“我自然是担心李师妹！”
郭文之目光微冷，开口道：“江辰，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你和我一样，都是李师妹的朋友，敌意别这么大，让李师妹看着多不好？”
“江师兄，你别这样……”李玉然也小心开口道。
江辰沉默，慢慢松开了李玉然的手。
郭文之笑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江辰，这里可是女子宿舍区，你难道还想呆在这里么？跟我一起回去吧。”
“……知道了。”江辰回身嘱托了一声李玉然，便和郭文之一起离开了。
两个人走了稍许，等李玉然的身影从后面消失后，郭文之突然停下脚步，回身看向江辰。
江辰也皱眉望向了郭文之，月色将郭文之的脸庞映得格外清晰，他的嘴角带着十分自信的笑容，只听郭文之道：“江辰，我准备让李道长老收玉然为关门弟子，那可是我的授业恩师，有他教导玉然，再有我这个师兄在身边，能让玉然省至少二十年的苦修！江辰，你若不想耽误她，就趁早离她远点！”
“你、你……！！”江辰脸色一变，想要开口，可一时间却无话可说。
郭文之的笑容更盛了，“怎么，说不上话了？”
“胡说！”江辰怒视着郭文之，“我不会让玉然跟你这个人渣在一起的！”说完，江辰一手推开郭文之，快步消失在了山涧。郭文之看着江辰的背影，兀自冷笑道：“呵，什么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
自那以后，时间渐渐过去了三年。
这三年里，江辰从一开始跟郭文之疯狂对抗，到近一年来，江辰已经开始有意远离李玉然了。
如今，至上一次江辰见到李玉然，已经过去八个月的时间了。
江辰家中，江良看着正在望着门外发呆的江辰，皱眉道：“我的亲大哥，你就这么放弃了不成？虽说他郭文之是咱孤山派的少门主，但我江家也是孤山百年大族，你到底在怕什么！”
江辰沉默许久，低声开口了，“若郭文之是个人渣，我自然不会让他得逞，可是这三年来的所见所闻，他为了玉然牺牲很大，甚至多次因此忤逆掌门……他是真心喜欢玉然，而玉然也不讨厌他，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何必——”
江辰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那也不能这么算了啊！你给我起来！”江良使劲拽起江辰，怒道：“你放心，有我在，肯定能帮你把那个女人追回来！你就放心吧！”
“别去！”江辰死死拉住江辰，死不放手，“只要她过得好……就足够了。”
“你！！你真真气死我了！你真的是我亲大哥么！！”江良恨铁不成钢，负气离开了。
就这样，时间又过去了一年光景。
此刻已是深秋，枯黄的树叶纷纷飘落，满山林木也褪去了昔日的绿意，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江辰缓步走在山涧石道上，他奉师命去山上办些事情。
忽然，江辰目光停滞了，整个人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秋风落叶中，一道靓影正静静地站在前面，她看着江辰，眼中有些惊喜，“江师兄！”
“……玉然！”
时间好像就此停在了这一刻，不在走动。
江辰和李玉然坐在山坡草地上，周围一片层林尽染，万山秋色，一排大雁伴着秋风飞向了远空，越来越小。
李玉然侧脸看着江辰，轻声道：“江师兄，这段时间，你过得可好？”
“挺好的，挺好的。”江辰笑了笑，“听说、听说文之要娶你了，是真的么？”
李玉然一直看着江辰，江辰嘴角带笑，却不敢侧头直面她，李玉然沉默稍许，转过头来，“只是传闻罢了，他虽然有意，但是掌门并不同意这件婚事，我、我其实也不想——”
江辰打断道：“这我知道，文之是掌门的独子，掌门一直希望他能跟庐山剑派的人联姻，这样他的掌门位置也就稳了，甚至连我孤山派也会更加强大……玉然，你喜欢他么？”
李玉然沉默许久，说道：“他……挺好的。”
江辰兀自笑了笑，说道：“你喜欢他就好，若如此，那就不要轻言放弃，你就算离开他，转而跟、跟其他人在一起，也会碰到其他矛盾的，不是么？”
“……嗯。”
江辰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第一次直面看着李玉然。纷纷秋叶中，江辰笑道：“我还有事，就先离开，再见。”
说完，江辰快步离开了。
李玉然望着江辰的背影，兀自沉默起来，“江师兄……”
光阴飞逝，时光荏苒，自那日秋色相见后，已经又过去了一年时间。
这一年，金人大举入侵宋土，孤山派奉武林盟主上官启之令，派出门下弟子帮助朝廷抵御金兵！
如火的战场上，杀气震天，从尸体里弥漫出的血气将天地都染成了一片血红色！
“陷阱！我们掉进金贼的陷阱里了！！”看着遍地的同门尸体，半身染血的郭文之双眼通红，大声怒吼着，他周围只剩下区区三百余人，而围困他们的金兵却足有五千往上！
“上官启那个老王八蛋，分明就是想整死我们孤山！竟然把我们引进了金人的陷阱！引进了绝地！那个老畜生！老畜生！！”
李玉然的状况也不好，身上有好几处刀伤，她勉强走到郭文之身边，轻声道：“郭师兄，你先冷静一下，你是我们的统帅——”
“你一个女人懂什么！”郭文之一手推开李玉然，怒道：“连命都要没了，还冷静什么！！等金军休息完了，就会发起下一次进攻，到时候我们全都会死！全都会死！你知道么！知道么！”
“上官启！你这个老畜生！老畜生！！！”
李玉然沉默，侧头望着远方隐隐可见的金人军队，慢慢握紧了手里长剑。
忽然间，李玉然眼睛一动，远方的金人军队里竟然一阵骚乱，片刻间，只见一道青色光芒冲过大军，径直冲到了他们的身边。
这道身影上的青光渐渐消失，露出了里面一位面目苍老的人影。
见到这道，郭文之神色大喜，“师、师傅！你来救我了！”
来人正是郭文之和李玉然的师傅，李道！
李道冷哼一声，喝道：“走吧，我带你出去！”
“好好！”郭文之连忙跑到李道身边，忽然，郭文之想起来什么，连忙道：“师傅，把玉然也带上吧！师傅！”
李道冷笑道：“你看我这一身老骨头，哪里带得了两个人！你到底走是不走，老夫能进来一趟，已经足以给你父亲一个说法了！”
“我、我——师傅，你、你等我会儿！”郭文之快步走到李玉然身后，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子塞给李玉然。
郭文之沉声道：“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你就吃了它！这样就不会被金贼玷污了！玉然，你、你别怪我，师傅的脾气你也知道，你知道的……”
李玉然接过玉瓶，低头沉默着。
“到底走还是不走！”李道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郭文之心里一震，不敢再迟疑，连忙又回到了李道身边。
“带我们一起走吧！大人，带我们一起走吧！”周围的众人见到这一幕，纷纷向李道跑去，这是他们唯一生还的希望，他们不想放弃！
“一群蝼蚁！”李道大手一挥，一道恐怖的风势凭空而起，大半人随之倒在地上，其中不乏地境后期的高手！
李道，是孤山派的两位天境高手之一！
李道冷笑一声，然后抓着郭文之冲向了远方！
作为天境初期的大高手，虽然李道胜不过这五千精兵，但这五千精兵也根本拦不住李道。只要小心行走，不被大军有序包围，李道便如入无人之境，李道生生将郭文之从乱军深处中强行带了出来！
郭文之已经逃出来了，他愣愣地望着远方敌阵，嘴里不住地道：“玉然，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不想救你，实在是救不了，对不起，对不起……”
“郭文之！”忽然，一阵马蹄声从远处深林中传来，郭文之定睛望去，十几位穿着铠甲的男人策马奔来，为首的竟然是江辰。
江辰脸色焦急，一步冲到了郭文之面前，死死抓住了他衣领，“玉然呢！玉然呢！玉然呢！！”
“她、她……”郭文之神色呆滞，颤抖地抬起右手，指向了远处的金军。
“你这个畜生！”江辰一拳把郭文之打在地上，然后望向旁边的李道，就眼下这种情况，只有天境的李道，能在万军中把李玉然救出来了！
“李长老！求求你！求求你！玉然也是你的弟子啊！！”江辰直接给李道跪下了。
李道冷笑道：“呵！你当进万军丛中救人是什么容易事情么？一不小心连老夫都得折在里面！郭文之也就罢了，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老夫可以冒险。至于其他人……他们配么？”
李道一甩长袖，消失在了原地。
“李长老！！”
“大哥！”江良焦急道：“金人又开始进攻了，其中有一队更是向我们这里冲来！我们快走吧！若是被金人包围，我们也跑不了了！”
“你们走吧！”江辰一咬牙，一步上马，向着万军中冲去！
“大哥！你疯了不成！”江良一咬牙，也策马跟了上去！
“大哥，回来！回来！”
一马当先的江辰大声道：“江良，你们在外围吸引敌人，能吸引越多的人越好！别跟我一起！”
“大哥！”
“听我的！不想我死就快些行动！”江辰怒吼道：“江良，别让我江家断了根！”
听到这话，江良愣住了，不觉放缓了速度。
“大哥……”
鼓声响起，金人再次大举进攻！
李玉然死死握着手里的长剑，望了眼周围的人，咬牙道：“诸位，事已至此，我们至少也要站着死，不让金贼轻视了我们！”
摊在地上的诸人慢慢起身，握紧了手里的武器。他们眼中有着恐惧，可眼下已经到了生死关头，由不得他们不战了。
“畜生！畜生！这一群畜生啊！！”
“跟金贼拼了！”
他们咬紧牙关，向着如蚂蚁般密密麻麻袭来的金人杀去！
双方很快杀到了一起！
一道道的惨叫声在乱军中升起！
李玉然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能凭着本能杀向敌人，她的左手死握着从玉瓶里取出的黑色丹药，若不能战死在沙场，她就服下这枚毒丹！
“玉然！”
兵海乱刀中，李玉然突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那好像是江师兄声音，是错觉么……看来我真的要死了。
就在这时候，一道有力却又温暖的手掌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这种感觉，许久以前好像也感受过，有些温暖。
李玉然勉强侧头望去，一道熟悉的容貌映进了她的眼眸。
李玉然心里一震，忍不住流下了一行眼泪，“江师兄！”
江辰一身污血，他死死抓着李玉然的手腕，当头冲向了远处，李玉然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死死地随在江辰后面。
这时候，一片大河竟然横亘在了他们前面，江辰二话不说，带着李玉然就跳进了河水里，身后的金人十分愤怒，无数箭矢顿时向着江辰李玉然射去，也有不少金人跳进水里，向两个人追去。
不过江辰和李玉然都是地境初期的高手，这些寻常金兵哪里跟得上他们，一会儿间就被两个人甩开了。
江辰带着李玉然游了许久，直到甩开了所有金兵以及肉眼已经看不见金人后，才靠边上岸，江辰咬牙道：“这里还不安全，我们得继续走！”
“嗯！”
江辰拉着李玉然冲进森林，李玉然还没有从战争中回过神来，忽然间，她身前的身影轰然倒下了！李玉然愣了一下，倏然反应过来，冲了上去！
“江师兄！江师兄！！”
李玉然连忙检查了一下江辰全身，脸色彻底变了，江辰的背后竟然足足有三处大刀贯穿伤，鲜血不断地从伤口处迸溅出来。
李玉然连忙撕下自己的衣服，替江辰包扎好伤口，但是不过一会儿间，鲜血便再次渗透出来。
李玉然身体颤抖，背起江辰向远处冲去，“江师兄！你等一等！我这就去带你看大夫！江师兄！”
江辰已经气若悬丝，他闭着眼睛，小声在李玉然的耳边说道：“玉然……你且听我说。这些年来，我看过……文之。他人不错，是真心喜欢你……这一次的事情，你别怪他……”
“江师兄，你不要再说了！你不会有事的！”李玉然咬牙说道，脚下速度又快了几分。
落叶不断地从周围树上落下，一滴滴的鲜血也顺着江辰的衣角，落在了地面的枯叶上。
江辰又靠近了几分李玉然，手上虽然已经没有力气，但他还是尽力去抱着李玉然，“这种、这种生死考验，一辈子也遇不上几次，别人碰上了，也不一定比文之更好……你真的不要怪他。”
“……他对你有愧……你们会幸福的。”
“江师兄，你别说了！！”一行眼泪忍不住从李玉然的眼角流下，“江师兄！江师兄！！”
江辰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玉然……我一直想，就这样跟你一起到老……永远都不分离，不过，这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梦境罢了……其实，就这样死在你身边……我知足了……”
“玉然……”
江辰身上的力量霍然消散，紧抱着李玉然的双手也无力的瘫落下去。
“江师兄！！”
林叶缤纷，几只飞鸟远去，消逝。
一个月后，孤山之上。
“李玉然！你到底什么意思！”郭文之望着眼前的李玉然，死死握着拳头，“你竟然胆敢把师傅的亲传弟子令牌退回去！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么！你以后还如何在孤山派立足！玉然！当初的事情，你别怪师傅！你顾全一下大局行不行，别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玉然！”
李玉然如此做法，以李道在孤山派的影响力，父亲更不会同意他们俩的亲事了！
见李玉然只是低头沉默，郭文之怒从心起，挥起一巴掌打在了李玉然的脸上，李玉然应声倒在地上，嘴角流出了一道鲜血。
鲜血刺目，深深刺痛了郭文之的眼睛，而随着李玉然倒地，李玉然挎着的篮子也露了出来，里面有几炷信香，还有些祭品。
郭文之心底一震，脸色倏然间就白了，他有些摇晃退了数步，然后深深的低下头，转身离开了，“江辰……江辰……”
李玉然擦了擦嘴角的鲜血，默默地收拾好篮子，然后缓步走向山中，很快，她看到了山中的一片墓群，一道人影正站在一道墓碑前面。
这人也感受到了身后似有来人，微微侧过身，当他看清来人后，眉头很快紧皱起来。
他冷哼一声，回身走到李玉然的身边，“这里是我江家的墓地，这里不欢迎你来，给我滚！滚！”
李玉然只是低着头，她低声道：“我、我只是来看看——”
“无需你来看！快给我滚！”江良神色愤怒，推着李玉然就往外走，在江良的推搡中，李玉然勉强望向远处，隐隐之中，江辰之墓四个字映入了李玉然的眼帘。
阳光透过林叶的阴翳，静静地照在墓碑上，好像是江辰正冲着她再笑。
就好像当年一样。
（一只公众号：欧阳白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