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全国各地纷纷聚焦“数字农业”,据不久前农业农村部组织的一项专题评估数据显示:浙江县域数字农业农村总体发展水平为68.8%,远超全国36%和东部地区41.3%的综合发展水平,县均投入额更是全国平均水平的11倍。
浙江投入数字农业何以“不惜血本”?数字农业和产业兴旺之间的逻辑关系如何解释?面对产业发展中存在的生产规模、生产主体“弱小散”的“紧箍咒”,浙江如何念好乡村振兴“数字经”?围绕一系列问题,近日,记者对浙江相关政府部门、生产经营主体、数字化服务商展开调研采访。
应用场景是关键
连日来,浙江省财政厅农业处赶赴各地,就35个省级乡村振兴产业发展试点示范县进行“年度考核”。该项目于2019年底启动,一年多来,16.4亿元的省级财政奖补资金,已经撬动了超过80亿元的总投资。
尽管农业项目历来并不少,但论单个体量,该项目一改过去“撒胡椒面”式的补助形态,采取竞争性分配方式,优先支持政府组织保障有力、产业特色优势明显、数字经济基础良好、工作举措创新务实的地区。一时间引发各地高度关注,纷纷聚焦乡村产业数字化转型,以争取先发优势。
浙江省财政厅农业处相关负责人表示,这一轮“中期检查”,除了考核资金使用情况外,尤为关注项目落地实效,避免项目建设沦为“花架子”,后期还将强化节本增效等方面的指标考核。
记者采访发现,最终入围的35个试点县,绝大多数都布局了农业农村大数据平台,并根据县域主导产业发展需要,因地制宜建设了一批农业“数字工厂”,有的还围绕产业痛点,开展农机装备的智能化应用,从生产、加工、营销、物流等全链条入手,提升运营效率。
财政扶持的政策“指挥棒”固然举足轻重,具体负责“施工”的农业农村系统,同样十分强调实效理念。浙江省农业农村厅乡村产业与市场信息处处长朱勇军认为,乡村数字化建设进程中,政府不仅要为资本投融资创造良好环境,更要加快推进“三农”数据的标准化,实现数据互通和资源共享。
事实上,浙江农业的“数字基因”由来已久。早在20多年前,衢州首创“农技110”服务体系,用电话提供各类服务信息。2005年,浙江又在省级层面推出“百万农民信箱”工程,尝试用互联网提高服务效率。近十年,信息进村、农村电商、智慧农业等新业态更是风起云涌。
“随着信息化的演进,确实到了转型升级的新阶段,那就是高效协同、应用赋能。”浙江省农业农村厅数字“三农”专班副组长孙奎法坦言,去年成立专班,目的就是集中资源和力量,加快信息技术与“三农”的深度融合。
为了避免重复建设,浙江先从顶层设计入手,省级层面确立业务应用、应用支撑、数据资源和基础设施四大体系构架,并搭建好全省公共数据平台,统一数据规范标准,开发重要业务应用系统。县市一级需依托省平台建立数据仓,因地制宜开发区域性的服务应用平台。
某种程度上,平湖承担着探寻“市县模板”的角色。“过去一年,团队几乎泡在了农村,一有问题就与政府探讨优化。我们始终认为,技术和数据不是拿来看的,而是去解决实际问题,关键在于应用和服务。”负责技术开发的安厨控股董事长王晓桢对此深有体会。
目前,平湖的数字乡村大脑已雏形初现,形成了“1个数字驾驶舱+1个数字化绿色发展先行区+N个特色业务应用”的构架,并与省里一脉相承,牢牢锁定生产管理、流通营销、行业监管、公共服务和社会治理五大领域。采访中,平湖市农业农村局副局长唐红芳也表示,待平台成熟后,将乐于敞开大门、向外输出。
“我们并不倡导每个地方花巨资搞平台,也不倡导为了所谓‘观感’,盲目建设数字大屏,而希望各地把更多精力和资源放在特色化的应用场景上,尤其是围绕当地农业主导产业,实现农民增收、节本增效。”孙奎法说。
正是在这些理念的指引下,围绕各地的农业主导产业,聚焦全产业链经营中的难点、痛点和堵点,近年来在浙江,各种应用场景层出不穷。值得一提的是,为了加强共享,省里还分门别类地梳理出98个应用场景,供各地借鉴、吸纳和集成,不少应用已初显成效,得到快速推广。
产业生态正形成
数据越少价值越低,只有建立起共建共享机制,形成海量后方具效能,因此在设计总体框架时,浙江明确提出,要跨层级、跨地域、跨系统、跨部门和跨业务实现协同协作。这种理念不仅体现在政府内部,还可从外部的产学研用上可见一斑。
以平湖的数字乡村大脑为例,其众多特色应用的研发,并非由“安厨”一手包办,很多都交由专业第三方。目前,该平台已推出三个应用场景,其中之一即浙江农合数字科技股份开发的“平湖数字农合联”。
“农合数字”的创始人名叫黄鹏,过去是华为公司的一名数据师,创业头几年不温不火,直到联姻供销社系统,终于感觉找到门路。“供销社在探寻如何让各项为农服务加速面向会员,我们则在寻找一条业务铺设的快车道,于是一拍即合,合股成立了新公司。”黄鹏说,平台提供的服务包括生产数字化、流通智慧化、信用在线化、销售新业态和管理新模式等。接下来,省供销社计划利用系统优势,将数字农合联“一朵云”推广至全省。
记者发现,在浙江,像王晓桢、黄鹏这样面向农业农村的创客团队不在少数。他们有的从硬件入手,有的从软件出发;有的从种植端往后延伸,有的从营销端往前反向推动,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很快形成了数字农业的全新生态系统。在他们看来,只要做好浙江“样板间”,业务就很快能够推广到全国。
“80后”博士沈杰,是国内知名的物联网专家,5年前回到老家浙江省湖州市南浔区,创建了“庆渔堂”科技公司。其业务核心是,在鱼塘中配备智能化设备,通过数字大脑进行智能分析和反馈控制,同时融入供应链、金融链,为养殖户提供闭环的渔业服务网络。
一条龙、全链路是沈杰苦心经营的方向,而成立于2008年的“托普云农”则捷足先登,通过多年的潜心探索,已经从过去智能装备供应商,变身“软硬兼备”的数字农业综合服务商。
在“托普云农”董事长陈渝阳看来,随着农业集约化、规模化、标准化水平的提升,未来基于特色优势产业的产销一体化,提供一站式的数字化解决方案将是大势所趋,而农业本身环节众多、体系复杂,更倒逼着政产学研用之间的合作共建,形成一个生态联盟。
尽管目前农业生产的数字化服务属于全新领域,探索仍为各行其道,但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意识到,光凭一己之力,要改变传统农业,不仅代价巨大,而且步履维艰,若想快速站稳脚跟,只能树立独特优势,进行分工合作。因此,群雄争霸之下,竞合态势也愈发明显。
朱勇军则认为,随着这些数字化服务企业的成熟与壮大,不仅可以通过节本增效,补齐浙江农业的短板,更衍生出一个全新的服务业态,所带来的产值将远超传统农业,这正是浙江农业未来的竞争力所在。
数字与品牌“双化互动”
不久前,一个数字品牌研究所在浙江大学城乡规划研究院挂牌成立。数字归数字,品牌归品牌,将两者合在一起,意欲何为?该研究所所长袁康培道出缘由。
“数字化带来的直接红利是提升生产效率。在劳动力紧缺的发达地区,节本对于老板而言,固然是永恒追求,但无可回避的事实是,数字化基建投入不菲,后期还得持续运维。那么,数字化投入原动力何在,变现、收益来自何方?答案只能是:品牌溢价。”袁康培说。
在袁康培看来,反过来,品牌化也需要数字化的强力支撑。“从生产环境、生产管理,一直到市场营销,品牌不仅可以通过大数据进行质量确保,而且还能对市场营销产生积极影响。两者之间相互依赖、相互赋能。”
正是基于这一分析,浙大发挥多学科优势,推出“双化互动”的专业研究所。
记者发现,传统的数字化工程,其“结晶”大多会是一块电子大屏,所展示的内容十分理性,更适合向领导汇报工作,而“双化互动”的演绎,则同时面向消费者,采用动漫、视频、直播、AI等各种数字化技术,形象生动地展示生产管理、品牌营销等各环节,并且实现数据共享,真正做到“品效合一”。
“丽水山耕”是丽水市于2014年推出的全国首个覆盖全产业、全品类和全产业链的农产品区域公用品牌。如何抓住“后疫情时代”与“数字经济”的双重机遇?该市莲都区将路径牢牢锁定数字化与品牌化的“双轮驱动”。
与许多地方热衷于大屏不同,莲都搭建的是“丽水山耕”品牌农产品线上展示平台的“H5界面”,让消费者通过手机小屏的“看、听、触、买”,充分调动感官以实现沉浸式体验,并借助后台数字化系统,为农业和农户沉淀产品的展、销、用等数据,来反作用于供应链的改造升级。
尽管该线上品牌馆仍在搭建中,但袁康培十分看好这一理念和探索。“这种小屏化模式,其实就是站在消费者立场,进行品牌的具象化展示,既让产品变得更加立体化,也让购物变得更加具有互动感。‘双化’并非简单的物理叠加,而是相互渗透、互相赋能,两者共同围绕的始终都是消费者。”
记者发现,像“丽水山耕”这样“双轮驱动”的探索正不断往前推进,而如新昌大佛龙井、临安山核桃、仙居杨梅、嘉兴葡萄等也都纷纷抢跑,以谋求抢得先机和快速撞线。在功能设计上,除了通过各项数据的汇总,为政府决策提供科学依据之外,大家纷纷着眼于市场端和消费者端,借助消费者画像,为生产加工企业提供市场参考。
在朱勇军看来,劳动力成本日益提升的今天,运用数字技术提高劳动效率固然重要,但随着消费升级,在产销一体化的大背景下,如何确保生长环境、生产过程、产品品质的可控,并通过数据传递给消费者,构建起优质优价机制,需要进一步加以重视。
如今在浙江,农业农村领域的数字化发展风生水起,各种探索与实践百花齐放。不过,尽管全省总体水平较高,但南北之间的空间不平衡特征明显,不同行业之间差异也较大,农产品质量安全溯源行业应用有待加强,县域农产品网络销售呈两极分化。
浙江省农业农村厅乡村产业与市场信息处二级调研员程兵建议,政府相关部门要瞄准契机,适当加大对乡村信息基础设施建设、数字化系统开发与数据治理、数字农业工厂建设等的财政投入力度,切实吸引社会资本进入,做大做强农业数字经济,协同推进数字乡村建设。
“除了资金,还有人才,今后要不断加快培育乡村数字技术人才,提高基层工作人员、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农村实用人才、农创客、新型农民的数字化应用能力和知识素养,以适应数字农业快速发展。”程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