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信的历史实在不短了,满打满算,足足超过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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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信的童子功
父母均是“睁眼瞎”,在我大字不识几筐的时候,父母便把家中写信的重任一股脑儿压在我的肩上,写给我远在原籍的奶奶、叔叔,写给远离故土的舅舅、姑姑。
我一个二年级的小学生,天知道能写出什么,不过是将妈妈的口述落在纸上而已,有时候写不出的字便用拼音代替,错别字常常夹在其中捣乱。无非是道道平安,问候问候而已,表达感情便很难做到的了,详细内容很难记起一二。
只记得有一年放暑假我和母亲去了舅舅家作客,要开学了,母亲一时还走不脱身,于是她把我托付于一位老乡“捎”回老家,我怕母亲牵念,回家的当天就给妈妈写信报了平安,落款日期写的是“元月元日”。
表哥再次见到我时,拿出那一封信让我看,问我为什么落款写的是“元月元日”呢?我理直气壮说,信是离开妈妈的“原月原日”写的呀,表哥被我的无知逗乐了,他耐心地告诉我:“元月元日”特指元旦那一天。
很难说,我与文学结下一生一世不解的缘情,不是得益于年幼时父母的苦苦相逼,在我根本写不了信的时候逼着我写了许多的信,从此在我幼小的心田播下热爱文学的种子,今天,我第一次感悟到这一点,感谢我一字不识的父母。
那时候我连尴尬都不懂,严格地讲,每一位亲人对我那些文不通字不顺的信不曾有过一点点讥笑,他们总是以一腔浓浓的亲情夸奖我、鼓励我,使一个浑沌无知的孩子从小有机会享受亲情的愉悦、感受小小的成功,从中领略文字产生的无穷魅力,我因此感谢我的每一位亲人。
2
写信专业户
写信最多的时期莫过于上大学三年。大学生活是在“批判修正主义教育回潮”中度过的,课业安排少的可怜,时间多的没处打发,精力过剩从小喜爱作文而又偏偏学的是数学专业的我,于是便“大规模”地写起信来。
向父母报平安的信屈指可数,给老师写的信也不很多,大多是写给我散落于全国各高校的我的初、高中同学。
那时没有“专业户”这个名称,如果搁现在,我一定是货真价实的“写信专业户”了。隔三岔五总有我的来信,有时一来就是好几封,高年级取信的同学回回送信时总说:“你的信真多!”
每每来信的日子便是我的节日,一次又一次地阅读朋友的来信成为我当时最大的享受。
很有几位文字功底相当不错的同学,他们的来信每每使我获益匪浅。
一是陶醉于浓厚的友情中忘了自己,二是意外地领略了中国文字的无比神采。
认真地、及时地复信成为我当时一门“必修课。”
我们在信件往来中共同探讨人生,畅谈理想,关心国事,关注未来,满纸满页的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慷慨陈词激扬文字,大有救国救民舍我其谁的英雄大气概,一写便是洋洋半万之多,收拢不住笔,最长的一封信写过25页。
那时候根本买不起稿纸,就用白纸写,一页不多算,以300字计算,天哪,7000多字的一封信靠“八分钱”运载过去,很便宜的一件事。
好在那时没有“超重”一说,那就尽情地写吧,写它个一醉方休。
写给在南京药学院上学最要好的闺蜜的信,几乎回回在她的那个系小有轰动,送信的同学每每见到那一厚沓的去信,总是打趣我的闺蜜道:“你的同学不是写信,是写小说的吧?”
有时甚至非要公开一读作罢,以至她们班的同学通过我的信间接地认识了我,成为未能谋面的朋友。
大学三年,我在学业上没多少长进,现在回过头看,我最大的收获便是写了很多很多的信。
三年中,我没有舍得花过二分钱吃过一根冰糕,然而仅是买邮票一项就花去40多元,40多元用8分钱去除,足足有500封信之多。
一封信平均按2000字计算,便是100万字还要多,我被这个数字感动了。
我居然在负重如牛的四十岁还对文学一往情深如痴如狂,那曾经写过的百万字的信难道是吃素的吗?那全是掏心窝的话呀,又何尝不是一种文学的熏陶?何尝不是一种盲动的练笔?何尝不是于对文学热爱的一次又一次的积累和强化。
那100万字故然默默地消融在昨天厚实的友爱中一字无存了,但是它对于传递珍贵的友谊,对于我人生观的正确形成,在文学创作的长途跋涉中,何尝不是艰苦的“两万里五千里长征”?感谢那些个写信的日子,感谢和我交流过感情的永生永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