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即作品的主人公)是素材和主题思想交织的中心,是它们形成完整统一体的成果。
我在写最初几篇短篇小说时,对此是不了解的。当然,我那时也是依据了一条重要而必不可少的原则的,那就是,小说写来应该妙趣横生。
这条原则本身是无可非议的,我向这个目标前进时,却走了一条弯路。我总想通过离奇的情景和情节上的一些噱头来引起读者的兴趣。
我把一个个令人费解的纠葛和莫名其妙的事件搅成一团,最后,弄得我自己也如堕五里雾中,无法自圆其说,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我那些层出不穷的人物了。
有一次,我绝望之极,拿起一本契诃夫的集子,发现一篇短篇小说的标题颇符合我当时的心情,这就是短篇小说《悲伤》。
我欣喜地读完后开始思考起来契河夫通过什么引起了我真正的、由衷的兴趣呢?车夫姚纳运载客人,总想对人们诉说丧子的心情,这有什么“有趣之处”?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一直未能找到答案,后来我重读了高尔基的短篇小说《大灾星》才领悟了。在小说的开头,一个似乎永远失去了人的模样的人,在小说结尾时却突然向你表现出他全部的心灵美。
这篇作品的主要感人之处,不是情节安排得巧妙,而是主人公的形象在作者的帮助下开始对这个人物逐渐有了更深的了解,开始在他身上发现了新的、意想不到的特性。
你一页接一页地读下去,一个不幸的女人的形象便仿佛在一道神奇的光线照耀下越来越鲜明地显现出来,于是在你的脑海里,好像并不是由于作者的引导而是自己产生出一种想法:
“人是多么伟大而卓越的生灵。尽管他一贫如洗,饥寒交迫,尽管他身遭诽谤,蒙冤受屈,而心灵,倘若仔细观察,却仍然是纯洁而完美的。”
接着,你就会想起贯穿高尔基全部作品的思想人!这个字听起来多么令人自豪!这就是说,你通过艺术形象,通过人物,领会了小说的主题思想。
抽象的思想在文艺作品中长出了血肉,变成了人,正是这一点使文艺作品有别于哲学论文。
艺术家创造的成果一一就是变成了人物、角色,“他们时代的一定思想”的代表者的主题思想。
即使你很久没有重读《套中人》这篇小说,甚至忘记了别里科夫故事的全部细节,但是只要想起这篇短篇小说的主题思想,想到那些害怕新事物的人,
便立刻会有一个弯腰躬背、穿着胶皮套鞋、大衣领高高竖起的胆小怕事的人的形象,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认为,人物越能清晰地表现主题思想,主题思想越多地体现为人物,这样的作品艺术性就越强。
反过来说,“偏移出”主题思想的人物性格,就象有一种颜色没有套准的多色画一样,叫人看了不舒服。
阿.费先科在他的短篇小说《到区委去》中这样描写一位区委书记的外貌:
“他的脑袋硕大而沉重,两鬓开始发白,头总是微微偏着。左眼上端正地蒙着一个黑丝绒眼罩;可右眼却神采奕奕,机敏锐利,闪闪发光,不时眯缝着,好像在询问,提出要求。”
我们完全可以提这样的问题,如果这位书记脑袋没有那么“沉重”,而且是有两只正常的,而不是一只“不时眯缝着的”眼睛,那我们对这位精明强于的区委书记的看法不是会更好一些吗?
不能说阿.费先科根本不会描写人物的外表。就在同一篇小说中,他用下面的一些词语来刻画集体农庄主:
“一看见莫斯科人牌小汽车国,马克西姆总是感到吃惊:库兹马彼得罗维奇竟能把自己肥胖笨重的身躯挤进车内,竟能在那里握方向盘....
这一切都描写得绘声绘色。可惜这些描写都白费了劲,因为库兹马,彼得罗维奇的胖瘦跟主题的发展毫无关系。
了解人,并且把他塑造为短篇小说中的人物一-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课题,解决它远不是对你周围那些活生生的人作一种简单的、自然主义的“临摹”所能奏效的。
写到这里,作家维.马托夫打断了我一下,提了个问题.“原型究竟是什么"(《新世界》杂志,1953年第9期)。
他接着说;“难道列夫.托尔斯泰是先构思了娜塔莎。罗斯托如的性格,然后才在妻妹贝尔斯(邸以后的库兹明斯卡娅客)身上发现了那些对已构思出来的娜塔涉的形象很合适的特点,
再把它们固定下来的吗?当然不是。”为了证实这一点,马托夫引用了T.库兹明斯卡娅的一段人所共知的回忆,这段回忆说明,库兹明斯卡娅就是娜塔莎。罗斯托娃的原型。
应该承认,库兹明斯卡娅在《战争与和平》中除了自己外还发现了许多原型(罗斯托娃伯爵夫人一即健在的妈妈,鲍里斯一一-即波里瓦诺夫,等等)。
但对上述这些断言不必过于相信。
倘若你十分明确人物体现主题思想的真谛,那么你显然会明白,作家的工作不是简单的真人写生。
他的任务并不在于简单地使人物与原型酷似(即使生活中有这个原型),而是比这要复杂得多,重要得多。
可以说,作家的任务是与如实摹描恰恰相反的。作家的任务是要从人物的面貌中去掉那些妨碍表现主题思想的细部,并以有助于更充分、更鲜明地表现主题思想的特征和细部来充实人物形象。
在此取舍过程中,人物身上必然会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