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出版社2015年出版的《二十世纪中国知名科学家学术成就概览》(考古学卷)中记述了118位考古学家的研究路径和学术生涯,在父亲这一节(第二分册P344~355)的摘要中这样写到:“巩启明,考古学家,主要致力于中国史前考古和唐代陵寝制度研究。中国史前考古与聚落考古研究的重要学者,环境考古研究的开拓者与倡导者之一。……曾任陕西省文物局副局长、陕西省考古研究所所长及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陕西省考古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中国秦文化研究会副会长。1993年获国务院颁发的‘为发展我国科学技术做出突出贡献’荣誉证书,享受政府特殊津贴。2012年获中国第四纪科学研究会环境考古专业委员会颁发的‘环境考古杰出贡献奖’”。
对我而言,这些语句太专业太理性了。在我眼里,父亲总是那个站在路口引颈张望,期待子女出现的老头……,我们兄妹都离开了家乡,近年来每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到家,无论酷暑寒冬、凌晨夜半,父亲见到我们总要兴高采烈地要帮着拖手里的行李箱。我们埋怨他不让他在路边等,他总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我刚出门”,门卫大哥笑着告诉我们“你爸已经站了一个多小时了”。
父亲1955年参加高考,被录取到西北大学历史系学习,1956年西北大学在文化部国家文物局及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支持下,成立了考古专业(当时称作考古专门化),历史系将55级的学生分成历史班和考古班,分班时,父亲主动要求去了考古班。西大成立考古专业之初,师资力量薄弱,专业课都是请北大考古专业的老师和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专家来授课,有唐兰、陈梦家、阎文儒、宿白等先生,他们的认真授课为这班学生后来从事考古工作打下了坚实的专业基础。考古学是一门重视田野实践的学科,他们大三专业课学完时,正值1958年全国掀起大跃进的热潮。学校根据各系或专业的不同性质,安排学生到工厂、农村参加大炼钢铁或社会实践,考古专业是到考古工地实习。他们班在陈直先生带领下,到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唐城队正在发掘的唐兴庆宫、大明宫遗址进行田野考古实习。兴庆宫和大明宫两遗址面积很大,他们实际发掘的是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和大明宫的麟德殿遗址。大四第二学期,系上又组织他们到宝鸡北首岭仰韶文化遗址考古发掘实习。之后又分组分赴陕西考古研究所的渭水队、汉水队进行考古调查。一年多的田野考古实习,为他之后的考古工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使他对考古工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959年毕业分配时被分到甘肃高校工作,当时的分配原则是要照顾1958年新办院校师资。在从教的十多年中,教过“中国古代史”、“中国历史要籍介绍及选读”、“中国考古学通论”等,后来下放“五七”干校,但他始终钟情于考古工作。1971年夏,国家文物局王冶秋局长为了推动全国文物保护工作,打报告给国务院希望在北京故宫博物馆举办“文化大革命期间出土文物展览”,周恩来总理批准了这个展览,强调文物保护很重要。这个展览的举办,推动了全国的文物考古工作。此后各省、市的文物部门也纷纷举办当地出土文物展览。于是全国各地的文物干部、考古工作者纷纷从农场五七干校抽调出来从事文物考古工作。得闻又有机会从事专业工作了,父亲兴奋不已, 1972年到在同学的推荐下,父亲被陕西省文化局调到西安半坡博物馆从事考古工作。
1973年~1979年父亲主持发掘临潼姜寨新石器时代遗址,揭露面积达1.8万平方米,发现了五期文化遗存的地层叠压关系,在研究陕西新石器时代的文化发展序列上意义非凡。同时在姜寨遗址下层发现了一处距今6700年前保存基本完整的原始聚落遗址,是迄今中国新石器时代聚落遗址中发掘面积最大的一处。在考古发掘中,碰上这样年代早、保存完好、平面清晰的遗址是很少的,在国内还是第一次。他和他的同事们通过长期不懈的努力,为学术界展现了一个完整的黄土文明的典型史前村落遗址,为研究史前的社会组织、社会性质、发展阶段提供了极为重要的科学资料。作为一个田野考古工作者一生中能够遇到一个这样保存完好的遗址,父亲也倍感欣慰。
姜寨遗址是我们倍感亲切的地方。父亲是个有着独特教育理念的好家长,70年代末,我们的父辈们都是双职工家庭,无限激情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为着革命的理想奉献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时,儿女都是散养。母亲是中学教师,为了有地方管孩子,希望早早地把家里小儿子送进学校。父亲不像现在的家长,盼着子女成龙成凤,他认为人的童年有限,一生中能玩的时间太短了,伤仲永的事也是有的。因此,从不会带孩子的父亲,舍不得让小儿子早早去上学,带着他去了他的考古工地。在临潼姜寨遗址,小儿子跟着父亲在考古探方里触摸远古人类的遗物,在村头集体大火灶周围听着考古人的笑谈,混在各个大学来的实习生里闹腾。看着一队队首都大专家去了又来,认真仔细地点评着父亲和他的团队的成绩。从父亲他们被赞扬后灿烂的笑脸中,小儿子感受到了父亲和叔叔们很了不起,每天也兴致勃勃地跟着挖土,洗陶片,忙的不亦乐乎。再后来耳朵里经常被灌的是旧石器、新石器、夏文化遗存、商文化遗存这些概念,原来我们的大西安不光有秦汉唐,地下满满都是文化的宝藏。父亲热爱他的工作,爱到居然在76地震时他给出土的五、六千年前的人骨架搭建好了防震棚,却没时间管家人,直接就把家里的床板架到封存骨架的木盒上,全家与出土人骨共存亡。父亲也是个细腻浪漫的人,在文物出版社1988年出版的《姜寨——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报告》中父亲特意选了一张拿小儿子当标尺使用的的“遗址东南部墓葬发掘情况”照片放在书中,为小儿子的童年做一留念。
20世纪70年代,父亲除了主持了陕西临潼姜寨遗址的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