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打电话,让我下楼取快递,我答应了,躺在床上玩了十分钟手机,穿好外套下楼。楼下没见快递员,我才想起来快递不能进小区了。小区有三个门,北门、南门、西门,我不知道快递员等在哪里,给老妈打电话,没通,只能找。二十分钟后,在南门看到快递员聊天,有一个离他们远远地坐着。过去一问,那个独自坐着的,走到三轮摩托后,从车厢里抱出一个大箱子给我。我低声道歉,他摆摆手,一言不发。我抱着箱子往回走。天气热,他顺手摘下帽子,我进门时回了头,远远看见他的侧脸,觉得眼熟,想不起是谁。
直到上了楼,拿起剪刀拆开封装胶带时,才猛然想起,是他。
小学时,我从一家企业办学的小学转入市里最好的学校,老爸找了一些关系,让我跳了一级,升入三年级。我仍然记得班主任非常时髦,像她这样妆容整齐、穿着丝袜套裙的老师,还不多见。我还记得她和老爸是如何寒暄的,还有持续不断的笑声,我脑子里都是拼音词卡上的母鸡简笔画,和“咯咯”这两个字。我盯着她的腿看,很直,裹在细密的织物里,膝盖处有细微的褶皱,不知为什么,让我印象深刻。那天,我被她涂了鲜红色指甲油的右手牵着,领进三年级4班,听着她介绍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有同学的笑声,只记得窗帘是蓝色的,质地很硬,风一吹就飘起来,拂过靠窗那一排香瓜一样大的脑袋,像吹过还没熟的庄稼。因为个小,我被安排坐在第二排,教室右侧,靠近过道,我的同桌就是他。
他戴着眼镜,镜片很厚,每次笑起来,都要扶下镜框。和所有的小男生一样,他的头发很短,校服袖口很脏,不同的是,他的左脸上有一块淤青。他对我笑了笑,又接着一笔一画抄黑板上的造句题目。因为刚转过来,又是插班,我还没有领到课本,只能和他合看一本。那时的小男孩、小女孩都很喜欢起哄,下课就有讨厌鬼跑来,说我们俩靠那么近,都亲上了。这些话传到别的班,就变成了三年级4班有人上课亲嘴。我还好,一是年纪小,并不懂得人言可畏,二是总觉得别人说的事和我没关系,有陌生感,算是迟钝吧。他听班里别的男生把这些话传回来,逮住其中一个最讨厌的揍了一顿,逼问他是哪个班的谁说的。瞎说的是三年级6班的孩子头,他被孩子头和他的三个跟班揍了一顿,脸上就又多了一块淤青。他是被揍的,还被三年级6班的班主任告了状,我们的班主任要请家长,他就被他妈妈拎着脖颈带到学校。
据说,那天下午,他妈妈在办公室哭得非常伤心。他整个下午都在周围的窃窃私语里低垂着头。那天放学,三年级6班的孩子头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砖头打翻在地,头上缝了十几针,他不知道是谁干的,他的班主任就又来我们班问罪。我还记得这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像女干部的胖女人是怎么说的,刘志杰,我告诉你,你就是社会败类,从小没有被教育好的典型,本来因为你没有父亲,我还很同情你,但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不值得同情。她说话的时候,我坐在座位上,她的唾沫飞溅到我的脸,只好把头低下去,假装在看课本。后来,我们就都知道他没有爸爸。
我低下头,看见他的手攥得很紧,关节发白,整个人绷得像拉满的弓。那天,我看到他在课外活动时间写作业时,悄无声息地哭,泪水打湿了作业本,铅笔写不上去字,又或是划破纸张,他也没有撕掉,他没有钱买新的作业本,要省着点用。每天下午的课外活动之后,都有一次十分钟的班会,会后才能放学。那天,班主任进教室时,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
那天,我第一次跟踪他,看他在街上晃来晃去,书包垂挂在屁股上,脏兮兮的裤脚在地上磨开了线。他的心思不在地面上,没发现背后有人,他时不时望着天空,像在寻找什么。出学校大门,往前走两个路口,往右拐,在两个小区之间,有一个夜市,那里有很多食摊,现在想起来不过是使人粗饱的油腻食物,但他转来转去,眼睛不住打量正在加入味精的麻辣烫汤锅,正在火上翻转的羊肉串,正在丢入油锅的炸鱼,他看着它们,也看着正在享用它们的那些食客,他们有些光着脊背,有些把衬衣和T恤卷到胸口,他看他们的眼神不善。
天快擦黑,他在路上闲逛得够了,气也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