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成荫(泰兴)
记事以来,就听祖父说:落个鱼点儿出条鱼。
这句话的意思是老家沟河里的鱼特别多,千䉕万簖,网不到一半。老家人世世代代种地为生,家乡没有工厂,自然河水没有污染,清澈见底,老家人在河里洗菜洗衣,担水做饭、喂牲口,水中的鱼儿自然鲜美。
老宅子东边是一条宽阔的河流,叫“增产港”,算得上家乡的母亲河了,祖父在河里设了一口拦河簖,每天清晨,东方才发白时,祖父就划着小木船把钻进网里的鱼倒出来。鱼是野生的,很杂,大大小小都有,常见的是花鱼,也有黑鱼、青鱼,倒得最多的是些小鱼,昂公、鳑鲏、虎头鲨、小鲫鱼、泥鳅、鳝鱼、鲹鱼……
这些小鱼,老家人统称为“小糙鱼”,现在人给了一个文雅的词语,叫“杂鱼”。
家乡的“糙鱼”
那时,家乡的农村还没有菜市场,只有公社食品站(又叫猪行)有个卖肉的案子,吃鸡到鸡窝里捉、吃蔬菜到田里摘、吃鱼自己下河捞。别的菜都好弄,捞鱼就难了,不是每家每户都有渔网啊。祖父挑选几条大点的、整齐点的鱼送到公社的人民饭店(老家人称饮食业)换点钱,再把糙鱼分成几小堆,送给左邻右舍下酒,这叫处处世。
方圆三四里,老家人都知道有个“柳家簖”,也知道簖的主人叫“柳老二”,那就是我家的簖,柳老二正是我的祖父。
老家的渔簖
祖父不仅能捉鱼,还烧得一锅好鱼。常常把这些小糙鱼与花生米一起烧,实是下酒搭粥的好菜。
小糙鱼细细地刮净鱼鳞,挖去肠腮,洗净血水,沥干。锅中放入菜籽油,挑一小块脂油,油烧热后,倒入糙鱼,煸得鱼身呈金黄色,冲入开水,放入泡发好的花生米,大火烧开,再用中火煲得鱼汤乳白、粘稠后,淋入酱油调色,洒一点点洋糖提鲜,放进盐巴调味,待汤汁快收干时,放点胡椒(老家人称辣椒为胡椒)块烧开,起锅,装盘。
老家人说:小鱼大味。意思是鱼虽小,但鲜味很浓。鱼端上桌,红润润的,热气从盘子里散发出来,鲜味直往鼻孔里钻,顿觉饥肠辘辘,迫不及待地夹一条小鱼放嘴里细细的嚼,满口生津,唇齿留香。那花生米吸足了鱼汤的鲜味,更是风味独特,拾一粒花生米放入嘴中,呷一口香醇的山芋片酒,道不完的张家长李家短,古年八代的话题都掏出来了。
家乡的红烧小糙鱼
老家人常说,肉要吃热的,鱼要吃冷的。一锅鱼烧好,装成数盘,吃的时候直接端出来上桌。也许,这种美食的滋味唯有老泰兴人才能享受到。用筷子拨开凝固好的鱼,鱼汤凝固成胶,晶莹剔透,像一块玛瑙玉雕,温润养眼。挑一块鱼冻放入口中,凉丝丝,鲜美爽口。
现在,你走进家乡的饭店,都有一道凉菜,叫“小鱼花生”,就是老百姓长吃的“小鱼冻”,开胃增欲。笔者难得回趟泰兴,回去后总是一个人悄悄找一家具有家乡特色的小饭店,慢条斯理地坐下来,重重复复地翻阅着菜谱,寻找着年轻时的记忆,寻找着泰兴的味道。然,这种味道太少了。就这盘小鱼冻,也吃不出増产港河水的甘甜,更吃不出祖父铁锅烧鱼的鲜美细嫩。家乡人走了一代又一代,唯独这份小鱼冻代代传下来了。
小鱼冻,真如老实巴交的家乡人一样,清清爽爽……
家乡的小鱼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