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内心早已没有了对手,只能与自己弈棋了。
自从扫平了杨奉、张扬、吕布、袁术、陶谦、袁绍这些不可一世的豪强,接纳了黄巾军余部和张燕的黑山军,力量日益强大,逐步统一了北方,又把汉天子也接到许昌来号令天下诸侯,慢慢地他就开始感到寂寞,感到普天之下找不到一个可以对弈的棋手一般,这才体会到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这种孤独,犹如身在监牢一般,天地虽阔,却没有一个可以对话之人。
也难怪,看看他的所谓对手吧:江东的孙权命好,也不好。命好是他不用像他的父亲孙坚、兄长孙策那样,把头颅拴在马鞍上打拼就继承了江山如画的江东六郡八十一州;命不好是他一个乳臭未干的侄儿辈,未经历风雨人生历练,仅比曹丕年长五岁却要扛起江东兴亡的大任;而且更不幸的是要碰上他曹孟德。若不是凭借长江天堑,孙权用什么来对抗他的百万雄师?他真有些同情这个侄儿辈了。
尽管刘备比他年轻六岁,但早已像惊弓之鸟一样,居无定所,四处逃窜,今天不知道明天的结果会怎么样。时至今日,他依然看不出这个匹夫身上哪一点具有中山靖王遗传的皇家帝胄气度,更看不出一个卖鞋的下三滥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能有什么治国安邦的雄才大略?刘备连自己的生计都没解决好,就算赏赐给他一个州郡,他能治理得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吗?简直难以置信。而他最感到可惜和搞不明白的是关羽、诸葛亮这帮当世英俊奇才,为什么会明珠投暗,跟着一个卖鞋的流浪,会有什么大好前途?呜呼哀哉,真是天下的悲剧啊!
至于西凉马腾、韩遂,益州刘璋、汉中张鲁之辈,昏庸无能,何足道哉?就算他的大军不出,假以时日,他们也一定会自生自灭的。
“罢了!今天的世界,如果能统一天下的,除了我曹孟德。还有谁?”他不止一次这么问自己。
因此,最近以来,他通过自己和自己对弈的方法来寻找自己的弱点,希望通过发现自己的弱点来警示自己、战胜自己。
自己和自己对弈,需要两面变化角色进行算计,而真正如灵魂脱壳一般进入另一个“人”的角色和内心,完全彻底地忘掉自己,的确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对他来说,最难战胜的不是碰到比他强大的对手,最强的对手就是他自己。
自我对弈虽然是内心深处的一场暗战,但曹操却仿佛时刻能看见另一个自己就坐在他的对面,和他在对弈,和他在说话;又仿佛是他的灵魂和肉体在对话,他的三魂与七魄在角力。
他习惯地围着棋台,边踱步、边双眼盯着纵横十七道的棋盘思考,手中轮换捏着黑白棋子,揣测着对手——另一个自己该如何出招?
那个像他一样的曹操眼睛如剑一样刺向他,摄人心魄,问:“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三魂与七魄分裂,为什么要让自己的灵魂和自己的影子进行交战?”
望着对面熟悉而陌生的自己,曹操镇定片刻,答道:“很多人穷其一生,到最终才会看清自己。我通过和自己对弈,就可以更好地了解自己的短处,发现自己的极限,然后,站在另一个自己的位置上,攻击自己的缺点,挑战自己的极限,突破极限,促使自己至臻至善。”
另一个曹操问:“棋品就是人品。如果突破了,你还是你吗?”
曹操答:“是不是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能不能突破,才是最重要的。”
另一个曹操低头沉思片刻,说:“围棋有所谓九个境界,在我看来,这几个境界大多是将与将之间、帅与帅之间逞能耐、斗技巧、玩计谋而已,仍然停留在围棋本身的技术层面,还没有达到作为一个君王所需要的那种能通达天、地、人、象之无穷法理的境界。即便前数年孙策与吕范的那局对弈,号称天下名局,在我看来,虽然高出天下,但却仍然徘徊在棋与棋之间的决斗。而我希望的是,通过我们的对弈,可以感悟到君王与天地自然相和谐通融的道理。你目前内心的孤独,就是君王的孤独,不是一般将帅所能理解的。这种孤独,需要你我以棋对话,与天地自然对话才能排解。”
另一个曹操问:“征伐天下在你看来如此容易,那么,你说,天下什么最难?”
曹操答:“得天下容易,治理国家最难。”
另一个曹操摇头说:“不,揣摩对手的心理最难。”
曹操既不认同,也不否定,微笑着望着对方,等待听到有点新意的解释。
另一个曹操继续说:“古往今来,天下所有的事,没有一件不是人做出来的,或者是人驱使人做出来的;而治理天下,就在于驱使别人做你想做的事情。所以,做具体的事情,对任何人来说都很容易;而驾驭别人做事情,难乎其难。那么,如何驾驭别人呢?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揣测并能把控他们的心理。这就是所谓‘大谋治人之道也’。既然难,为什么古往今来天下无数的英雄豪杰还要生死以往?这其中的快乐,从来不是一般人能体会到的。”
曹操听了,似有所悟,得到了今天的收获,这才从容地落下一子。
——文自肖永革《三国绝对很邪乎》,插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