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网讯(记者/周存)《伊莱莎小姐的厨房手札》近日由中译出版社出版,作者是英国作家安娜贝尔·阿布兹(Annabel Abbs),本书内容改编自英国第一位现代烹饪作家的故事,讲述了一段跨阶级的女性励志友谊,再现了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式美食带给人们的超然乐趣与慰藉。
1837年,维多利亚女王刚刚登基,伦敦充斥着令人兴奋的新食材。家庭突遭巨变的36岁女诗人伊莱莎·阿克顿不得已接受出版方的委托,开始收集食谱并自学烹饪。她雇用了贫困但心怀梦想的17岁女孩安·柯比来帮助她,她们一起撰写出了一本后来轰动一时的烹饪书。在伊莱莎小姐的厨房里,安了解了诗歌、爱和抱负。不过,当安无意间发现伊莱莎过去的秘密,并逐渐听到自己的声音,两个人的友谊开始出现了转变……
作者简介:
安娜贝尔·阿布兹(Annabel Abbs)在布里斯托尔、萨塞克斯和威尔士长大,之后分别在东安格利亚大学和金斯敦大学学习英国文学和市场营销专业,如今回到了她的“初恋”——文学。安娜贝尔已著有《乔伊斯女孩》(The Joyce Girl)、《弗里达:查泰莱夫人的原型》(Frieda: The Original Lady Chatterley)、《风中漫步:走在先锋女性的道路上》(Windswept: Walking the Paths of Trailblazing Women)等多部女性主题作品,以其迷人的写作风格成为文学节和书展上一颗闪亮的新星。
译者简介:
罗媛
南京大学文学博士,苏州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英国格洛斯特大学研究中心和美国哈佛大学英文系访问学者。主要研究方向:英国当代文学、文学翻译和英语教学。主持完成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江苏省人文社科基金等项目,目前正主持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项目1项。
内容简介
部分书摘
伦敦城的正午,两轮轻便马车和四轮马车咔嗒咔嗒地在鹅卵石路上飞驰而过,小贩们在尖声叫卖,手推车挤来挤去。瘦骨嶙峋的男孩们光着上身,像饥饿的鸟儿俯冲而下似的,铲起那些还冒着热气的马粪。这是一年中最酷热的一天,或者只对我来说是这样,我身着自己那件最好的丝裙,穿着紧身衣,感觉身体快要烧起来了。主祷文街上的每一块砖头、每一个铜钟罩、每一根铁栏杆都仿佛散发出热气,甚至连搭在建到一半的还没安装窗户的建筑前的木质脚手架,也在热浪中顽强地撑着,干渴得吱吱作响。
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为了舒缓紧绷的神经,我观察眼前的景象并尝试诉诸文字:“人群即使沿着路边较高的建筑物投射的阴影行走也仍会汗流浃背。精疲力竭的马大汗涔涔,四轮马车的窗户里晃动着一把把孔雀羽毛扇,车夫的马鞭声显得无精打采。还有太阳,像一个巨大的金色球体正挂在一望无际的蓝色天穹。”
我暂停了一下,因为感觉这段话的韵律不太对,也许“远处的蓝天”比“一望无际的蓝色天穹”更简洁悦耳。我念念有词,文字从我的舌尖滑过,在耳畔回响:“……远处的蓝天……”
“好好看路,蠢笨的老女人!”
我不禁转过身去,踉跄了一下,险些撞上一辆载着腐烂卷心菜的马车。这一刻,我突然很想家,渴望家里的那份亲切和友善。伦敦就如一个臭气熏天的巨大战场,让我感觉自己在这里无容身之地。
我离开了街道阴凉的一侧,离开那挤作一团、情绪烦躁、好像热得要融化的人群。在炽热的阳光下,行人少了,臭味却更加浓烈:未清洗的身体,腐烂着的牙齿,还有人的粪便。我脚下也潜藏着各种正在腐烂的残骸,夹在鹅卵石之间:晒白的鲱鱼骨头和鸟蛤壳,生锈的钉子,嚼过的烟草颗粒,长满了蛆的死老鼠,还有干枯的橘子皮和被啃过的苹果核儿,几只果蝇正嗡嗡作响地叮在上面。这一切要么干涩坚硬,要么散发出腐烂的恶臭。我用手指夹紧鼻翼,不想把这股腐臭化为诗句。
“远处的凉亭似蓝天。”我在心里默念着。有评论人认为我的第一本诗集文风简洁典雅,我忍不住想,远处的蓝天也是简洁典雅的。但是托马斯·朗文先生,那位著名诗人的出版商会怎么想呢?一想到朗文先生,我不禁有些晕眩,思绪瞬间回到了现在,回到了我此行的目的上。我低头一看,丝裙已被汗水浸湿,显出深绿色的印痕,胳肢窝下还有一片不断扩大的黑色湿痕。我为什么不坐马车呢?我今日要去赴一场生命中最重要的会面,现在却浑身湿透了,就像一个发烧的孩子。
我来到了那位先生的办公处,一块铜牌映入眼帘,上面写着“朗文集团,出版商和书商”。我停下来歇了口气。就在那一秒,我的生活,我的往昔,浩瀚的天空,杂乱的伦敦,所有这些都浓缩成一个令人激动得发抖的时刻。就是它,这一刻,我等了10 年之久。“我那星光灿烂的黎明时分……”
我撩起脖子上松散的头发,塞进帽子里,我又急匆匆地捋了捋衣服上潮湿的褶皱。我颤抖着,一切已经就绪。我摁响了那道可怕的长门铃,被人带着穿过堆满书籍的房间,来到一个狭窄的楼梯口。楼梯顶部是一个单间,里面挤满了书,空间狭窄到几乎容不下我的裙子。朗文先生(我猜那是他)正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审视着一张展开的地图,所以我看到的只是他那头发浓密的头顶。
他对我的到来视而不见,我便趁机用诗人的目光观察他:他似乎被黄金压得喘不过气来,每只手都戴着一枚金戒指,一条金表链延伸到他大衣长披风的黑色褶皱里;他的头发是铁灰色的,在头顶形成一个厚团;当他抬头时,我看到他的脸色很红润,在淡紫色斜纹绸领带的烘托下,脸上的玫瑰色红晕显得有些夸张;在他靠近领带处的下巴上,有一些褶皱;在他乱糟糟的眉毛下,一双眼睛分得很开。
“啊,阿克顿夫人……”他终于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着我。
我的脸颊瞬间火辣辣的。“阿克顿小姐。”我纠正道,有意把“小姐”两个字说得更响亮一些。
他点了点头,推开地图、书籍和墨盒,腾出一个空间,然后向我伸出一只手。我看了看他那苍白松软的手掌,有些不知所措。是要我和他握手吗,像那些绅士一样?他并没有行吻手礼或者起身鞠躬。和他握手时,我有种奇怪的兴奋感,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隐的激动。
“我相信你有东西要给我。”他在桌子上散乱的文件里翻找着,有些心不在焉。
“我在信中说过,先生。是一本诗集,我孜孜不倦地写了整整10年。我的上一卷诗集是由伊普斯威奇的理查德·德克出版的,事实上,那家出版社就是从您这里分立出去的。”这些话从我的舌头上滑落得比预期中更稳妥。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画面:诗人L.E.兰登小姐在大声朗读我的诗歌,诗集装订得非常漂亮,封面用的是最光滑的海豹皮,我的名字凸印在鎏金的封面上……这幅画面是如此清晰明亮,以至于我能看见,她眼里闪烁着一丝泪光,她嘴唇形成的曲线流露出赞赏,她用指尖温柔地触碰纸张,宛若触碰一件天鹅绒般的精致珍贵之物。
然而,朗文先生接下来的举止令我极其困惑和苦恼。那位L.E.兰登小姐,连同我出版的诗集,立即从我脑海里那幅明亮的画面中被抹除了。只见他摇了摇头,仿佛我以某种不可原谅的方式混淆了事实。
“我向您保证,先生,这本诗集在朗文集团和其他许多知名书店都有库存,在一年之内就重印了,而且……”朗文先生打断了我的话,很不耐烦地大声叹了口气。他从桌子上收回了手,拿出手帕擦拭前额。
“我自己已经筹集了订购款,收到了来自布鲁塞尔、巴黎、圣赫勒拿岛以及更远地方的订单。我的读者确信,我需要一个像您这样有实力的出版商,先生。”我听着自己的声音,被自己那种绝望的口气以及自负的心态吓了一跳。这时,母亲的话冲进了我的脑海:“你太渴望得到认可了……太有野心了……没有分寸……”
朗文先生却把头摇得更厉害了,连他下巴上的褶皱都在晃动,微小的汗滴从他的额头滑下,随意滴落在地图上。
“写诗不是女人该干的事儿!”他忍不住吼道。
我大吃一惊,感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变得僵硬。难道他对赫门兹夫人A 一无所知吗?或者L.E. 兰登小姐和安·坎德勒呢?我张开嘴想要抗议,他却使劲摇着手,仿佛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显然根本就不想听。
“现在,写小说……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事情了。阿克顿小姐,中篇小说现在在年轻女士中非常受欢迎。”他故意把“年轻”这个词拉长了,声音也忽高忽低。我的脸再一次火辣辣的,甚至灼热得发烫。我的所有情绪都消失了,兴奋和反抗都消失了。
“中篇浪漫小说。你没有类似这样的东西给我吗?”
我眨眨眼,试图整理我的思绪。他到底有没有读过我的信?其中有我写在最好的铜版纸上的50 首诗,那是6个星期前我亲手寄给他的。如果不是这样,他为什么写信邀请我来见他?更令我懊恼的是,我感觉自己的喉咙一阵紧缩,下嘴唇在颤抖。
“是的,”朗文先生继续说,仿佛在自言自语,“哥特式浪漫小说,我也可以考虑。”
我硬撑着,咬住正颤抖不止的嘴唇。一阵火花在我体内跳跃:暴怒,抑或烦躁?“我的一些诗作最近发表在《萨德伯里袖珍书》和《伊普斯威奇杂志》上,都受到了好评。”我的大胆放肆令自己吃惊。朗文先生却只是耸耸肩,抬起眼睛看着低矮下垂的天花板。
“给我诗歌是没用的!现在没有人想读诗歌。你能不能给我一些哥特式浪漫小说……”他张开手掌,摊在桌上,做出无奈的姿势。
我盯着他空荡荡的手掌,感到自己内心的精神和胆量都被他挖出来扔掉了。10年来的辛苦劳作一瞬间化为乌有,我的情感、我的努力,还有在诗歌写作中所牺牲的一切,都白费了。我大汗淋漓,津津汗水顺着肋骨而下,我感到呼吸急促,仿佛喉咙在收缩。“破碎心灵痛苦的心跳骤然静止……”
朗文先生使劲挠着他的头,继续盯着天花板。他的鞋底敲打着桌子下面的木地板条,仿佛他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也许他正在决定是否可以信任我写一部哥特式浪漫小说。我谨慎地咳嗽了一声,也许听起来更像是在大口吞咽:“先生,能否把我的诗稿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