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采访 L代表凉子,T代表陶勇
01,破圈
L:您目前参加了综艺《令人心动的offer》第三季,为什么会想到参加这个节目呢?
T:这个节目的内容我觉得是对医学有帮助的,所以我参加。
之前总有人让我给高考的学子加油打气,让他们考虑一下医学院校,因为大家都会因为学医风险大、活多钱少而顾虑。其实大家顾虑是因为不了解,如果了解了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瞻前顾后了。
之前很少有这种医学生成长类的节目,这个系列前两季也取得了成功,说明年轻人是爱看的,所以希望那些想学医或是正在学的学生看了这个节目能够收获一些东西。
图源:陶勇微博
L:确实,现在很多应届生刚毕业就明显感觉有压力了。那你遇到这些学医的同学们都怎么宽慰的呢?
T:我其实是从我的病人那里学到的,我常常会跟他们学习,因为有些病人他们是很优秀的企业家、董事长,不同的病人有不同的智慧。我问过他们如果企业想留住人有什么办法。他们说,就是两个“qian”,一个是“钱”,薪资够高;另一个是“前”,有前途发展空间。
医院这些年轻大夫也是一样的,薪资少这个客观事实没法改变,那就想办法让他们有成长感和进步感,让他们感觉到自己还能在这里学到东西,还有科研发展的机会,就还行。
L:跟一群明星做节目会不会觉得有压力?
T:他们压力应该比我大。
L:从去年到现在,很多人关注你,甚至很多小朋友也会觉得我以后要成为陶勇这样的医生。听到这些声音的时候会不会有跟以往不一样的压力?
T:我觉得既是压力也是动力。
像我去对外经贸做分享,结束后收到了很多学生给我写的信,看到他们的文字一方面是感动,他们可以从你身上汲取到正能量;另一方面也是感慨,我在大学的时候也如此单纯地对世界充满简单美好的想象。
现在见到了社会上的正面和阴暗面,也有很多善恶难辨的事情,自己看问题的角度要比他们更复杂。
图源:陶勇微博
还有就是给自己提醒,要保持住“偶像”这样的形象,让自己能够继续被他们喜欢,能够给予他们能量。这种能量最好能够化作实事,所以我们去做光芒计划帮助盲人,还有做科研让视障人士能够有获得光明的希望。
当有具体事情可做的话,压力就变成了动力,所以有时候我觉得,压力还是再大点吧。
02,击破黑暗 重见光明
L:当时你被砍伤住院,对于你来说应该是人生中巨大的意外,你的伤是很严重的,有留下什么创伤后遗症吗?
T:手的话,现在神经断了两截,如果碰到它就会感受有无数只蚂蚁在爬,而且也很难伸直或者握拳,但是比没有手好多了。
L:那还能做手术吗?
T:简单的手术还行,因为右手还可以,但是左手的手套要比之前大一号,之前的已经塞不进去了。
L:现在已经过去两年了,你还在原来的地方办公吗?
T:对,还在。很多事都是面对、解决、放下这样的流程,真的放下了就不是事了。而且也顾不上了,现在每天都有很多新鲜的事要干,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考虑那些了。
L:那现在是一种什么状态呢?
T:相比于之前的两点一线,现在时间相对来说更加自由,安排的主动权也掌握到了我手里。过去的我,可能只有手术室的工作,但是现在除了医疗上的工作,还有很多科研、科普、公益的事情。我觉得怎么去协调和分配这些事情比之前单纯的医疗工作更难。
其实类似的感觉之前也有过,2011年我升了副主任医师、副教授,当时出专家门诊的我就在想是继续在舒适圈待着,还是走出舒适圈。如果一直当专家做手术,一号难求,大家也会挺把你当个人物的,但是那个时候我也觉得有挑战的人生更有意思,所以就医疗、教学、科研齐头并进。
现在的情况就跟十年前类似,只不过在传统的医疗上又做了些延伸,影响的不光是患者,还有医学生,以及让大众能够更多地了解眼睛的健康知识,范围又扩大了。对我来说既是种挑战,也是种享受吧。
L:那提到范围扩展,这里面其实是有些被动的原因,你是如何看待这个转变的,开心吗?
T:我觉得要比开心更深,是充盈。我们医学上有个说法,就是你要获得内啡肽的快乐,而不是多巴胺的快乐。开心只是短暂的,但是充盈是更持久的快乐。当你知道自己做的事的价值,并且在持续进步的时候,那种快乐是历久弥坚的。所以我觉得我当下的状态还挺好的。
L:像您提到,现在也在做公益,在这过程中有没有通过您的诊治重获光明的病人呢?
T:有很多,给地方上的人义诊的时候,发现他们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疾病是可以治好的。家里的老人怕给子女添麻烦,通常就是“哎呀不去了”,但是当子女坚持带过来看病之后,老人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病还能治。
L:有没有印象深刻的一次?
T:有,2016年的时候我去新疆和田参与了公益扶贫行动,当时有个维吾尔族的老奶奶失明很长时间了,检查完后发现就是一般的白内障,于是我们就在当地的医院给她安排了手术,手术效果也很好。
她重获光明的那种喜悦,就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这是一个彻底颠覆预期的改变,我们作为医生也很有成就感,这个手术是能够给人带来幸福的。
所以我觉得公益扶贫行动和义诊是一种很好的方式,不仅可以让老百姓受益,也可以让我们医生收获更多的价值感。
03,“抗体”
L:经历了那件事情,你是怎么保持之前的那种心理状态?
T:我觉得就像打新冠疫苗一样,打疫苗不就是为了产生抗体吗,为了在你真正接触到病毒的时候不至于重症。所以平时接触的那些葡萄膜炎的病人,基本上都是收入低,生活差,压力大的这些人,他们的故事如果能够在你心里产生应激的话,就像是打了一遍又一遍的疫苗。当我真的遇到苦难了,这个痛不至于把我击垮。
L:你彻底从这件事情走出来是什么时候?
T:我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界限,我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心态崩过,但是据说我在ICU的时候还是哭过的,但我自己真的不太记得了,如果有的话,也很短,哪有功夫总去回忆那些事。
L:有人说医学要有纯粹的利他主义精神,您是如何看待的?
T:我想讲一个我小时候的事,那年我爸带我去厦门,那是我第一次坐公交车特别兴奋,上车很快就坐下了,之后才看到有个老人站着,想到老师说过要给老人让座,我就主动起来,老人也谦让,我觉得这是对的关系。
但是后来有一次在北京的地铁上,遇到一个妇女带着小孩坐地铁,我就听见她对着坐着的人说:“起来,给我家小孩让个座。”虽然坐着的人很别扭,但还是让了座,但是这样的关系是错位的。如果以此来道德绑架,事情就变味了。
“医生是不是纯粹的利他主义”这个问题也一样,医生近仙、近佛、近圣,要有高道德标准和高利他行为,它可以是我们行业内的老一辈去教育小一辈,而不是他的服务对象主动要求的。当它变成了别人用来要求你的一个条件时,就不是纯粹的行为,而是索取和要求利己的口号了。
04,拥抱科技 展望未来
L:所以去年的这件事情,它是彻底改变了你的生活吗?
T:我觉得没有。打个比方,就像是我坐375公交车,本来打算在西直门下,现在可能就是永安里了,还是这趟车,方向也一样,但是终点站延伸了。过去,我看病做手术,这是严肃医疗;现在,我做科普是医疗端口前移,公益项目是医疗端口后移,所以我现在的还是围绕着医学,只不过范围更大了。
L:通过这件事情,你失去了一些,也得到了一些?
T:失去的肯定是能够做复杂的手术,毕竟我现在生活上就有很多不便,比如左手给右手系扣子就很吃力,还有打领结、系皮带。但得到的就是我有了更大的团队,获得了更高的知名度和关注度,可以把“光芒计划”推得更广。
现在,我们可以采用人工智能去筛查巨细胞病毒,让骨髓移植术后的患者,更少的因为巨细胞病毒视网膜炎而失去生命。同时,也在北京市盲校落定一个录音棚的项目,后续也会推广到全国。这样的话,盲校的孩子们未来就有更多的选择,可以去音频网站或者APP上当主播。
我觉得失去和得到很难分孰轻孰重,我只能争取让我得到的变得更重。
L:我之前看过一个纪录片,在1972年的时候,医生通过针灸给病人进行全身麻醉。这种传统的医疗手段是不是很多都失传了?
T:我们看待事物还是尽量要还原到历史时代。像过去,没有七氟醚、一氟醚这些先进的麻醉方法,所以针刺阵痛在那个年代推出,如果用现在的和过去比,是没有可比性的。
我们这一代人要考虑如何把我们祖国的传统医学发扬光大,不是完全照搬,而是利用现代科技让它发挥更大的功效。
05,初心不变 一路成长
L:回到最初,是什么契机让你决定做眼科医生?
T:我很感恩,我到现在还对医学抱有极大的兴趣就是在于一开始的念想。小时候妈妈是沙眼患者,眼睛一直不舒服,后来陪她去了南昌的大医院,就看医生把她眼皮翻开,拿针从她的眼睛里挑出了很多小结石,我特别震惊和意外,后来我妈妈的眼睛就一直很舒服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觉得医学很有意思,很神奇很伟大,也是因为这个初心,让我一直保持着对这个行业的热爱。
L:你学医父母会担心你又苦又累还挣不到钱吗?
T:会有,父母对孩子总是有这种担心,不管什么专业都会担心。但是很庆幸我们那个时代,选专业就是选专业,不会像现在似的还要考虑就业。那个时候有钱没钱过得差别不大,而且工作国家包分配,所以我1997年来北京的时候没想太多。真正感受到物质上的压力的时候,是2005年以后的事,但是也改不了了,没有后悔的余地。
L:你对工作有做长远的规划吗,会对未来有什么期待?
T:也没有做太长远的规划,因为常常有很多事情是你决定不了的,就像去年遇到那种事情,所以我现在的心态就是做好当下。
L:你的心态一直都这么积极乐观吗?
T:还真不是,有很多东西我都觉得是可以后天影响的。
首先第一个,就是原生家庭,我爸妈一直以来给我的感受,就是云淡风轻。包括我受伤后,我父母也没有哭天抢地,就是跟我讲他们小时候的事情。父亲说他小时候不小心拿镰刀把腿劈了,母亲说她之前下放的时候冰天雪地里差点被狼吃了。所以我们家都是天空飘来五个字——“那都不是事”。
第二个是书,因为母亲在新华书店工作,我去找她就会看看书,什么书都有。我觉得书基本上都是正能量,所以受的熏陶多了,就会习惯性地觉得事物总会往好的方向发展,所以我觉得书对于改变人的性格也有很大的帮助。
第三个是交际圈。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当你总跟优秀的人在一起的时候,你也就会变得很优秀。我身边的人有些是行政机关退休的老干部,还有优秀的企业家,他们对很多事物都有自己独到的认知。以及一些普普通通的病人,看到他们面对疾病不皱眉头,一家人相互取暖和疾病作斗争,他们的坚强也会激励到我。当你身边集聚了这些充满感恩充满希望的人的时候,你就不容易变得沮丧和悲观了。
L:那你现在这么优秀,之前有过自卑的时候吗?
T:肯定会有,谁没有自卑的时候呢。
北大里的人才太多了,我们宿舍五个人,我上铺是国家二级运动员,那边书画社社长,那边吹单簧管很厉害,那边足球踢得好,只有我什么都不会。因为到了大学,他不会只看你的成绩,更多的是综合能力,你曾经的优势就不是优势了。
但是后来的一次经历使我改变了。
当时我们在北大人民医院的时候,有一个外国专家来讲课,讲完课就是提问环节,但是咱们中国人都腼腆害羞,不习惯提问题。那个时候我就稍微挪了下身体,刚好就被凳子上的小钉子扎到,一下子就站起来了。有人站起来“提问题”,外国专家高兴了,可是我尴尬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胡诌一个。
但是后来就发现,其实也没什么,有过第一次之后,还会想我要不再试试?当习惯成自然后,就陆续参加了院级、校级、市级的讲课比赛,还上了电视,发现自己没有草稿也可以侃侃而谈。
所以我觉得人真不一定生来什么都必须行,我自己就是个例子。
凉子访谈录新书上市
记录20位受访者的真实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