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朱元璋和马姑结为夫妻，与郭子兴翁婿相称，自此军里
军外，上上下下，对他都另眼相待，敬着三分。但唯独郭子
兴两个儿子——郭天叙、郭天爵，和他不合群，整天找借口
难为他。
朱元璋心里很纳闷，投军后自己事事小心，处处谨慎，
对郭家更是忠心耿耿，顺着郭子兴，敬着小张夫人，让着郭
氏兄弟，爱着马夫人，哪一天，什么事得罪了这郭家两兄弟
呢？他想不起，弄不明，便向夫人探问。
马夫人愣了一会儿，脸一红，摇摇头，过半天，劝道：
“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你走得正，坐得正，管他呢！”
朱元璋忧虑道：“事情如此也就罢了，我是担心还要出
岔子。”
“出水才见两腿泥，开口方知好坏话。他们的心思在他
们的肚子里，你总不能钻到他们肚子里去看。”马夫人有意
把话岔开。
“就是的，走着瞧吧，也只有如此了。”朱元璋无可奈何
地说。
其实，这事起根发脉马夫人心里清楚，只是不好对朱元
璋明说。原来，马姑比郭天叙、郭天爵兄弟二人大不了多少，
早期两家大人见面，三个小孩儿常在一起玩乐，相互无猜，
姐姐长，弟弟短的，亲密无间。可是，这次到定远避难后，兄
弟二人见了马姑不大安稳起来，有事无事眼光直直的，朝马
姑身上瞅，不是瞅她的脸，就是瞅她的胸，有时装成打打闹
闹的，手有意朝马姑胸上摸。马姑是个聪明女子，这些都忍
了，在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再说瞅一下，摸一下，他们
不长肉，自己不掉肉，不和他们计较，避着一点就是了。可
是，马姑越让着他俩，他俩越胜，越忍受，他俩越不像话。
有一天晚上，马姑在屋里洗澡，刚脱下衣裳，就听窗外“哗啦”
响了一声，她赶紧套上衣裳，猛地拉开门，只见郭家兄弟兔子
似的跑走了，一只凳子倒在窗户底下。马姑 一切都明白了，
脸顿时红到颈脖根，泪水像断线珍珠。她扣好衣扣，推开
小张夫人房门，一头扑在她怀里，呜呜哭个不停。小张夫
人弄清了事情头尾，叫来天叙、天爵，抓起量衣 服竹尺，
“乒乒乓乓”狠打了他俩一顿，又命他俩向马姐姐 赔礼
道歉。从此，他兄弟俩表面规矩了不少，但也记恨起马
姑来。可是记恨归记恨，两人还是看到马姑眼馋，想到马姑
心馋。如今这漂亮的干姐姐竟让个穷和尚娶了做老婆。这还
不算，更气人的是这穷和尚投军几天就捞一个亲兵九夫长的
官干干，在军营里人们尊他“朱公子”，在自己家又和他兄
弟二人称兄道弟。堂堂的郭主帅公子怎么能和穷和尚结为兄
弟呢？他俩心中愤愤不平，因此总爱找朱元璋的麻烦。他们
知道父亲喜听馋言，而又心胸狭窄，便经常在他面前说朱元
璋的坏话。
却说这一天，朱元璋带兵打了一个大胜仗，郭子兴听了
报告很高兴。郭天叙却在一旁有意问：“姐夫，你一定缴获
了不少金银珠宝吧？”
“那个地方穷，没缴到什么值钱的，缴获的铜钱、铜板
都分给了弟兄。”
郭天爵也在一旁帮腔道：“都分给了弟兄们？一个没留？
姐夫真够义气！”
朱元璋耐着性子说：“我赤手而去，空身而归，胸中无
鬼。”朱元璋如实说道。
郭天叙讥讽道：“散别人钱财，买手下人心，树个人威
望，大利也！”
朱元璋听了很是气愤，不再和他们说话，面向郭子兴保
证道：“父帅，元璋决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他没让天叙、天
．爵插话，接着说，“父帅，我能走了吗？”
郭子兴点点头。
朱元璋刚离开，天叙、天爵就在郭子兴面前上烂药说：
“朱元璋这小子尽要功，打什么胜仗？全是吹的！打这么大
胜仗怎么没缴一点财物？也没有送点啥给你。别的将领哪怕
缴得一点点东西，都忘不了你，可他朱元璋呢？可从来没有
这回事呀！”
郭子兴听了儿子的话，细一回想，真是呢，朱元璋每次
打仗回来，总是两手空空来见自己，而别的将领哪怕打败仗
也还要弄些财物送来。他心里不由结起一个疙瘩。
郭天叙兄弟二人说朱元璋不送东西给郭子兴，这话是真
的。原来，当时别的将领为了讨好郭子兴，每次出征归来，
总是把掳掠来的财物，拿出一部分献给郭子兴；而朱元璋带
兵纪律严明，严禁士兵抢夺民间财物，缴获到的战利品，也
全部分给部下享用，自己从不占有。这样，他哪来东西孝敬
郭子兴呢！
俗话说，假话说了一千遍就变成了真话。郭家兄弟有事
无事总在父亲耳旁说朱元璋的坏话，时间一长，郭子兴不信
也信了，说话对朱元璋少了几分亲密，做事对朱元璋多了几
分提防。朱元璋很快感觉到了，心中十分委屈，但又不好明
说，只有暗地里生闷气。可他是个直性子人，有话憋在肚子
里难受，总想找个人发泄发泄。
一天军中同乡汤和邀朱元璋喝酒，这正中他下怀，欣然
前去。汤和和朱元璋既是同乡，又比他大几岁，朱元璋投军
还是他写信劝说的，关系很不一般。常人是“人逢知己千杯
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同乡却是“老乡对老乡，杯杯都喝
光，老乡对老乡，说话不提防”。几杯酒一下肚，朱元璋打
开了话匣子，说气话，发牢骚，滔滔不绝。汤和坐在他的对
面斟酒，两个人一个说话，一个倒酒，你举杯，我碰杯，不
知不觉都酩酊大醉，和衣伏桌而眠。
谁知这天晚上轮到朱元璋值班查哨，现在醉如烂泥，也
只有在梦里查哨了。恰巧，郭子兴心血来潮，深更半夜前来
检查哨防，不见朱元璋，便借题发火，大发雷霆，派人四处
寻找，最后在汤和家里找到了。他抓住了把柄，自然不会放
过朱元璋，命令亲兵道：“把他抬走，关起来！”五个亲兵一
拥而上，两个抬腿，两个抬胳膊，一个搬头。郭子兴又生气
地说，“关起来让他清醒清醒，压压他的傲气！”
朱元璋就这样被丢进小黑屋里囚禁起来。
朱元璋被禁以后，喜煞了郭家兄弟。兄弟两人商量，一
不做，二不休，就地除去朱元璋。他俩来到厨房，把伙夫头
拉到一旁，悄悄说：“你听着，从下一顿饭起，不要再给朱
元璋送饭！”
伙夫头一听，心里“咯噔”一下，犹豫道：“二位公子
的话我听，只是这朱元璋是大帅的女婿，是你们的姐夫，不
好办呀！”
“少说废话！”郭天叙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塞到伙
夫头手中，狠声狠气地说，“这事就这么定了，干也得干，
不干也得干。你不干，我们先干掉你！”
伙夫头自然知道郭家兄弟的厉害，不便再说下去，就为
难地问：“公子，不送饭，外人能看出来，禀报了大帅，就
……”
“那你就每顿按时送空饭笼过去，做做样子。”郭天叙也
害怕外人看出破绽。
“唉——这样做再好不过了！”伙夫头赞同地说。
郭家兄弟想用这个办法把朱元璋饿死。伙夫头真按郭家
兄弟交待的办，一连三顿饭，都装着送饭的样子，其实没送
一粒米。朱元璋本来饭量就大，三顿饿下来，肚子前腹贴后
背，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朱元璋平时人缘好，看守的士兵实在看不下去了，把这
个情况偷偷告诉了马夫人。马夫人哪经历过这样的事，急得
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后有人指点，先弄点吃
的送给朱元璋，保住命再说。马夫人听了连连点头，匆匆忙
忙背着人来到厨房，探头一望，恰巧有一笼刚刚蒸好的热
饼，她便乘人不注意，抓起两大块就朝外走。谁知事有巧
合，她刚溜出厨房门，小张夫人便迎面走来。马夫人躲藏不
及，又怕事情败露，连忙将蒸饼揣进怀里，装出平安无事的
样子，向小张夫人请安。
小张夫人善于观颜察色，从马夫人慌慌忙忙的神态中，
看出几分异样，便故意问长问短，说：“你怎么到这儿来？”
马夫人胸口被热饼烫得生痛，只好咬着牙强忍着，小张
夫人的问话，她答非所问，点点头，又摇摇头。
小张夫人更觉得不对劲，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遇到什么不顺心事了？”
心中不平，胸前痛疼，马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哇”地
一声，眼泪流出来，热饼滚出来，泣不成声地说：“你真的
不知道？爹把朱元璋关起来了！”
小张夫人摇摇头，看着地上热气腾腾的饼，脑子一转，
连忙将马夫人拉到屋内，替她解开衣襟，顿时惊呆了：原来
那两块热饼正好贴在两只奶子上，女人的乳头肉是横长的，
细嫩的很，最经不住烫，现在已烫得血乎乎的，乳头快烫掉
了。
女人知女人。小张夫人有体会，胸前肉不要说烫成这
样，就是被孩子小手划一下，也要痛到心底。她很是同情，
禁不住也流出泪来。小张夫人追问马夫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马夫人只好把真情说了出来，并央求小张夫人帮助她救出
朱元璋。小张夫人听了又气又恨又心痛，气郭子兴无男子汉
气度，恨儿子不学正道，心痛朱元璋夫妇无辜受屈。她一面
派人给朱元璋送吃的，一面令丫环扶马夫人去治疗烫伤，然
后去找郭予兴，为朱元璋说情。
丫环扶着马夫人回屋，小张夫人怠急急去找郭子兴。郭子
兴正在想怎么处置朱元璋，见夫人脸上布着怒气，便问道：
“谁惹了你，生这么大气？”
“你惹的！你为什么把元璋关起来？”小张夫人生气地
问。
郭子兴将儿子的话重复了一遍，又把朱元璋醉酒误事说
了出来，无可奈何摇摇头：“他不争气啊！”
“你是想教训教训他，可两个宝贝儿子把你当刀子，借
刀杀人，想借题发挥，把他饿死。”小张失人把刚才看到的、
听到的全盘倒给了郭子兴，最后婉言劝说道：“元璋喝酒误
事不对，但把银钱散给士兵，是为你好，为你拢人心。我仔
细观察过，元璋明里暗里对你都是实心实意的，你却猜三疑
四，长此下去，人家会笑话你，又还有谁跟你干呢？你自己
嘴上常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怎么真做起来就走样呢？”
郭子兴耳朵根子本来就软，小张夫人这么入情入理一
说，一下悟过神来，连连跺脚，大叫道：“我上当了！我上
当了！这两个小畜牲！”他当即一面下令释放朱元璋，一面
下令传两个儿子。
郭天叙、郭天爵兄弟俩不知朱元璋已被释放了，以为父
亲要嘉奖他俩，高高兴兴跑来，进门一看，父亲一脸怒气，
母亲满目愤懑，顿时凉了半截。
“跪下！”兄弟俩刚进屋，郭子兴猛拍桌子，骂道，“你
这两个畜牲，我关你姐夫禁闭，是为了压压他的性子，是为
他好。你俩怎么把他往死里整？”
父亲当头一棒，兄弟俩晕了，“扑通”跪地，不知如何
回答，只好埋着头，一句不吭。
小张夫人见郭子兴发火，反倒轻声慢语地说：“猪蹄烀
一千遍朝内弯，你俩为什么要胳膊肘向外扭呢？你姐夫虽然
不姓郭，但是郭家女婿，一个女婿半个儿，都是一家人，往
后不要再做这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了！”
兄弟俩这时明白了几分，但心里不服，嘴上自然什么也
不说。郭子兴急了，朝两个儿子挥挥手，喝道：“还傻跪在
这儿干什么，退下去，省得让你娘看了心烦！”
天叙、天爵这时倒快，爬起来就要跑。小张夫人起身，
拦住他俩，说：“儿呀，别记恨你爹和我，我们是恨铁不成
钢呀！你娘死得早，你俩要为你爹和你亲娘争气呀！”小张
夫人说到这里，眼圈一红，泪水竟流了出来。
兄弟俩这才感到不好意思，点头默认，灰溜溜地退出去
了。
打这以后，郭天叙兄弟老实多了，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敢
捣朱元璋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