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开卷有益
现如今，想要了解一些异域风光，在手机上点一点视频，画面远胜万言。但更多一点呢？恐怕你依旧一无所知。
柏代华，资深旅者，在12年间跑遍差不多100个国家。他说自己看过不少气势磅礴的胜景，却更偏爱异国他乡浓浓的人间烟火。
风土和人情的戏剧性结合，形成了一系列趣味横生的旅行故事，视角独特，文笔幽默，最适合闲暇时轻松阅读。
今晚，我们来一场“云旅行”吧。
下文摘自《乌云的银边》，经出版社授权发布。
乌云的银边
作者｜柏代华
里斯本游侠
葡萄牙和西班牙的国名曾让清朝大臣满腹狐疑，葡萄长牙（芽）倒也罢了，“西班”是个什么玩意儿，居然也长“牙”？百思不得其解。到了欧洲，不妨借机去看“牙”。
葡萄牙首都里斯本地处天涯海角，位于欧洲大陆的边缘，再往西走就栽进大西洋了。欧洲各国眼下虽谈不上盛世，大多还太平。但跨过比利牛斯山脉到了西班牙、葡萄牙，就得十二万分小心了，一不留神就栽了。当然未必栽海里，而是栽在抢匪手里。
笔者认识的一位重庆老板，几年前去欧洲，就在马德里栽了。此地有不少人恪守“各尽所能，按需自取”的原则，光天化日之下，你的东西瞬间成了他的了。索马里海盗们奉行的是“枪杆子里面出金钱”，动辄开枪轰炮；马德里的大侠们则深谙游击战术，擅长瞬间出击，来无侠踪，去无盗影。
这位老板对比利牛斯半岛的好汉也久仰大名，不敢懈怠。因此上街时便仿古人出战，摆了个标准的四方阵。现金、护照全部装一背包里，安排个彪形大汉挂在胸前且双臂紧抱，另外四人前后左右贴身护卫。
这副腔势基本等同于一个招匪广告，不是平面的或视频的，而是很有创意地运用了活人版的行为艺术，且主题鲜明，不容误判：大钞备齐，勇者自取！
果然，六七个悍匪召之即来，一对一从后面用铁臂蛮力掐住脖子，另两个直扑中心目标，掰开护包的手臂，夺过“大礼包”飞身而去。一声呼哨，匪徒瞬间消失在茫茫人海。
整整6万美金送了人，连个谢字都没有。即便有，也听不见，所有人一个个瘫软在地，从休克中慢慢缓过来，转转脖子，翻翻眼珠，暗自庆幸还算捡回了一条命。
类似的故事听多了，到了里斯本我出门从来不带包，相机现金信用卡毫不显眼地塞在裤袋里，两手空无一物，以“空手道”化敌于无。
逛了当地三大景区后回宾馆时，迎面突然传来一声：“Anybody speaking English?”（有人说英语吗？）我下意识地立即应道：“Yes？”
只见一个彪形大汉赫然眼前，先来一句英式国骂，然后解释说，他是加拿大来此地旅游的，挎包刚才被人从后面割断背带抢走了，护照钱包都丢了。他问，能否给他两三欧元硬币，让他坐巴士回旅店。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二十左右的金发猛男，暗想，凭你这身铁打似的腱子肉，哪个吃了豹子胆敢抢你？同时警觉到这家伙口音很重，“bus”的发音成了“博士”，这不是英国曼彻斯特一带的口音吗，怎么跑加拿大去了？！我心想来者不善，急忙一口回绝：对不起，我刚下飞机，身边没有零钱。说完转身即走。
他费这般口舌难道就为了两三欧元？回到宾馆便请教总台，温文尔雅的年轻经理听到险处，神色紧张地喃喃道：“Oh no, no！”紧接着他忙问：“您掏出钱包了？”我说：“没有，但他就讨了几个欧元，值得这么折腾吗？”
“只要您掏出钱包找零钱，您同您的钱包就永别了。”他做了一个抢夺的手势。我这才赫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位从英伦三岛来此落草的游侠看来也不是一味靠蛮力，显然也用了点儿脑子。监控摄像头如今密布英国街头，严重威胁抢劫行业。从业者于是浪迹天涯，到葡萄牙混口饭吃。称其为“游侠”显然欠妥，游荡不假，侠气何在？
巴塞罗那的摇钱树
到了巴塞罗那，自然认为到了西班牙。可当地人闻之多半不爽：西班牙为何物？此乃加泰罗尼亚首府也。洋溢着加泰罗尼亚风情的巴市是环地中海人气日炽的旅游名城，风头远超雅典，直逼罗马。
盛名之下的毕加索艺术馆，风情万种的步行大街，固然都要点个卯的。但腰包鼓胀的游客多半是冲着建筑大师高迪而来的，他身后留下的17件传世杰作，有8项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堪称“风情十斗，高迪独占八斗”。
巴塞罗那居民仅150万，每年却有700多万游客蜂拥而来，争相解囊。这不是棵千年摇钱树吗？说是摇钱树，其实也不用费劲摇，那白花花的银子便雪崩海啸般汹涌而来。
笔者随俗，先去瞻仰高迪的未竟之作圣像教堂（又译“圣家堂”）。教堂由一簇圆锥体的塔楼组成，按高迪的设计，教堂由18座尖塔组成，代表12个基督门徒，4位福音传教士，以簇拥着圣母和耶稣。
悚然矗立的塔群造型狰狞，外表石墙疙疙瘩瘩，像一群巨型的鳄鱼在拿大顶，丑陋的尾巴直刺云霄。英国著名作家奥威尔毒言直喷，称其为有生以来所见的最为丑陋的建筑！
说实话，仰头望去，真是触目惊心地丑陋。眩晕片刻之后，又惊叹其魔幻般的超常视觉效果，恍惚间疑为天外之物。
圣像教堂，丑到极致就是美？！
这座建筑史上罕见的奇作于1882年动工建造。1926年高迪车祸猝亡后，工程时断时续，成了“烂尾楼”。不烂则罢，一烂便是两个世纪。据称续建工程将在2026年完工，以纪念高迪百年诞辰。究竟是狗尾续貂，还是貂尾续狗，到时西班牙定有锣鼓喧天的论战，继续抢夺眼球，牟取钱财。
高迪的另一齐名杰作米拉公寓，相比之下却十分悦目。
漫步片刻，那栋外形怪异的米拉公寓便映入眼帘。整座建筑貌似海水多年侵蚀而布满空洞的巨大岩礁，窗户宛如岩壁上凹陷的洞穴，大楼的外墙也像波涛翻滚的海面，坚硬方直的石头处理成水长波圆的柔和曲线，极富动感。
高迪坚信：直线人为而成，属于人类；曲线天然形成，属于上帝。米拉公寓以流动的曲线环绕四壁，贯穿内外，造型奇特怪异而又匀称协调。沉吟半晌，不得不承认：同圣像教堂相比，这显然像座房子了。
米拉公寓
米拉公寓1984年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盛名之下，观者如潮。随人群涌入公寓门厅，如身临大自然：天棚是彩绘的各种植物，窗户栅栏如扭曲的海草，楼梯栏杆像错综的叶脉。
拾级而上便是一套原汁原味的典型公寓，按30年代的风格配置，仿佛步入当年富庶的中产家居。类似当今的三室两厅的设计，约200平方米，餐室和客厅合二为一，互借空间；两间卧室，另有书房，储藏室等。
楼宇正中是圆锥体露天庭院，充沛的自然光穿过内廊进入朝里的房间，因此每套公寓无一暗室，通风透亮。这百年前的老房子，房型合理，功能齐全，精致典雅，几臻至善。国内那些房产大腕们，惯于把水泥砖石胡乱堆成一坨，并美其名之“豪宅”，见了米拉公寓当会脸红（如果尚能脸红的话）。
当然也有见了脸色发青的。有个贵族公子慕名赶来，上下左右细细看后，拽住高迪诘问：这巴掌大的屋子，要真的搬来住，我那台三角大钢琴该搁哪儿？高迪冷笑一声，嗤！弄把小提琴不就齐了。
安东尼奥·高迪（1852—1926）
高迪一生蹭蹬，幸逢富豪实业家奎尔先生鼎力资助，才得以施展才华。奎尔公园便是当年的一个花园住宅项目，恩主掏钱，高迪出力。
这座今日游客如云的景区，当年一阵热闹之后便寂若墓地。项目原来计划建造60座“美景豪宅”，结果吃了白板，一套都卖不掉。最终完工的只有两座，一座奎尔先生拿下，另一座高迪自己掏钱买下，也算责任分担，物尽其用。
奎尔公园 / 图源：百度百科
如今大红大紫的超现实主义大师达利，也是巴塞罗那人，原是高迪的后辈，其人其作同样匪夷所思，却也相煎甚急，观后竟然大呼，痛苦至极，难以忘却！
高迪曾对奎尔先生哀叹道，普天下赞我建筑者，唯有阁下和我本人了。不料奎尔一点不给面子，坦然正告：我并不喜欢您的建筑，只是尊重而已。
奎尔先生并不认同高迪的怪异艺术，却惜之助之，这等气度，怕不多见。这世间常见的倒是：观点不同，趣味相异，便杀气腾腾，鸣鼓而攻之。还暗暗自得，与人斗，其乐无穷。
奎尔大把撒银子的豪气，我辈自然仿效不起；可他那雅量气度，世人可否效颦？嘿，谈何容易！
伦敦西区的冰山
此非冰川时代，伦敦何来冰山？西区的地价寸土寸金，上帝想置块地，挪座冰山过来，也未必付得起这里的地价。所谓冰山，指的是Iceburg House冰山豪宅。不久前路过富人区Chelsea，宁静的街区已沦为了工地，机声隆隆，泥浪翻滚。
这里的豪宅多半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古典建筑，别说扩建，房主想换个窗改扇门都得经过严格审查和许可。富豪们既不能增高也不可外延（哪怕占的地是自家花园），于是被逼无奈，只能学老鼠打洞往下掘进。
经典的案例是，地上才浅浅两层，地下却建成了四五层的宫殿，像飘浮海面的冰山，露出表面的只是尖顶，下面大得骇人！
伦敦一处冰山豪宅的地下分布图
碰见一位住在那里的富豪熟人，好奇地问到，他的那些高邻动静那么大，在鼓捣什么？他伸出双臂，做手握铁锹猛力下掘状，dig in（深挖洞啊）！
听罢才大长见识。富豪们一掷千金，把不见天日的地下打造成了多达四五层的奢靡宫殿。泳池舞厅，酒窖影院，恒温地板上满铺真皮，整座墙面的液晶屏上是浩瀚海景，群鸥飞翔，碎浪戏沙。有的更离谱，还整个飞瀑三迭泉，再鸡犬升天地为心爱的小狗顺便添个专用Spa温泉。
在千千万万的穷人食不果腹的同一星球上，如此这般的穷奢极侈，几近令人发指。但只要钱的来路正当合法，不是贪污受贿所得，也依法缴了税，你可以放声谴责，却绝对无权干涉。
你以为他们在烧钱，其实大多数富豪们的永恒使命是赚钱。伦敦西区是全球最贵的地段，一座豪宅往下拓展四五层，面积从500平方米猛增到1500平方米，接盘的买主如果用麻袋背钱付款的话，恐怕得多雇上几个壮汉。这样的豪宅要价动辄千万英镑，能把土方老板级的买家吓得矮去半截。
高端房产市场不像街边地摊，卖家不会漫天要价，买方也不会就地还钱，英国富豪都像维护自家资产一样维持着一份节制和矜持，丢脸比丢钱还心疼。
建一座地下宫殿，动静要比老鼠打洞大得多，噪音、粉尘、震动的骚扰折磨长达数月，令四周邻居苦恼不堪却又无处投诉，人家可是有权威部门仔细评估后颁发的工程许可的。
当然，发财梦人人可做，但光想发财不顾别人，就会麻烦缠身。给你一张驾照并不保证你不会开车撞人，失控案例也偶有发生。
美国金融大鳄高盛公司的一位高管，钱太多，便往地下狠命砸，四周邻居的不满和怨愤一概嗤之以鼻，秉承千夫所指仍从容的公司传统，盗墓似的使出蛮力狂掘狠挖。结果周边邻居一觉醒来，恐慌地发觉自己成了囚徒。原来地基严重受损，相连的邻家房子框架歪斜，门拉不开了。闯了祸也不打紧，反正脸皮厚，腰包也厚，赔笑，赔罪，赔钱。
把邻居家挖塌了的例子……
这种往地下砸钱的怪病，在英国其实还颇有渊源。早在19世纪就有一位公爵脑洞大开，冒出了这个金点子。他在诺丁汉郡的自家领地上大动干戈，挖了一个巨大的坑道迷宫，蜿蜒盘旋，长达15英里。还建造了一个粉红色的大型舞厅。但老头脾气古怪，生性孤僻，没人愿意凑他的热闹，舞厅建成后从来没有举行过一场舞会，成了圈内笑话。
还有一位家产显赫的老板突发奇想，在湖底下建造了一座桌球大厅，透过玻璃天花板，可观赏波光粼粼的湖水。折腾完后不久，公司轰然倒塌，本人饮弹自杀。
接手这座冰山豪宅的不是别人，而是北爱尔兰哈兰沃尔夫船厂老板皮尔里勋爵。当年的泰坦利克号邮轮，就是这位爵爷建造的，首航便撞上冰山，死了上千人。这次又来玩水，结局如何，不妨拭目以待。可以预知的是，万一湖水破顶而下，和上次一样，淹死的还都是富豪阔婆。
这种丧心病狂的挥霍看上去确实养眼，但人们不免会问：人的贪欲如此疯狂地膨胀，这世界将会被糟蹋成什么样子？
其实不必过虑，人欲难以自抑，但苍天有眼，早已设下大限，你再怎么折腾不也就短短百年么。
这本有趣的游记取了一个文艺的名字《乌云的银边》，出自一句英文谚语：“每朵乌云都镶着一道银边。”那道熠熠生辉的银边既悦目也暖心，不仅更吸引人的目光，也让人感悟到乌云后面便是灿烂的太阳。
书里收录作者十余年旅行游记，记叙旅途中的所见所思，着重写人叙事，意在分享旅途善人趣事，借以传达宽容、理性、向善的意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