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中时的一个傍晚，我独自走到美丽的泊渎河边，夕阳将最后的余辉慷慨地往大地上送，泊渎河面上升起了五彩的雾霭。我站在河岸边，静静地凝望着平静的河面。清澈的流水在我的脚边低声向我叙述着那美妙的故事，这声音无比美妙，将我拉入了梦幻的世界。在泊渎河宽阔的河面上出现了几个小小的漩涡，恰巧，一片绿叶在水面上荡漾，被漩涡卷了进去，沉入水底。
我望着这悲凉的情景，我就想到了苏州姥姥给我讲的一个故事，故事过去后不会再次发生。每当她在讲述一个故事的时候，另一个故事就会顺流漂来。一个故事发生了，恨快又逝去了，我是无法把它们挽留住。这些正如我们的生命一样，在瞬间产生，又在瞬间消逝。偶尔会有一个故事，宛如跌入大海漩涡的那一叶小舟，不停地在漩涡周围旋转。它会在我的记忆中不停地涌现。这个故事即使消逝了很久，它又会载着它的负荷，现在重新涌现在我的记忆中，而且很快又会沉没的。这个故事像一片绿叶那样渺小，微不足道，在上面除了绿色以外，再也没有什么了。假如是一位心肠善良的小姑娘看见它在沉没，就一定会长长叹息一声，随即返回家去。
姥姥便跟我讲起她年轻时见到的一件事，这件事不但深深地印在姥姥的心中，同时也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之中，不曾忘记。
在泊渎河的对岸有一座寺庙。在寺庙的旁边散养着几头奶牛，牧童在旁边看着书。在那里有几棵粗壮的榆树，榆树下有两个小伙子正在谈论着今后的打算。在榆树后面有一个小村庄，村庄很小，只有十几户人家。姥姥时常会站在河岸边，望着那里，蓝天白云下横卧着一个美丽的村庄。村庄是多么美妙！
姥姥时常会走过一座古老的石桥，过了桥后沿着乡间的小路来到村庄的前面。在那里有一棵无花果树，姥姥第一次去的时候它很小，几乎只是一棵小小的树苗，但是它很快地长大了，上面缀满娇嫩的绿叶，姥姥时常会站在它的下面，阳光在枝叶中穿梭，跟姥姥玩起捉迷藏的游戏。它那新生的须根，像婴儿的手指一样，在按抚着姥姥的胸脯，姥姥顿时感觉到无花果树的须根刺入姥姥的身体中，没有一点疼痛，最后这些须根把姥姥那颗破碎的石心拢在一起。要是有人摘掉它的一片叶子，姥姥也会感到心疼的。
在那个村庄上有一位妇女，三十岁左右，一直没有嫁人，她在年幼时就许配给别人，可是好景不长，她的丈夫跟着别人跑了，再已没有见到。当时这妇女才十二岁。
一晃十年过去了，她的许多好朋友都已出嫁，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时常会坐在那棵无花果树下，把头伏在两个膝盖上，在那里默默地坐着，一脸无奈的神情。
我想到了这里，内心之中便会产生一种悲伤的情绪，这种情绪会制约人的行动，让人萎靡不振。
她一天比一天显得更加美丽和充满青春活力，就像五月的泊渎河一样，一天比一天显得更加丰满。不过，她那淡素的服装、忧郁的面容和悠闲的表情，给她俊美的脸上蒙上一层忧伤的阴影，使得一般的人看不见她那充满青春的活力之美。在她年轻的心里，正如朝阳一样灿烂，心中充满着生机。在她年轻的心里，有欢乐和忧伤，有时会心朝起伏，翻滚激荡。
有一年秋天的早上，寒冷的北风第一次习习地吹来，树叶泛黄了，缀满花朵的槐树将一朵朵花儿抛散到地上，那些落在拖上的花朵还凝聚着晶莹的露珠。刚才还在树梢上绽放着美丽的笑容，在瞬间已经坠入了冰冷的泥土中，那晶莹的露珠便是大自然为它流的泪。人生也是如此。
就在这天早上，寺庙里来了一位年轻的和尚，他时常会到那无花果树旁走走，站在那里，想着一些什么事。他的皮肤白皙，身材细高，容貌俊美。这个年轻的和尚住在寺庙里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村。许多村上的人都去庙里烧香拜佛，问问这位年轻的和尚凶吉前程。这和尚虽然年纪很轻，但道行很高深，仪表堂堂，待人彬彬有礼。他看见孩子，就把孩子抱在怀里，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孩子们都很喜欢他。妇女们来寺里烧香，他就会询问她们的家务，以便慰籍她们的内心。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赢得了当地人的尊敬，这寺庙的香火一天比一天旺。
每天清晨，在太阳升起之前，这位年轻的和尚便会来到这棵无花果旁，站在那里，面向日出的地方，用缓慢深沉的语调进行祈祷。树上沉睡的鸟儿也会听着他的祷告，不发出任何声响。在他低低的祷告声中，红日从东面缓缓升起，殷红的霞光映着朵朵彩云，黑夜就像含苞待放的花蕾的薄薄的外皮，慢慢的绽开，向四面退去。那玫瑰般的红色霞光，一点一点儿地给天地染上绚丽的色彩。我觉得他站在河边凝望着东方，嘴里念念有词，这是一种祝福语。他被晨曦染上金色的光芒，他全身都在闪烁着光辉。
就这样，一晃几个月过去了。终于有一天，村里的一位妇女去庙里烧香，看见这个年轻的和尚，隐约之间，在哪里曾经见过，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她便上去问和尚的名字与出生在哪里，一问便知道，原来他是村庄上的那位年轻妇女的丈夫。这消息便不胫而走，村庄上的人都知道了，只有年轻的姑娘不知道。这庙里面的香火很旺，年轻的姑娘也去过几次，因为人多，没有仔细看，要不，她也能察觉到的。
有一天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美丽的启明星在东方闪烁，她很早就到河边去散步。在河岸边没有一个人，只有秋虫在草丛中唧唧地叫，庙里的晨钟刚刚敲过，那钟声宛如精灵，在河岸边的树林里回荡，渐渐减弱。她站在无花果树旁，早晨的薄雾将她笼罩，清澈的河水在他脚边缓缓流淌。
微风习习，草木寂静。在年轻女子的前面，是一条银色的河流，河流上蒙着一层薄雾，太阳从东方升起，显得特别美丽。年轻的和尚从庙里慢慢地走出来，到无花果树旁边来祷告。他来到河边，看见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子单独站在那里，于是就想转身离去。就在这个时候，年轻女子觉察到后面有人，便抬起了头，向后望去。
她抬起头来，晨曦映在她的脸上，就像一朵仰首盛开的玫瑰沐浴在晨光中一样。就在这一瞬间，两人的目光相遇了。他俩相互望着，章忘了时间的流逝，他俩仿佛是在互相辨认，好像他俩前生彼此相识。清澈的河水在他俩脚边潺潺流过，那流水声是多么美妙。年轻的和尚听到这声音内心依然非常宁静，而少女听了心中便产生了激情，她竭力克制自己。
年轻的和尚走到她面前，向她祝福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听了，便用清脆的言语回答：“我叫谢珍珠。”
在晨光之中，他俩没有说什么话。谢珍珠的家就在村庄上，她慢慢地向自己家里走去。年轻的和尚望着她消逝的背影，依然站在那里很久。直到太阳升起，把灿烂的金光洒向田野，他才慢慢地走回庙里。
从那天起，谢珍珠每天早晨都到河岸边来，年轻的和尚也来到这里。每当和尚对着河流宣讲佛经的时候，谢珍珠就立在一旁聆听着。年轻的和尚作完晨祷，便给谢珍珠讲解有关佛经方面的问题。谢珍珠总是聚精会神地站在河边默默听。
她有时会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河岸边，思考着和尚给她讲述的佛经。她想着想着，她的视野仿佛在慢慢地扩展，她的心胸也开阔了。她开始看到前所未有的东西，开始听到前所未闻的事情。笼罩在她脸上阴郁的阴影早已消逝，这时的她就像一朵被玫瑰洗涤过的玫瑰，全身焕发着一种优美的欢乐之光。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流逝，秋去冬来，很快冬天也将过去了。在一个寒冷的日子里，冷风不断地吹着，让人感觉到特别的寒冷。可是不久以后，忽然从南方吹来一股春风，冬天的寒意，彻底消失了。在春光之中，村民们又能听到美妙的鸟鸣声和学生吹笛的声音，这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比天籁之音更加好听。春天就这样降临了。
一接触春风，老人的苍老之心也好像一点一点地焕发出青春。姥姥的内心也会充满这种新的青春激情，仿佛那黝黑的枝桠又长满了嫩绿的叶子。
在这个春天之中，年轻的姑娘再也没有去河边听和尚讲经，也没有去过庙里烧香，她独自一人在家里默默度过。任何人都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只是过了一些日子，在一个灿烂的晨曦中，谢珍珠沾着晨露与年轻和尚在河岸边会面了。
谢珍珠低着头，脸红红的，低声说道：“师傅，是您叫我来这里的吗？”
“是的，这段时间怎么一直见不到你，你去哪里了呢？”
谢珍珠听了这些话，依然低着头沉默不语。她不想把心中的事告诉他，以免让他分心。
“请把你的心事告诉我。”
她把脸微微偏过去，晨光映在她的脸上，白里润红，像一朵风中的百合一样。她说道：“我有罪，所以才敢来听你讲经。”
和尚听了，便用柔和的语气说：“谢珍珠，我知道，你的心里很不平静。”
年轻的姑娘感到十分惊奇。她于是在想：“我真没料到，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心事。”这时，她的两眼已盈满了眼泪，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来，这眼泪被晨光照耀着，熠熠生辉。
年轻的和尚往后退了几步，离她有一段安全的距离，过段距离能使人的头脑保持宁静，不会受激情的影响。他便说道：“把你的不安统统告诉我，我会指给你一条走向安静的路。”
谢珍珠用坚定而虔敬的语调述说着，但有时停顿，有时哽咽。她说：“您既然吩咐，哪我就把这个梦告诉您。不过，我可能表达的不清，但是我感到，你的心会明白这一切的。师傅，在我心中有一个人，我敬重他，崇拜他，如同神灵，我的心里充满这种崇敬的欢乐。可是前不久的夜里，我做了个梦：仿佛梦见他是我心灵的主人。在梦中，他约我来到一片树林之中，那里特别幽静，在那里，他用右手拉着我的左手，单膝跪地向我倾述着爱情。在梦中我并没有感到这是不可能的，也不觉得惊奇。可是醒来之后，梦境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第二天，当我想到这些时，我觉得自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在后来的日子里，我的心里时常会出现那个梦，让我的心充满着一种莫名的恐惧，我就远远地避开他，可是那个梦境却总是缠绕着我。从此我的心就再也不得宁静，我的一切都变得暗淡无光。”
当谢珍珠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讲述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姥姥恰好经过，姥姥就停下来观察到这个年轻和尚采下一片绿叶，用手把他撕成碎片，扔在地上，用脚踩了几下。
年轻的和尚听完这些话后，便说道：“你应当告诉我，你梦见的那个人是谁。”
谢珍珠低下头去，脸上因害羞而变得通红，说道：“这我不能说。”
这时姥姥就再也看不下去了，便走上前去对和尚说：“她梦见的那个人是你，年轻的和尚。”
姥姥的话传到谢珍珠的耳朵里，她就一下子失去了知觉，倒在姥姥的怀里。年轻的和尚呆呆地看着河面，犹如一尊石像，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谢珍珠恢复知觉后，就站在晨风中，脸色苍白，呆呆地望着河面。年轻的和尚慢悠悠地说，“我吩咐你的一切，你都做了。我今天就要离开这里，我们以后不应当再见面了。你应该把我忘记。告诉我，你能做到吗？”他的脸上总是那样无动于衷。
谢珍珠绝望地望着年轻和尚的脸，她多么希望他能接受她的爱，但这一切是不可能的。于是她用缓慢的语调说：“师傅，我能做到。”
年轻的和尚说：“那么，我走了。”
年轻的和尚说完就转身离去了，向着寺庙走去，很快的，那泛着阳光的背影就消失了。
在一个月夜里，大家都进入了梦乡。月已挂在西天，大地上一片漆黑。那个姑娘便独自一人来到无花果树旁边，在那里站了很久，思索了许久，便慢慢地走入泊渎河的水中，水慢慢地将她一点一点的吞没。
有时，我也会独自一人在泊渎河边散步，听听河水的絮语声，虽然我一句也听不懂，我却能在这清脆的声音中想到这个故事。唉！我想如果不是这河水充满魅力而伸出手来，把她拉入自己的怀抱，那么还有谁来拉她呢？此后她去了哪里，我无法知道。
魏国锋
2022.0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