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城阳春三月,域外天山却是白雪纷飞,这里的雪几乎永远都没有停过,那些纷纷扬扬的雪花铺天盖地而来,蹁跹落下,在一片白茫茫中销声匿迹。风,还不是很大,可是风中夹带着冰雪清冷的味道,一寸寸灌进鼓起的衣袖里,冰冷彻骨。
她身着一袭白衣依靠在身旁的矮树上,绝美的身躯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清丽的眸子遥望着无边的冰雪。跋涉千里,寒气逼入身体,她痛苦地捂住胸口,嘴角渗出了鲜血。
“七茗!”身后紧随而来的男子嘶哑着声音喊道,拄着剑踉跄跑过来扶住了她,责备道,“你怎么会来这里?你身体本来就不好,怎么来这种地方?”
她轻轻抖掉肩上的雪花,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清丽的脸如同皑皑白雪没有任何光彩,“你又怎么来了这里?”
“游医说,天山之上的千寒雪莲,是可以治好你的病的药物之一。”他放下手中的长剑,扶住了她。
猝不及防,她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侧目看着他,吐出的话语竟比这满山的冰雪还要冷:“我不需要你这样,你可以走了!”
他感到惊愕,可还是满不在意地展颜一笑,宠溺地说道:“别闹了,你要是真的不在乎我,又怎么会千里迢迢来这里找我呢?”
“你多心了,你是我的属下,如若突然丢了性命,我无法向父王交代。”她撇过头,言语间没有半点感情。
“游医说了,只要集齐南海的水玉灵珠和天山的千寒雪莲,就可以治好你的病。只要有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她大笑了起来,继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你真是笨得可以!用脑子想想也知道,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那两样东西。”
“什么?”他抓住了她的手臂,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你不想我为你的事担心,所以你是故意骗我的对吗?”
“我是骗你的,不过你想多了。”她回过头望向他,嘴角勾起一丝冷漠的笑,“是我吩咐那个游医告诉你这两样东西的,随口一说而已,我以为你会因为找不到就放弃,谁想到你竟然真跑来了天山?你很烦,以后不要再缠着我了。”
“因为大祭司把你的病情告诉了你,所以你才想赶走我的,对不对?”
对视着他温柔的眼睛,她渐渐低下了头,心中飒沓如流星般划过一阵不知名的疼痛,纤弱的身体挺立在寒风中,仿佛下一秒便会如白雪般消失在这一片白茫茫的荒野之上。
“随便你怎么认为,我命中注定活不过20岁,你对我如此又是何必呢?”她的语气渐渐软了下去。
他轻轻将她拉了过来,紧紧拥在怀里,为她挡住身后呼啸的寒风,许诺一般地说道:“我要娶你。”
一瞬的迟疑,她猛地推开了他,嘲讽般地笑道:“文堇,你以为你是谁啊!我是炎国高高在上的公主,你不过是我的侍卫而已,娶我?你配吗?”
“你,说够了没有?”文堇偏着头,望着她的眼里流淌着亘古不变的温柔。
七茗转过身去不愿看他,静默许久后回答道:“说够了。”
“那么我们回去吧。”
她张嘴正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身体忽然轻飘飘地被他横抱起来。他不顾她的挣扎反抗,紧紧地抱着她,低下头望着怀中恼怒的人笑了笑,径自朝山下走去。
轻盈微弱的阳光透过树隙映着一双人影,在荒芜的雪原里绽放出温暖却迷蒙的光景。
二
庭院里的花绽尽了最美的光彩又被风雨摧残,渐渐凋零,时间一天天过去,如同催命符般昭告着她气数将尽。
他每天躲在暗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瞥一笑,恨不得将每一刻都刻进骨子里,明明知道她何时会离去,然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这是天命。”大祭司空灵站在高塔上俯视着天下万物,对身后的他说道。
文堇低头不语,垂下的发鬓遮盖了他倾人的双目,看不见任何神情,半晌,他抬头问:“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祭司,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是。”空灵回头望着他,如水的眸子向上挑了挑,“你娶我为妻,我便告诉你。”
他愣了愣,随即大笑道:“别开玩笑了,大祭司,我只是七茗公主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卫,怎么配得上你?”
“你对公主可不是这样说的吧。”空灵慢悠悠道。
“这个……不一样……”
空灵笑了笑,走到案桌前端起一杯茶浅尝一口,“你的祖父曾是为君上立下过战功的大将军,名声赫赫,功绩显耀,当今君上本想也封你为将军,是你执意要留在七茗公主的身边。你以为这些我都不知道吗?”
“属下无才无德,且心有所属,不愿委屈大祭司,还望大祭司不要与属下开这样的玩笑。”他勾起嘴角,不自然地笑了笑。
“文堇才是说笑了,你武艺超群,才貌双绝,是炎国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能嫁给你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她顿了顿,脸上泛起了红晕,“你可知,我早就钟情于你。”
他沉默了半晌,心里无数次闪现那个白衣女子纤弱病态的身影。
“好,只要你答应我救她。
三天后的婚期,按常理来说是太急了点,可是炎国的大祭司几乎掌握着整个国家的命脉,尽管这样的安排违反了祖制,可是也没有人敢反对。
空灵曾对七茗公主说起此事,然而当时她却满不在乎地捻起一片花瓣幽幽道:“一个侍卫而已,大祭司要是喜欢,送你就是。”
世人皆知空灵待七茗公主如姐妹,若是她执意反对,空灵必定不会强人所难,然而结果却是令所有人出乎意料。
那天,公主府的庭院里异常安静,自从他走了以后,她就一直站在院中低头注视着一株含苞的月季,神情落寞。
满园关不住的春色,新生的枝叶在和煦的阳光下竞相展现姿态,落英纷飞,苍穹静好。
她一袭白衣站在那里,背影却无比寂寥。
到了傍晚,文董身穿新衣负手立在铜镜前,玉冠束发,气宇轩昂,眉目间却凝聚着一丝抹不尽的思绪。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沉声问道:“如今,可以告诉我了吧?”
空灵取下头冠放在桌上,心下想了很久才开了口:“七茗公主本是天界神女,却情困于一个凡间男子,寻找他三世。今生本寻到了他,可是那个人今生注定年少便死于非命,七茗不忍见他惨死,耗费灵力将他救活,从此改变了他一生的命格,可是她自己却触犯天条,逆天而行,被贬为凡人,且注定20年后灰飞烟灭。”
文董听到最后那句时,握成拳头的手颤抖了一下,紧皱着眉头,可是语气却异常平静:“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我不相信什么命中注定,命运都是在自己手里,你既然说了这些,就一定有办法。”“是。”她笑了笑,手指向空中画出一道弧线,蓝色的光晕里结出了一个幻境,里面出现一个男子的身影,身躯凛凛,策马扬鞭,纵横在战场上。
“那是?”他望着那个男子,顿了一下,“是七茗爱的人吗?’
空灵应了一声,郑重地说道:“你要想好,逆天改命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命里如此,何必……”
“我如今已经是你的夫君,一切已成定局,我便不会反悔,我只是想让她活着,帮我,好吗?”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指着幻境中的人轻叹了一声:“看到了吗?他注定年少早逝,你只要杀了他,便会让命运回到最初而不会改变什么,这样她就不会再有逆天改命一说。”
“怎么做?”
“这个幻境连通着命运,你只要想办法直接杀了他,便好。”
文堇听后什么也没有说,毫不犹豫地挽起身旁的长弓,一箭射向幻境中人。利箭穿透他的盔甲刺入身体的一刹那,他心里陡然升起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我想去看看她。”
没有等空灵回答,他的身影已经没入了深深的黑夜。
“你可知什么是宿命?”空灵喃喃开口,然而漆黑的夜里却没有人回答。
三
步入那个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庭院时,他停住了脚步,眼前的一切令他的心口突然有种被细线绞着的疼痛。
早晨还苍碧的树如今已经成了枯枝败叶,新生的枝条被残酷地折断,地上零乱了一地的青叶,满园的花像是被藤鞭打过一般乱了一地。这里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暴风雨,把一切美好的景物都摧残得面目全非。
猛然间,他捂住了心口,那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翻涌着,疼痛难耐。
失去的记忆像一把刀,寸寸扎了进去又抽出来,每一刀都鲜血淋漓。
那个被他一箭射死的人,本是炎国的大将军,驰骋沙场所向披靡,却在一次战斗中意外惨死,朦胧中,有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在尸横遍野的荒地中将他救起。
七茗不忍见自己追寻千年的恋人又一次死在自己的面前,耗尽修为救他性命,并且消去了他的记忆,为他逆天改命,佑他今世长安,却违背天道轮回,被贬下凡间,20年后注定灰飞烟灭。再相见时,她白衣飘飘站在阁楼上凝视着碧蓝的天空,眸子清冷,青丝拂面,遗世而独立。他温柔地笑了笑,走上前去问道:“在下文革,不知姑娘芳名?总感觉与姑娘似曾相识。”她侧目瞄了他一眼,声音如泉水泠泠说道:“七茗,不曾与公子相识。”
他还是自然地笑道:“原来姑娘就是传闻中倾国倾城的七茗公主。”
那一刻,岁月美满,浮光清然,他傻傻地想,如若能娶到她,便今世足矣。
再回首,满目疮痍,佳人已逝。
他捂着脸蹲了下来,像个孩子般号啕大哭起来。
为了她,他愿意付出所有,甚至早已经准备好接受逆天改命的惩罚。可是,繁花凋零,枯木成灰,无论他怎么去改变,都无济于事。
前世的缘,今世的孽。原来冥冥之中一切已经注定,她为他灰飞烟灭是宿命,他想为她改变结局亦是宿命。
伴着寂寥飘过的微风,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句熟悉而悲伤的话语:
“倾尽所有,从未后悔,只愿你一世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