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一张刊发在英国《每日邮报》上的照片,看哭了几亿中国人。
照片上,一位身穿蓝衣的男子骑着摩托,正小心翼翼地回头查看身后的情况。
而他背后,五花大绑着一位身穿红衣的女子。女子两腿僵直,垂在地上,看着十分怪异。
这张照片拍摄于汶川地震期间,照片上的男子名叫吴加芳,他身后的女子是他的妻子,已经在这场地震中遇难。
为了能让妻子落叶归根,吴家芳决定骑上摩托,带着妻子回家。
这一幕被记者报道后,吴加芳一夜间火遍全网,被称为“地震中最有情义的丈夫”。
可半年后,吴加芳却从人人称赞的“痴情郎”,变成了全网讨伐的“薄情汉”。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加芳是四川绵竹兴隆镇人,很早就辍学打工。22岁时,他成为了一名工地上的水泥工匠。
他与妻子石华琼,便相识相恋在工地上。
虽然收入不高,但小两口的感情一向很好。石华琼爱美,吴加芳发了工资,便会给她买衣服、头饰。
而石华琼更是发挥四川妹子能干的本色,把家里收拾得清清爽爽,院子里还种上各种花花草草。
婚后第二年,他们的儿子出生了,小小的生命为这个小家庭带来了很多乐趣。
日子虽平淡,却也温馨幸福,谁曾料到,灾难却不期而至。
2008年5月12日,中午,石华琼和平常一样,做了一顿香喷喷的饭菜,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坐在桌前吃饭。
吃完饭后,石华琼化好妆,戴上红色的假发,身穿黑色T恤和牛仔裤,让吴加芳骑上摩托,带自己去镇上充话费。
吴加芳的摩托骑得飞快,妻子赶忙嘱咐他骑慢一点,可吴加芳却赶着去上班,哪里听得进去,他将妻子送到镇上的移动营业厅后,就赶往工地了。
刚到工地没多久,突然,地面开始剧烈摇晃,吴加芳感到一阵昏眩。
“不好,地震了!”工友们纷纷叫喊着,争相往外跑。吴加芳也紧跟着大伙跑出工棚,来到空旷的室外。
此时的天空阴沉得让人透不过气,而地底犹如有巨兽在翻滚、咆哮,震颤不已。一些尚未完工的墙体开始出现裂缝、崩塌。
一股不详的气息笼罩在吴加芳的心头,他最先想到的是家里的妻子和儿子,不知道他们安危如何。
于是,他赶紧骑车回家,还没进家门,就看到儿子扶着一台洗衣机站在院子里,可却不见妻子的踪影。
他赶忙问儿子:“你妈回来没有?”
听到儿子说没有,吴加芳叮嘱儿子在院子里呆着,自己则骑上摩托车,急忙赶往汉旺镇寻找妻子。
路上挤满了逃灾的车辆和人群,这让吴加芳心里稍感安慰,想着也许妻子就在这些人群里,可一直到了移动营业厅,也没看到妻子的身影。
幸好营业厅的房子没有倒塌,吴加芳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可这里依旧没有妻子的踪影。吴加芳又想起妻子平时喜欢去附近的一家茶楼看人家打牌,于是,他又赶往那家茶楼。
到了那里,吴加芳愣住了,原本热热闹闹的茶楼,此时变成了一片废墟。此刻,他多希望妻子没在这里。
吴加芳循着废墟,大声呼喊着妻子的名字,可毫无回应。
失望和希望不停地拉扯着他的内心,吴加芳强忍焦躁,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可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幕,让他如遭雷劈。
在一扇门的背后,吴加芳看到了一顶红色的假发,以及一个身穿黑色T恤牛仔裤的身影,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装扮。
石琼芳两腿前后岔开,还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只要再多跑一步,便可安然无恙,然而她却没有跑过死神,一块沉重的预制板砸在了她的头上。
吴加芳焦急地喊着妻子的名字,可妻子却再也不会回答他了。
他的心犹如刀割一般, 他想把妻子拉出来,可妻子身上压着石板,太过沉重。
没有办法,吴加芳只能钻进石板下,用自己的后背拼命往上拱起石板,一点点把妻子挪了出来。
握着妻子冰冷的手,吴加芳红了眼眶,他想把妻子带回家,可身边没有趁手的工具。
最后,他找到高处一块平整的预制板,搭了个简易的帐篷,然后把亡妻抱起来,轻轻地放在篷里。
做完这一切,吴加芳只觉得被抽干了力气,他呆呆地陪着妻子坐了两个多小时。
天慢慢地暗了下来,并开始下起了雨。吴加芳才猛然想起家里的房子已经开裂,随时可能倒塌,孩子一个人呆在家里,等着他和妻子回家。
他的心里既痛苦又焦急,妻子已经没了,他害怕儿子再出什么意外。不得已,他只能留下妻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家中。
儿子问他:“我妈呢?”
吴加芳低下头没有说话,儿子顿时明白妈妈已经不在了,拼命哭喊着要去找妈妈。
吴加芳一把抱住儿子,哽咽不已。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偏缠苦命人。从今往后,只剩他们爷俩相依为命。
那天晚上,吴加芳和儿子没有吃晚饭,他们在院子里搭了个简易的篷子,坐了一宿。一想到还躺在废墟上的妻子,吴加芳便无法合眼,泪洒衣襟。
这一场地震,震碎了无数的家庭。似乎老天爷也在为此恸哭,大雨一下就是两天。
第三天,大雨终于停了,天空恢复晴朗。吴加芳决定去接妻子回家,他想到妻子生前最爱漂亮,于是找到妻子生前最喜欢的衣服和围巾,打算将妻子漂漂亮亮地接回来。
再一次回到那个简易的帐篷前,他慢慢地帮妻子擦干净脸上的灰尘,给她穿上漂亮的衣服,用围巾包上头。
做完这些后,吴加芳找到附近的救援官兵,请求他们帮忙把妻子的身体抬上摩托车,绑在他背后,妻子的双臂还像生前一样环抱在他的腰间。
发动摩托的那一瞬间,他依稀觉得妻子还活着,正如往常那样搂着自己的腰。可背上传来的冰冷触感,却提醒他,妻子已经与他天人永隔了。
废墟外面,挖掘机、装载机都在刨挖坍塌的楼房,道路拥堵,吴加芳的车子骑不出去。
但众人看到他后,都默默地暂停作业,给他让了条路。
这一路,吴加芳骑得很慢。妻子平常总是嘱咐他:骑慢点,骑慢点,但他却左耳进右耳出,唯独这一次,他听话了,可妻子却再也不会唠叨他了。
生怕妻子被剐蹭到,他每骑一段路就停下来回头看看,没想到,这一幕却被记者拍到了。
更没想到,这一次偷拍竟改变了他的人生。
偷拍他的那位记者来自英国《每日邮报》。很快,这家报纸便登载了那张名为“给妻子最后的尊严”的照片。
吴加芳的事迹也在网络上疯传,网友们纷纷赞扬他为“有情有义的好丈夫”,认为他是中国“痴情”男人的代表。
就连央视也被惊动了,《铭记》节目组特地为他做了一期访谈。
大家都说吴加芳出名了,可他却高兴不起来,毕竟妻子的离世,已让他的内心几近崩溃。
往日,吴加芳忙碌了一整天,即使累得腰酸背痛,可只要回到家,看到妻子忙碌的身影,闻到熟悉的饭菜香味,就会觉得幸福感满满。
如今,家里失去了女主人的操持,也仿佛失去了生气。而吴加芳又当爹又当妈,一个人拉扯着孩子,内心的苦闷无处宣泄。
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妻子,甚至把妻子的墓地选在了离家20米远的麦田边,正对着他房间的窗户。
这样夜半梦醒时,他一推开窗,就能看到妻子的坟墓。
每天早上,他都要去妻子的坟头看看,带上妻子最喜欢的花,与妻子聊聊家常,一呆就是大半天。
大家都说,妻子一走,把吴加芳的魂也带走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女子走进了他的生活,如同一缕阳光,照亮了他的心。
女子名叫刘茹蓉,是在深圳打工的成都人。饱受过情伤的她,从电视上得知了吴加芳的事迹,一下子便被这位有情有义的男子所感动。
她毫不犹豫地给吴加芳寄去了求爱信。
起初,吴加芳并未在意,毕竟上过电视后,几乎每天都要收到十几封这样的来信。
但刘茹蓉很是锲而不舍,她坚持寄信,并在信中交代了自己的情况,还附上个人照片,以示诚意。
原来刘茹蓉也是个苦命人,原本在成都市城建局任职,但后来辞职下海,开火锅城,做餐饮生意,可惜最后不仅赔光了本钱,丈夫也跟自己离婚了。
现在的她漂泊在深圳,渴望找到像吴加芳这样重情重义的男子度过余生。
吴加芳被她的真诚打动了,两个人开始有了电话往来。渐渐地,吴加芳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精气神也充足了许多。
随着两人的感情逐步加深,2008年11月,刘茹蓉毅然决定从深圳飞往成都,与吴加芳见面。
这一见面,刘茹蓉发现吴加芳比一般男人爱干净,而且非常迁就自己,但凡她提出来的问题,吴加芳都能立马改正,并且改到她满意为止。
而吴加芳也觉得刘茹蓉很能干,是真心待自己好,因此,见面仅仅9天,他们就去民政局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
之后,他们更是共赴深圳,参加了集体婚礼。
而此时,距离吴琼芳去世仅半年时间。
吴加芳再婚的消息一经传出,犹如一颗深水炸弹,引发了舆论的轩然大波。
媒体再一次蜂拥而至,但这一次,他们带来的不再是溢美之词,而是满满的失望。
最早报道吴加芳再婚消息的记者简方洲,称自己得知这一消息后,在诧异的同时,心情一落千丈,觉得吴加芳破坏了大家对完美爱情的期待。
更有自称吴加芳老乡的人,在网上发帖,说吴加芳恶习很重,在当地的口碑很不好。
这消息也引起了成都电视台的关注,《真相三十分》栏目组专门做了一期访谈,名为《吴加芳:情义男还是绝义人》。
在节目中,电视台采访了与吴加芳同村的村民。村民们表示,吴加芳背亡妻回家不过是被岳母一家所逼,他其实与石华琼的关系并不好,两人经常闹离婚。
大家还透露,吴加芳品行恶劣,不赡养老父亲,甚至面对村干部的调解,他也毫不客气地说:“哪怕(父亲)把我告上法庭,我输了官司,宁愿坐牢也不供养他。”
节目的最后,更是透露了吴加芳在妻子尸骨未寒时,就匆匆再婚的消息。
这无疑颠覆了吴加芳在观众心中的形象,有网友说:“我们当初看他背亡妻遗体回家,非常敬佩他。可现在他这么快再婚,让我们觉得他当初对妻子的情义打了折扣。”
更有言辞激烈者,骂吴加芳和刘茹蓉“猪狗不如,一对狗男女”。
铺天盖地的舆论让吴加芳很是受伤,他无法理解,明明自己还是原来那个自己,怎么就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了呢?
同样不好受的还有刘茹蓉,除了承受众人的非议外,她还面临着一道跨不过的坎,而那道坎,曾是她奔赴向吴加芳的理由,那就是吴加芳的亡妻。
虽已再婚,但是吴加芳却没有忘记亡妻,他在院子里种上石华琼生前最喜欢的花,看到它,就仿佛看到了石华琼。他苦闷的时候,也经常跑到石华琼墓前,和亡妻诉说心声。
一天,刘如蓉看到吴加芳又去石华琼的坟前说话,气不打一处来,追过去问他:“你到底爱我还是爱她?”
吴加芳说:“她是我的前妻,我们共同生活了20多年。再说她已经去世,你和她吃的什么醋?”
激情褪去后,一地鸡毛的生活,终于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经济上,吴加芳也捉襟见肘,因为家里的房子在地震中受损,需要重建,吴加芳掏不出钱,刘茹蓉只能从自己腰包里,掏了4万块钱给他。
这让刘茹蓉越发觉得委屈,他们开始因为各种小事争吵,吵的次数多了,就喊叫着闹离婚。
两人的感情,慢慢地被磨平了。甜蜜不再,剩下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2010年6月,这段闪婚仅仅维持了一年半左右,就宣告结束。
离婚时,刘如蓉向吴加芳讨要她的4万元钱,要求吴加芳偿还。
吴加芳哪里拿得出来?他只能四处奔波筹钱,但跑了一个星期,只在5个同学、工友、亲戚那里借到3200元。
恰好这时,一个陌生的男子登门拜访,自称是商务调查公司负责人。
得知吴加芳的困境后,男子表示如果吴加芳愿意,可以去他的公司上班,并预付4万元给他当两年的工资,每个月再给他800元生活补助。
这雪中送炭的举动,让吴加芳又惊又喜。
原来,这名陌生男子姓贾,他从电视上看到了吴加芳再婚的报道,但他不像其他人一样义愤填膺,反而很能理解。
贾老板自己也是四川绵阳人,也经历了地震,他比任何人更懂得“人得往前看,因为生活还要继续”的道理。
因此,他决定帮助吴加芳离婚,希望他以后过得更好。
吴加芳在贾老板的公司做了两年,还清了老板垫付的钱,但他为了感谢老板的帮助,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公司继续干了三年,然后才回到老家,继续做他的泥瓦匠。
经历了生离死别,又品尝了闪婚的苦涩,现在的吴加芳,终于回归平静。他忙时在农田里种地,闲时在建筑工地做泥瓦匠,挣钱维持着普通人生活。
如今,吴加芳的儿子已经成年,长期在绵阳打工。吴加芳孤零零一个人生活了十多年,还是时不时会想起石华琼,并为她修缮了坟墓。
看到他如今境况,村里的亲戚、朋友总是热心地帮他介绍对象。
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于感情生活,吴加芳非常谨慎,不再轻易敞开心扉。
幸好老天也很眷顾他,目前,吴加芳已经有了一位心仪的女友,两人已经交往了一年多。
不过这一次吴加芳可再不敢闪婚了,他决定和对方多相处一段时间,待双方深入了解后再继续。
谈起之前的大起大落的遭遇,吴加芳说:“我宁愿没有那张照片,现在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是啊,他既不是什么“痴情男”,也不是什么“薄情男”,他原本只是一个普通人,而种种称号,不过是众人强加在他身上的枷锁。
可以说,作为地震中的幸存下来的人,吴加芳是幸运的,同时也是不幸的。他虽然活了下来,却要独自品尝失去亲人的痛苦。他需要在废墟中重建家园,需要在伤痛中重拾生活的希望。
这个过程没有绝对的对错,每一个人都有权选择适合自己的道路。
而我们作为旁观者,如果能少一些指责,多一些爱心,想必他们会过得容易许多。爱是理解,爱是包容,爱是人类最无私的情感。
-END-
作者:上善若水
责编:柳叶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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