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呼后拥的经纪人、助理、化妆师、保镖?住五星级酒店包下一整个楼层?不存在的。
导演挑人,感觉对了就是对了,每集片酬70元。
李建华(《封神榜》杨戬扮演者,还演过《聊斋》《上海一家人》),就是在自己的婚礼上被发掘的。
李建华在剧组
“封神宇宙”兴起,30年前老剧又成网络热门:没有庞大影视基地,没有眼花缭乱特效,没有扑朔迷离的选角风波,依然吸引今天年轻观众。
那个年代不流行替身,演员们都有扎实基本功,自己应付高难度动作;也不流行整容,纯天然帅哥美女,随剧组远赴新疆边陲取景,坐着绿皮火车走南闯北。半路出家的影视演员李建华,还得时刻琢磨演技,看同龄人演戏偷师。
30年后的今天,李建华去淮海路接上班的女儿,摇下车窗进车库,门卫突然问,“你是不是杨戬?”他大吃一惊,“《封神榜》播了快30年,我也退休了。”他去学校上课,学生们围过来大叫“杨戬”,甚至追着车跑,这就是一个爆款剧的魅力!
住的是马厩,骑马去拍戏
1990年拍《封神榜》,李建华不到30岁。剧组100多人坐了5天4夜绿皮火车去新疆。
前两小时,满车厢洋溢欢声笑语,三小时后声音小了,半天后悄然无声。天气热,火车进山洞,所有人都把头探出车窗吹风,大喊舒服、凉快。
新疆巴里坤,演员们住的地方由马厩改造而成,搭几个铺,边上新造一个浴室。天气干燥,就算出汗,戏服也很快干了。西瓜带着膻味,李建华猜测,因为切瓜的刀沾过羊肉。
他最着急的是无法联系家人,当地老式电话机无法拨号,摇完号后,等很久才能接通信号。
李建华改成写信报平安。一个月后回到上海,他才收到自己从新疆寄来的信。
巴里坤夏季每天日照时间逼近20个小时。剧组吃完晚饭后还得拍戏,晚上7点出发,拍到10点,天依旧亮得像白昼。只不过光线从亮到暗在一瞬间,犹如装了无形的开关,完全没有“渐暗”过程。
所有马戏、战争戏都是实景拍摄。剧组下绿皮火车第二天,所有演员集训骑马。
李建华与蓝天野、张晓林
年过六旬的姜子牙扮演者蓝天野,不慎从马上摔落,被紧急送到山下医院,所幸没有大问题,剧组赶紧调整拍摄计划。
李建华说:“蓝天野老师平易近人,喜欢和年轻演员聊天。他总是早早把戏服穿好候场。打灯调光时,自己走位,没有替身,没有助理。”
同事们坐车去外景地,李建华却喜欢骑马。虽然刚学会,他一点也不害怕,“一甩马鞭,不用脚蹬,身体完全腾空,像飞起来,快得不得了,迎着风,舒服。”
骑马、打戏全是李建华自己上,不麻烦武行演员。他归功于从小学戏打下根底。
14岁起,李建华在上海沪剧团学馆练功,整整五年。京剧、昆剧、芭蕾老师轮流上课,“苦得一塌糊涂,但是受益终身。”
除了香港武术指导,《封神榜》很多打戏由上海京剧院演员设计,一人演好几个角色。蓝脸打完,换衣服,画上红脸又上了。
杨戬独有的第三只眼,是由化妆师卷棉条,将纽扣式装饰贴到额头,再画成眼睛的样子,后期做特效。
李建华很骄傲,他不用戴头套,“杨戬的头发都是我的真发,那时候流行长发,我平常生活就留长发,感觉很潇洒。”
节目册上的李建华
婚礼被相中,新郎上荧屏
从沪剧舞台到拍影视剧,别人觉得很难的“转型”,在李建华身上,水到渠成。
少年时代,李建华擅长京剧和唱歌,1974年考入上海沪剧团学馆。妻子吕贤丽与他是同学,又在同年毕业留团。
《封神榜》导演郭信玲曾是学馆舞蹈老师,她喜欢吕贤丽,认作干女儿。吕贤丽与李建华结婚那天,郭信玲与摄影团队来喝喜酒。摄影师一眼看中新郎李建华,“《大酒店》还缺个角色,试一试?”
李建华有了处女作《大酒店》,接着是《封神榜》。
对了,吕贤丽就是《封神榜》里的纣王爱妃黄妃。
“郭信玲导演先定我演杨戬,杨戬从21集才出来,之后每集都有他的戏。我是姜子牙这边的人,不停出外景;黄妃是纣王那边的人,留在上影厂摄影棚拍。”
李建华与何威
夫妻二人没有对手戏,李建华在《封神榜》里的搭档是哪吒何威。何威当时只有十几岁,演戏已经很老练,他喜欢叫初入行的李建华“阿哥”。有英国血统的何威,从小就长得很帅,他外公是英国人。
李建华与扮演武王姬发的张晓林合作过《大酒店》,因而熟识。剧组出外景,他们常会被安排住一个房。
在没有手机、电脑、网络的时代,演员们打发时间,除了聊天还有“瞎逛”。《封神榜》在敦煌拍摄,没轮到拍戏的演员们集体坐车去参观莫高窟,“游客寥寥,看石窟比现在方便,但是没有讲解员,看不懂。”
李建华与同事参观莫高窟
从西北转场到武夷山继续拍《封神榜》,李建华觉得,条件好多了,有山有水,伙食也好,每天三顿饭一顿点心。到饭点了,10个人围坐一个圆桌,菜、肉、汤齐全。
在学馆时,李建华成绩优秀,被沪剧团选中,没毕业就与正式演员搭戏。团里专门给他办公交月卡,登台还有演出费。那时的他春风得意,不过打击马上来了——
毕业典礼,李建华突遇变声期。其他同学陆续有角色,唯独他跑龙套、拉大幕,窝在后台配音,“拉大幕有学问,碰上悲伤的戏,慢慢拉;情绪激烈的戏,快点拉。给台上演员打耳光配音,拿根鞭子上下啪啪啪,不能断掉。”
“我用了10年,回到演员表前头。”
这10年,影视剧填补李建华的迷茫。第一部作品《大酒店》,李建华遇到尤勇(现名尤勇智)。今年尤勇是《山海情》一脸风霜的李大有。那时尤勇很年轻,刚从上海戏剧学院毕业,却喜欢叫李建华“小李”。
看尤勇演戏,李建华茅塞顿开,甘当“小李”。过了三十多年。他依然对尤勇赞不绝口,“他怎么完全没有表演痕迹?给我的冲击很大。”
李建华憋着一股劲补课,先在监视器看尤勇演,下一场戏,转到现场看。每场戏,李建华都提醒自己,“要自然,不能做作,一个抬头,一个眼神,先想为什么这样做,脑海里把剧本给演一遍。”
谈起表演,李建华滔滔不绝。他喜欢赵丹,从《乌鸦与麻雀》《林则徐》到《烈火中永生》,个个角色不一样。
他还喜欢卓别林,买《卓别林自传》,骑车去兰心大剧院看卓别林影展。演出间歇,李建华和同事们模仿卓别林,“他的表演有笑声、有思索,有时候看了掉眼泪”。
李建华在剧组
影视与沪剧,台前与幕后
30年前,中国没有影视城,横店还是一片农田。
剧组拍戏天南地北跑,都是实景拍摄。李建华记得,《大酒店》在和平饭店等上海各大酒店取景,“当时五星级酒店有门槛,非住店者不能进。你进门,会被问住几号房,说不出房号,请走人。”
挑选演员过程简单得多。《聊斋》导演兜了一圈没找到合适人选,到上海共舞台看李建华演出,“想请你演电视剧”。两人约在导演的上海亲戚家,聊一聊就定了。
遇到选角试镜,李建华不怵,“3个候选人,首先看脸,其次学戏曲试镜有优势。戏曲演员能迅速抓住角色情绪,稍稍夸张展现出来,让导演看到。只不过导演会提醒,演的感觉对,再收一点演。学影视表演的毕业生,讲求生活化,一开始试镜容易平淡,导演看不到情绪,自然不会用你。”
丰富舞台经验带来的职业习惯不胜枚举。
一场戏三台摄像机同时拍,李建华能记住上一场动作在哪里被截断,比如放茶杯,茶杯摆的什么角度,倒茶什么动作,统统记得。
“演过舞台剧,可以随时被打断,随时在相同地方开始,一遍接一遍,就像我们排练。导演想切镜头,我能接住被切换的那个点。”
李建华与剧组香港同事
拍完《大酒店》,尤勇怂恿李建华做北漂,“他说,小李你形象那么好,戏也不错,干嘛不去北京走走?我想,我有单位,你们刚毕业还没单位呢。演电视剧与唱沪剧没有矛盾,何乐不为!”
李建华如今回想,觉得自己还是更留恋舞台剧。“台上一出戏整整两个小时,把一个故事说完,一个角色又唱又演,很过瘾。演员与观众直接交流,观众有反应,给的气息代表他懂了,他理解你,他感悟了,他沉浸在戏里。”
随着舞台演出越来越多,登台还是拍戏,需要李建华作出选择。“年轻时候没问题,前一晚通宵,第二天日夜两场演出,后来我怎么也做不到。”
2009年拍摄电视剧《国家利益》,李建华请导演把他的戏份压缩在半个月拍完,以免耽误剧团演出。
演反派的他,天天通宵拍戏。大热天同期录音,所有空调关掉,室外没有一丝风,树叶纹丝不动。对戏时,演员们赤膊走位对词,要是穿了戏服,随时会湿掉,随时需要熨。
那时,李建华坐在化妆桌前能睡着,“钱赚得很辛苦。12月拍大热天室外游泳池,我好说歹说,换成室内游泳池。我跳下去之前,又跑步又俯卧撑,还是冷。”
李建华参与沪剧推广教学
现在,李建华很少拍戏,他把主要精力用于教小朋友学上海话、唱沪剧。“他们排一个片段,参加比赛得了奖,家长很开心,学校有荣誉,无形之中带动更多人了解沪剧。”
去年,李建华在金山教的学生拿了三个小梅花奖,没有辜负他每次开车往返四小时上课。
李建华还花了整整两个月给小朋友排演沪剧《大雷雨》,“从第一场到第四场,10岁左右的孩子有模有样把角色演出来。小朋友很有意思,我从他们脸上都能看出苦恼,但是没有一个人说,不演了,不参加了。他们有时候模仿到位了,自己会很得意。小朋友从不懂沪剧、不会说上海话,到能唱大戏,就是我最满意的作品。”
栏目主编:施晨露 文字编辑:张熠 图片编辑:项建英
题图:李建华在舞台 图片来源:主办方供图来源:作者:诸葛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