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请刘邦吃饭的两千多年后,“孔府宴”遍地开花,“徽州宴”走上风口,但却很少有人把自己的饭店取名为“鸿门宴”。
虽然老板们不开鸿门宴,但是总有人想方设法要摆一席,我们熟悉的沈醉和吴敬中,就曾受戴笠之命,请人去赴鸿门宴——吴敬中在历史上确有其人,并非完全是电视剧虚构,他不但当过保密局天津站站长,还曾在戴笠手下混了多年,也算军统资深特工和高级教官。
真实历史中的吴敬中(原名吴景中)似乎也很通达世故,曾有一段时间,他和沈醉成了替戴笠忙乎私人事务的哼哈二将。
沈醉是军统局总务处少将处长,这位名列“军统四大杀手”、“三剑客”的沈醉,主业居然是迎来送往搞后勤,而曾为军统临澧特训班一大队二中队指导员的吴景中,也是戴笠家宴上的常客,有时候戴笠要请人吃饭,就会派吴景中和沈醉前去当信使碎催。
吴敬中在天津解放前夕抢了一架飞机逃掉了,而沈醉被毛人凤发配到云南去当站长,虽然掌管着出逃机票,但还没等他跑掉,宣布起义的卢汉就把他扣了起来,跟沈醉先后被抓的,还有保密局西南特区正副区长徐远举和周养浩——“军统三剑客”,一个不落地在战犯管理所集合了。
吴敬中逃掉后,被毛人凤抓起来砍了几个月甘蔗,就在小蒋一个电话之后,放下镰刀去香港经营房地产去了,而沈醉则在战犯管理所和秦城监狱一直待到1960年才被特赦。
沈醉虽然被关了十多年,但也可以说是因祸得福:他在战犯管理所期间和特赦之后,写了一大堆回忆录,我们经常看到的,有《我的特务生涯》、《军统内幕》、《戴笠其人》、《战犯改造所见闻》、《人鬼之间》、《我这三十年》,按照今天的版税计算,他的收入,绝对超过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网文作者——发行量实在是太大了。
沈醉在回忆录《人鬼之间》提到自己被抓,说卢汉是“智设鸿门宴”:“卢汉抓住了张群来昆明的机会,先将其软禁在自己家中,然后用张群的私章通知两个军长、两个副司令、一个空军指挥官、一个师长和我去开会,就这样,我们这七个(李弥、余程万、李楚藩、沈延世、石补天、童鹤莲、沈醉)握有实权、拥有强大兵力的刽子手,便束手就擒了。(本文黑体字均出自沈醉回忆录)”
沈醉赴鸿门宴被抓,在战犯管理所,他不禁感叹风水轮流转:“当年戴笠设下鸿门宴,我和吴敬中持枪前去请客,结果碰了一鼻子灰,现在轮到我吃鸿门宴被擒了!”
沈醉更想不到的,是他持枪请客的十六年后的1961年,那个不给面子的“客人”,在北京向他笑容可掬地伸出了手:“沈醉,不认得我了吗?我可还记得你呢!”
那位以副部长身份刚讲完话的“客人”一边说一边递过香烟,沈醉透过袅袅青烟,思绪又回到了十六年前的1945年。
对戴笠来说,1945年是他的倒霉之年——鬼子投降了,戴笠的工作也更不好做了。老蒋有事没事就把戴笠叫去痛骂一顿(雨农斗不过克农,老蒋也不想戴笠做大),挨了骂的戴笠回到军统就拿高级特务们撒气。
与克农公斗智斗勇,戴笠就基本没赢过,戴笠输得越惨,老蒋就骂得越凶,戴笠一连两三个月都没笑过。
在戴笠连打报务员几个耳光,又抄起椅子砸向总务处庶务科交际股股长的时候,沈醉也被他骂急眼了:“我不想在局本部干了,特别是不想在你身边工作。我请求调到外勤单位去,因为我从小就没挨过打,我受不了这种耻辱!”
看着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沈醉如此愤怒,戴笠长叹一声:“你难道不知道张蔚林案发生后,我受的耻辱比打骂更厉害十倍!我要是心里快活点,怎么会去随便打人?”
就在戴笠和沈醉陷入一片愁云惨雾的时候,吴敬中跑来了:“我前几天在路上遇到莫斯科中山大学的一个同学(吴敬中说了那个同学的名字,沈醉居然忘记了),现在是延安派在重庆工作的,可不可以跟他往来?”
戴笠正愁无法把特务派进延安,一听吴敬中有这个关系,马上满脸堆笑地请吴敬中坐下来详谈,把跟沈醉吵架的不愉快全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吴敬中是很会说话的,他大讲自己跟这个同学关系有多铁,这次见面双方有多高兴,说得戴笠也兴奋起来,他当场拍板:第二天就在“漱庐(戴笠的豪华别墅)”请吴敬中这位同学赴宴,为了表示隆重和尊重,宴席由总务处少将处长亲自操办,然后让沈醉和吴敬中一起登门促驾。
沈醉亲自驾车,吴敬中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按照礼仪,副驾驶坐的一般都是秘书或警卫,大人物坐后排),兴冲冲地开往吴敬中同学住处。
沈醉很理解戴笠此时的心情和请客目的,张蔚林能打入军统无线电总台,而戴笠派往延安的特务,基本都是有去无回,老蒋又急又气跳脚大骂:“我天天叫你派人打入延安,一直到今天,连睡在我们身边的重庆对方许多公开机关你都打不进去,而他们却钻到我们心脏里这么久才被无意中发觉,你还有脸活下去吗?”
现在机会来了,戴笠当然不会放过,他被吴敬中一通忽悠,认为事情很快就会发生转机,工作也会出现新局面,却没想到前去请客的吴敬中和沈醉,结结实实地碰了一个硬钉子。
那人对吴敬中还算客气,但一听是戴笠请吃饭,而前来邀请的使者是军统局总务处少将处长沈醉,他的脸就变了:“如果我认为有必要,我会登门拜访的!”
碰了钉子的沈醉拍了拍腰间的手枪:“请考虑一下,要是不接受邀请,我是没法儿回去复命的!”
看着沈醉持枪前来,而且话语中还带着威胁意味,那人的表情充满了不屑,直接回过头去埋怨吴敬中,对沈醉连瞧都不瞧一眼了。
沈醉和吴敬中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回到戴笠的“漱庐”,简直有点不好意思也不敢下车了:戴笠正带着几个准备作陪的大特务,郑重其事地站在门口准备迎接贵客。
一看就吴敬中和沈醉两人臊眉耷眼地回来了,戴笠就像野尻和黑藤骂贾贵和黄金标一样,把吴敬中骂了个狗血淋头,要不是吴敬中资格较老,戴笠早就大耳瓜子扇过去了:“他骂得连饭都忘记吃了,还是我走进去催了一下,他才叫大家吃饭。我把这顿饭准备得特别丰盛,戴笠吃饭时还在边吃边骂,因为与我无关,我吃得很舒服。”
沈醉这就有点不厚道了:你是吃舒服了,在戴笠的骂声中,就是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龙肝凤髓,吴敬中又怎么咽得下去?
吴敬中被戴笠骂得晕头转向,但毕竟还没受到什么处罚,毕竟吴敬中的同学不止那位不肯赏光的客人一个,其他同学中,也有几个是戴笠惹不起的。吴敬中在保密局的处境,似乎也比沈醉稍微强一点——有小蒋罩着,毛人凤也拿他无可奈何。
沈醉持枪请客不成,当时也没太往心里去,直到十六年后,已经特赦将近一年的沈醉忽然遇到当年那位客人,当然是大吃一惊,赶紧站起身来,期期艾艾地挠脑袋:“仿佛见过首长,一时想不起来……”
那位客人一把将沈醉按在他身旁的沙发上,笑呵呵地说:“你过去接触的人太多,当然想不起来,你还记得你和吴敬(景)中来请我去吃饭的事吗?我叫徐冰,你该想起来了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沈醉这才知道当年自己持枪威胁不成的客人,恰恰是现在的统战部副部长。
除了徐冰副部长,特赦之后的沈醉还遇到了很多“故人”,比如他有一天跟政协领导一起看侯宝林先生演出,旁边坐着一个人,沈醉就越看越眼熟——那是带着十二个特务也没抓住的王昆仑(建国后任北京副市长)。
沈醉这种惊喜忐忑的心情,让我们不禁想起了在天津解放前乘机逃掉的吴敬中:如果他跟沈醉一样没跑掉,那么他重逢的“故交”是不是比沈醉更多,他会不会连战犯管理所都不用进,就直接公开了自己的另一重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