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成本”还是“大制作”,是决定剧集剧质量好与坏的关键因素吗?
2021年的若干爆款剧答卷给出的回答是否定的,所谓的“大制作”既不能等同于成熟的工业化制作水准,也不是高品质剧集的充分必要条件。此前有观众吐槽的“古装丑男霸屏”,其中便不乏汇集当红演员、平台重资打造的S级作品。观众的不满不仅仅是对演员颜值的评判,也是指整部作品审美风格的统一性及其完成度。大制作+流量包装出的作品如同一个华丽又空瘪的月饼盒,而这笔灰色地带的“投资”如同皇帝的新衣,被注水的评分并不能真正说服观众完成了精品之作。
与大制作屡屡遇冷境况相反的是,小而美的网络剧频频出惊喜。年中的《我在他乡挺好的》,年终的《爱很美味》,前者是致郁感、后者是喜剧感,尽管处理方式不同,但都烹调出了真实之味——两部女性题材群像剧都得到了观众“真实”的评价。他们自发地向亲友推荐、安利让作品口碑进一步发酵,打通了不靠流量“绑架”注意力,而是以扎实的剧作吸引观众的路径——在互联网时代,酒香依然不怕巷子深。
内容上二者的共同之处在于瞄准现实,在接地气的同时紧跟时事。《我在他乡挺好的》让观众看到了国产剧少有的真实贴地飞行时刻——镜头下的她们就像是我们身边那些普普通通,会迷茫,会困顿,会重振旗鼓,有七情六欲,各种弱点的好朋友。由此为我们写下的生活启示录是:直视那些日常生活里不漂亮、但构成你人生绝大部分的问题。
《爱很美味》同样从写实的、与生活同格化的起点出发,不过路径的选择稍有不同。从故事层面来说,《爱很美味》并不如《我在他乡挺好的》一般用凌厉、敏锐、冷静如手术刀的笔锋去挖出现实里带血有肉的生活,编纂出一部“北漂指南”、讲安全感的生活策略。尽管同样在处理时下热议的话题——疫情暴发后的离婚潮、30+女性的职场困境、父母的催婚、亲密关系中的PUA、直播……《爱很美味》的选择是将后疫情时代的种种热点轻巧地编入故事,但并未过分放大、过度消费痛点、沉溺于对立情绪的撕扯、进而引发观看的疲惫感,真正做到了“严肃但活泼”。
轻盈感:《爱很美味》的三重都市性
举重若轻,一是题材的落点仍是在爱情本身,《爱很美味》既是题面、也是破题之法。刘净的两段情缘起于做饭,夏梦从生酮食谱转向合理饮食如同她两段感情的隐喻,方欣的食物过敏让她被关闭了生活的许多可能、但同时也因此遇到了新的缘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这也让都市女性群像剧难得的有了世纪初都市剧的轻盈感与现代感。称其“轻盈”,是指故事中主角不是按照阶层、职业、财力、才力精心调配的都市男女的模板,而是用丰富可能性的想象去对抗生活的种种不确定性与安全感缺失。
从《欢乐颂》到《三十不惑》中的婚恋与婚姻,讲安全策略、论代价是否划得来、争论承诺的结局,但能点燃现代人灵魂的爱情讲述本身恰恰是缺位的。在这个意义上,《爱很美味》所描摹的爱情的发生,不是现代甜宠剧或古装偶像剧里天定的缘分、命运的邂逅——导演用慢镜头、多机位的意外接吻、天雷勾动地火的对视,为观众反反复复划重点,而是现代都市生活里自然发生的生活半径的交集、命运轨迹的交汇——可以在这个路口相遇、成为彼此的同路人,也可以在下个路口潇洒转身、分道扬镳,有疫情下仍未被压垮的精气神、也有轻盈感。于此,爱情的发生与体验,都市男女彼此遭遇、需要或是分别,平凡生活里的浪漫主义是可以被每个人共享的、而不是特权阶层少数人的奢侈游戏。
既不仰拍、也不俯视生活,这样的操作首先将观看位置的观众松绑:他们不是被高高架起的审判官——总要选择加入一方,而声讨另一方。故事的动机与逻辑不是被一种韩国式的“恨情结”如嫡庶相争、阶层对立、性别对垒所驱动的“联结式命运”,让时代的归时代,情绪的归情绪。尤其,《爱很美味》没有设置《欢乐颂》式“富即正义”或“穷人没有道德”的底层逻辑,夏梦遇到的健身教练这一角色,来自小乡村的打工人陆斌善良且真诚,剧中没有绝对的亏欠与被亏欠,观众自不用执着于道德高下的“审判”与争辩。这是“轻盈感”的第二层内涵。
“轻盈”的第三点则体现在剧本结构、镜头语言等作品的外附骨骼之上。首先,不同于“大制作”鸿篇巨制的野心,《他乡》共十二集、每集70分钟,《爱很美味》共二十集、每集约30分钟,从总时长来看二者总体量都较短。此外,选角上合适>流量、甚至刻意地选择了冷面孔演员,也并未在开播前遍布全网地宣发。作品统一的调性、所有制作的动作首先服务于故事、好内容,同时制作方真诚地直面观众。
放下对“剧王”“爆剧”和“流量”的执念
《爱很美味》的导演陈正道在社交网站分享的创作谈中说道,项目的再启动源于疫情后困在家中的日子:“越是在这种非常时期,就越需要一些快乐和温暖(和高热量食物),去抚慰内心的(和体重增加带来的)恐慌和焦虑。于是,我和许导决定重启‘爱很美味’这个项目,和两位编剧开始我们人生第一次的视频会议创作模式。”陈正道的商业电影技巧用在网络剧的制作上,并没有刻意地炫技,而是搭建了丝滑推进的情节,辅以点到即止的喜剧性讽刺,镜头与配乐的调度,让故事没有一处废笔——甚至剧中房产中介的一个表情都有信息量,所以观众才说“这部下饭剧又不那么下饭,生怕再抬头又错过了情节”,“舒畅、通透、一气呵成”,“小而美”在这个倍速观剧的时代有如此表现,胜出的关键就在于尊重观众。
所谓的面向观众,也意味着诚实地面对观众真实的点击与反馈,这是当下许多国产剧创作者稀缺的一种宝贵品质。尤其是扎堆拍摄,《长安》火了马上跟进《洛阳》,用高经费、当红流量、知名IP拼了包装精美的盘子。有时,演员在意的是自己戏份的高光点如何,在大IP效应下试图偷懒的剧作,舍本逐末地空挖质感却没有逻辑严密、节奏利落、环环相扣的好故事。有时,“大制作”下多重话语权的争夺,“爆剧”的诱惑让制作各环节被肢解、各自加码、争夺“爆”后可能的红利,结果却是将浓缩的剧情和紧凑的节奏拖散,无关支线、配角戏份臃肿。这些都让“大制作”距离“工业化”被甩开了一个“真诚”的距离。
何况,工业化制作水准是作品生产的“兜底”品控:分工的细致,是保证影视生产不会因其中某一环的脱节而至影响作品整体崩盘。在这个基础上,作者风格性的整体呈现,才是一部好作品的灵魂。也就是说,“大制作”、砸重金,并不能决定剧集质量的好坏;而扰乱观众审美接受与文艺评论生态的购买水军行为,也并不能真正左右观众的评价。同时,“小成本”也并不意味着角色饱满度、戏剧冲突、悬念设置等环节会瘸腿。只有放下对“剧王”“爆剧”“流量”的执念,剧本打磨、故事编排、场面调度、作品气质整体把控、演员演技,各个制作环节彼此配合去讲好故事,才能合力呈现出一个好作品。
如果说《我在他乡挺好的》是一种信号,更年轻的创作者们通过小而美的影像实验,面对他们生活的现实不再是失语的、粉饰的、甜腻的,而是有能力去表达他们最当下的感受,走出了第一步,那么,《爱很美味》则将直面现实后的刺、痛、压抑、焦虑、不宽容,接入了一种温暖的、相对轻盈的想象中去。不悬浮,但也不撕裂。
“不要害怕生活。”这些闪光又普通的女性形象温柔而笃定地对我们说。就像这些小而美的剧集对着更多的创作者说。
作者:韩思琪(艺术学博士)
编辑:郭超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