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作品到底厌女吗?
在耽改剧风头最盛的时期,网上流行过这样的讨论。
有人认为,女性可以通过凝视男性角色摆脱社会结构的束缚,满足女性对于平等的亲密关系的想象和情感需求。
也有人指出,耽改剧的走红将进一步挤压女演员的生存空间,最终加剧全社会的厌女氛围:
“女性角色被排斥在叙述外,女演员没有机会,代言被男艺人拿走。”
via@萝贝贝
咱毕竟不是专业人士,给不出什么定论,只能说双方都不无道理。
但从实际反馈来看,无论热度还是数量,耽改剧都更胜一筹,“耽改出顶流”的神话(或者说耽改红利)也向来是这边风景独好。
再退一步说,即便“耽改101”中途熄火,说好的双女主剧大年也更像给观众画的大饼。
就算把《流金岁月》《了不起的女孩》《风声》《双镜》几部加起来,都不及《镇魂》或《陈情令》来的能打。
此情此景之下,这部真·百合剧《第一次遇见花香的那刻》带给我的便不只是惊艳,还有宽慰。
原来,百合题材没有被市场彻底抛弃。
原来,我们可以拥有如此细腻美好的女性纯爱故事。
01.
结婚之前,怡敏(林辰唏饰)是家里的掌上明珠,结婚后硬生生熬成了柴米油盐姜醋茶样样操心的全能主妇。
实在没辙。
儿子有自闭症,身边离不开人。
老公又是个不会做饭,连换洗衣服都找不到只会使唤人的“巨婴”。
白天忙工作,晚上忙完还得和躺在沙发上装死的老公对线,然后再去收拾屋子和哄儿子睡觉,心累的一天才算结束。
明明才不到30,夫妻俩已经没了那种世俗的欲望和激情。
平日里,老公情愿逛论坛,刷ins来打发时间,也懒得和她多交流。
等到情绪爆发的时候,两人又是鸡同鸭讲,全程无效沟通。
女方控诉丈夫在带孩子方面的疏忽,表达内心的不满。
而男的呢,只会抢话和推脱责任,还要对方列个清单,仿佛把婚姻当成了角色扮演游戏,妻子就是那个负责给他发任务的NPC。
亭亭(程予希饰),怡敏高中时期的学妹。
多年以前,两人有过一段暧昧时光,但后来还是以怡敏主动远离,选择和现任恋爱结婚告终。
故事的正片,要从两人的重逢与一场婚礼说起。
某天,原本去参加朋友婚礼的怡敏误入了一对同性新人的婚礼。
她站在台下,以微妙的距离围观了这场婚礼。
对她来说,那是个略显遥远的世界——
她从没想象过,两个女生要如何携手踏上婚姻殿堂和组建家庭。
另一头,对学姐余情未了的亭亭早就注意到了怡敏,顺势跑来搭讪。
婚礼结束,两人同乘一辆的士回家。
路上,亭亭试探性地聊起了彼此的感情生活,刚刚还在接话的怡敏沉默了。
“你好吗?有空多见面。”
回到家,怡敏踌躇了半天,还是把打好的短讯逐行删除。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
“明天见面?”
短短的四个字,令所有的烦恼仿佛一扫而空,那颗沉寂许久的少女心,终于久违地悸动起来。
02.
当我们在聊耽美作品的时候,总不忘聊美学,聊分镜,挖掘剧里的隐喻和主创预设的小心思,好比在享受通关解谜游戏的快乐。
不知何时,唯美含蓄成了LGBT题材共享的创作特征。
这一点,其实单从剧名就可以看出来——“花香”的谜底是“爱情”。
而亭亭第一次遇见“花香”的那刻,是在球场上。
奋力进攻的怡敏牢牢吸引住了亭亭的目光,她近乎痴迷地盯着眼前这个活力四射的女生。
从初见到怦然心动,只在一瞬间。
但和许多耽美题材中涌动勃发的荷尔蒙气息不同,两人的互动就如一杯夏日柠檬茶,口感清爽怡人,甜度刚好。
打听到了学姐的消息,亭亭化身小迷妹,慢慢融入了对方的生活,两人一起打球、回家、做功课,关系迅速升温。
这一天,学妹自告奋勇要载学姐回家。
晚风徐徐,吹拂过少女不为人知的心事和微红的脸颊。
啊,是初恋的香气。
由于社会规范和生理原因,女孩子之间的相处向来比男孩子更亲密(女孩子从小就喜欢互相搂搂抱抱贴贴),而这种亲密,恰好给了暧昧滋长的空间。
一次不经意间的触碰、近在咫尺的心跳,甚至是黏糊的汗水,都化作感情发酵的催化剂。
在好奇心的指引下,两人小心翼翼地触碰了对方的胸部,那是一次尚未沾染任何色情意味的青春初体验。
再后来,蜻蜓点水般的轻吻,激起了一阵颤栗和慌乱。
黏黏腻腻的午后时光,则是这杯夏日果茶的尾调,余韵绵长。
或许,观众心动的理由,正是这恰到好处的氛围感。
因为剧情体量小,时长又短,6集电视剧掐头去尾之后加起来还抵不过一部商业片,所以编剧势必要在文本上做减法。
于是,才有了让人百转千回,反复咂摸的极简风对白:
“我发现你很爱说没关系耶?”
“有吗?”
“嗯,而且你说没关系的时候都不是真的没关系。”
恋爱过程中,时刻以最敏感的态度去探知对方的情绪,有过恋爱经验的朋友都知道这有多难。
我只能说,被狠狠拿捏了。
“这是我的电话。”
“我知道,你号码又没有换。”
时隔多年,两人依然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就好像她们一直在等待,等待对方的来电。
不仅如此,剧里运用了许多细节来刻画人物之间的推拉,顺便为CP党们留足了解(磕)读(糖)空间。
比如,深夜的一条短信:“王太太,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不是学姐,不是怡敏,而是王太太,一个充满暗示性的称呼。
一旦回复短信,就意味着愿意逾越道德的边缘,共赴这场危险游戏。
比如,两张并排的高脚椅,代表着心动的讯号。
过去,怡敏的人生规划里没有亭亭的位置,自然也不会有摆在窗边的高脚椅。
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关键是,本剧还贡献了一场教科书级别的情欲戏。
透过镜头,导演仿佛随时在对观众wink:“你品,你细品。”
深夜,亭亭跑来怡敏家借宿。
两人进屋,不断变焦、晃动、推移的镜头预示着人物内心剧烈的摇摆——怡敏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这个热情黏人的学妹。
大概,她也只是凭借本能去靠近对方。
眼看气氛胶着,向来喜欢直球的亭亭决定主动出击。
接过乳液,她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怡敏的手指。
镜头拉近,怡敏顿时就像触电,表情慌乱,不敢直视学妹的眼睛,“有事叫…叫我”,然后落荒而逃。
眼看猎物落网,高明的爱情猎手自然懂得趁胜追击。
洗完澡,两人进入了闲聊time。
怡敏问亭亭有没有留过短发,亭亭回道,“有啊”。
说话间,她又用手指划过对方的脖颈,一边比划,一边留下自己的体温。
无需言语,此时她们都知道彼此距离最后的沦陷,仅差一步之遥。
就连观众也心知肚明,该来的,总要来。
纯情,却又暧昧,撩人,却不露骨。
从进屋时的前戏到最后的拉灯,整场戏看得人呼吸加速,心神荡漾。
和某些搞专业勾兑的糖水剧比起来,这哪里是好磕,简直香疯了好吧。
03.
最后,《花香》的感情戏确实很香,但女主的心路历程同样值得细品。
这种在保守与开放、道德与欲望之间摇摆和挣扎的状态,才是本剧真正想要探讨的命题——女性如何觉醒,如何探索自我和对于欲望的体认。
而本剧之所以会选择怡敏作为故事支点,主要是因为这个人物具备的典型性。
骨子里,她是个相当保守的传统女性。
当两人畅想未来的生活时,她想都没想就给出了一套刻在DNA里的标准答案:
一男一女、成家立业、结婚生子。
严格来说,俩人都是双性恋,不存在“直掰弯”的问题。
但骨子里的传统,使得当年的怡敏拒绝接受自己的性取向。
换言之,她不愿意承认自己“不正常”。
等到两人关系逐渐疏远,怡敏便强行把这段超纲的感情定义为“友情”,然后心安理得地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再来想想,为什么编剧选在这个节点上安排一场床戏?
除了水到渠成之外,也因为接受欲望的存在就意味着接纳了真实的自我,这是觉醒的必要条件。
因此,《花香》不是个渣女遇上第二春的背德故事,也不单是普通意义上的纯爱故事。
女主是不是出轨,她爱上了谁,甚至“亭亭”是男是女,这些统统不重要。
重要的是,女主需要在父权社会与传统家庭模式的包夹之下找到另一种可能性。
为了方便观众磕糖,很多甜宠剧包括腐剧会打造出近似真空的环境。
在这个“乌托邦”里,主角们顾着谈恋爱和发糖就完事。
但《花香》不是的,它在呈现一段浪漫化的同性关系的同时也还原了现实世界的阻力。
因为忘记给儿子做便当,怡敏内心出现了一丝愧疚感。
出轨倒也罢了,自己怎么能亏待儿子?
还要不要和亭亭继续走下去?
万一被人发现,到时候要如何收场?
来自家庭的惯性就像地心引力,不断地将怡敏往回拉扯。
比这更残酷的是,一旦你承认爱上同性或者出柜,就相当于认领了少数派的身份。
吵架时,怡敏的老公宁愿相信她是在找借口,也不愿意相信她居然爱上一个女人,还为此提了离婚。
说到这,顺带提一嘴《兔子暴力》这部电影。
怡敏的人设和经历,让人不由想起了片中万茜饰演的曲婷。
她们都面临着传统观念的束缚,最终选择了背叛家庭和传统价值观。
比较难得的是,她们还以母亲/妻子的身份展露了女性的情欲。
而这种风情,又与她们法律上的配偶无关。
某种程度上,这是性自由的一种外在体现。
不同之处在于,曲婷是以主动的姿态抗拒着社会规训,逃离了小镇。
于是,她成了远近闻名的“荡妇”,一个抛夫弃子、不守女德的坏女人。
这么说吧,我们的社会其实很害怕有这样的另类出现,因为这不但意味着女性的觉醒,也意味着传统家庭面临瓦解。
而怡敏呢,则是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做个贤妻良母,直到被欲望唤醒自我。
这两个离经叛道的女人构成了现代女性的一体两面,本质上,她们都是出走的娜拉(易卜生所著剧本《玩偶之家》女主人公)。
至于亭亭这个角色也挺耐人寻味,她既可以象征怡敏内心的不确定性,也可以象征女性的自我意识。
有的时候,她就像是戏剧里主人公的内心独白,在一次次地提醒着怡敏,不要自欺欺人,不要再逃避内心的真实想法,不要再被他人的眼光羁绊。
现实主义向的耽美剧往往在讲述同性恋人如何冲破世俗的阻隔,如何建立身份认同。
在此之上,《花香》又多裹了一层内涵,它除了表达LGBT群体的心声,也直面了东亚女性的普遍困境。
通过主角的遭遇,你能看到无数熟悉的影子,感受到许多相似的外在阻力。
从小到大,从理想走向现实的路上,我们欠缺的也许就是某个“亭亭”——象征质疑与反抗的声音。
为此,我愿意把这部剧推荐给更多人,不管你是谁,不管你的性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