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走出大山,去到城市打工,而女人则留守在家,照料家庭和孩子。这似乎成为了中国农村绝大多数家庭的现状与共识。而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下,随着一系列改革的进行和农业农村现代化,中国乡村经济结构发生了巨变,乡村女性拥有了更多机会参与社会生产劳动,她们中有不少人走出家庭,走向社会,成为乡村发展进程中的重要力量。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应该如何看待那些留守乡村的女性?新京报记者对话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副教授汪淳玉,聊聊中国留守乡村的女性生活。
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副教授汪淳玉。受访者供图
留守的人越来越少了
2016年,汪淳玉做了一个关于乡村留守女性的研究,她跑了河北、江西、四川三个省份,一共选择了十个村进行抽样调查。研究的结果是,留守在乡村的女性,变得越来越少了,她们的流动体现出了新的特征。
在这次抽样调查的研究中,汪淳玉将留守女性定义为丈夫外出6个月以上的妇女。在她的研究中,得出的数据显示,河北某个村庄总人口是3486人,流动人口是1200人,而剩下的两千多留守人口中,留守妇女只有145人,甚至不到留守人口总体的10%。
汪淳玉介绍:“近些年来,留守妇女的流动出现了两个特征,第一个特征是,留守妇女的地理区域发生上移,也就是说,原本可能多的是在村庄留守的妇女,而现阶段则是到乡镇、县城留守,所以留守在村庄的妇女也就越来越少了。”
汪淳玉和她的团队,发现留守妇女的第二个特征是,从事农业生产活动的数量在减少。她说:“这也是留守妇女当前所呈现出来的一个特点,因为她们在村里的比例在减少,从事农业生产活动就相对减少,相对地,非农的经验也就增多。”留守妇女哪怕在农村留守,从事农业生产性活动的部分在减少,这意味着留守乡村的女性不再围绕着农业生产活动,而是有了更多非农业活动的机会。汪淳玉认为,这是国家大环境以及对乡村政策所决定的,是与留守女性的上移、教育的上移相呼应的。
不得已的留守
汪淳玉介绍,留守在乡村的女性,主要分成两种情况:一是比较年轻的留守女性,她们大多因为还在哺乳期,而在乡村做短暂停留;二是年纪较小或者年纪较大的人,比如学龄前的儿童和尚未到留守老人年纪的妇女,一般是50-60岁之间。“一般有劳动能力的妇女留守的比较少,因为她被市场所需要,就会出走,而年纪较大、有残疾的妇女基本会留在村里。”
虽然在乡村农业现代化的进程下,留守女性数量在减少,却并不代表乡村女性完全走向自由。汪淳玉表示,目前乡村仍存在留守女性,其留守仍受到不得已因素的影响。她说:“在走访调查的过程中,我们了解到的是,几乎所有妇女留守的原因,都是因为需要照料家庭,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照顾的责任都落在了她们肩上。”
因为农业现代化的发展,很多村庄的农业生产、体力劳动,基本不需要人的参与,女性解放了双手,却依旧要留守在乡村。汪淳玉说:“现代人均寿命在延长,相当于延长了留守女性的家庭照料时间,在走访过程中,所有女性都表示这造成了她们非常大的压力和负担,上下两代人都需要她们。”
“这就有点类似全职主妇的角色,她们在家庭中付出了绝对的劳动,却常常容易被忽视,比起在外务工赚钱的男性来说,留守乡村的女性往往找不到自身价值感,而对追求自我丧失信心,甚至对自己不自信,在家庭中丧失话语权。”汪淳玉认为,这是现阶段留守女性有待解决的问题,她们受到社会刻板观念的约束,留守成为不得已。
工业进村提供新机会
改变的机会,来源于外界的举措和乡村发展格局的改变。近年来,不少地方开展产业扶贫项目,让工业走进乡村,这便为留守在家的妇女提供了就业机会。汪淳玉说:“产业扶贫,使得很多工业走进乡村,乡村多了很多扶贫车间,我们就发现,在这些车间里,有很多留守妇女的身影。”
“她们也不是完全投入到工作中,是一边做工,一边照顾老人或者小孩的,这为留守妇女提供了空间,创造了收入。”汪淳玉表示,因为工业进村,本来处于弱势地位的留守妇女,不再只是照料家庭的角色,她们有了在家门口就业的机会,获得了收入,提升了自信,从而在家庭中争取到了话语权。
在四川调研的时候,汪淳玉对一名留守妇女的故事印象深刻。她说:“那是一个生育了三个孩子的女性,丈夫在外务工,定期寄钱回家执行赡养义务,在这一过程中,她遭遇了丈夫的背叛,寄回来的钱并不足以生活,但由于害怕失去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没有分开。后来,他们的村里建了一个服装厂,是专门做花边的,于是她就在家里晒谷子平台上,放了一台缝纫机,在空闲时间为自己增加创收。”四川女人有了工作,自己创造了营收,汪淳玉说,这让她变得自信起来,对她的生活也是一种补贴。
进击的乡村女性
依靠乡村经济结构的变化,留守女性的生活发生了质的改变,而还有一种留守乡村的女性群体,正在向不同角色发起进击。汪淳玉说:“不仅有家庭妇女生活上的改变,因为乡村的男性大量外出,所以留守在村里的女性有了更多参与乡村公共事务的机会。”
也是在四川,另一个女性将生活过出了多种可能。汪淳玉介绍,这名女子虽然也留守在家,但是积极尝试各种工作,“比如她自学了理发,在村里开了一家理发店,再过一段时间,尝试着自己养殖兔子、鱼,种葡萄,做电商。虽然在留守妇女中,这类积极创业的女性比较少,但是她们几乎顶起了大半个家庭的生活,属于女能人。”
值得注意的是,乡村女性中涌现出越来越多领域的能人,汪淳玉说:“比如参与政治方面的女干部、女村长,我们也能看到有越来越多乡村女性在村庄的公共空间中发挥着积极作用,在经济和政治等多层面崭露头角。”
在汪淳玉看来,在高喊乡村振兴的当下,女性力量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而发挥乡村女性优势,利用好女性力量,则需要政府和相关部门的推动,她说:“我们需要解决的是,这些留守妇女的后顾之忧,考虑到她们的现实需求,这可能才是调动乡村女性力量的关键。”
新京报记者 陈璐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郭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