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妍
随着电影《爱情神话》的热映,上海这个集浓郁小资情调与市井烟火气息于一体的幻魔、开放、包容的大都市,再次进入包括我在内的许许多多人的思索之中。
有关影片,爱与不爱,观众褒贬呈现出两极分化。
社会文明程度的衡量标准之一,是每一个人的审美趣味和偏好需要且值得被尊重。客观而言,这部电影在某种程度上是上海大都市的“众生相”,中产阶级的一个侧面,是一张较为靓丽的城市名片。
在城市的现代性中如何安顿“家”?
大抵心安即是家。
数千年来,中华民族的思想主潮是儒家经典文化。家国情怀,身家观念是国人身上流淌的基因和血脉。
对“家”的追求和理解,体现在每一个中国人的身上,也体现在不同年龄段、不同阶层人的身上。
影片以上海中年男人老白(体胖发福)追求异性李小姐为主线。老白具有尊重女性、谦逊、懂艺术、有情调、会烹饪等优点。
而独立自强,差三分去同济大学,差那么一点点去外国名校的李小姐通过老白,与其前妻蓓蓓、学生(画友)格洛瑞亚两位女性成为好友。
老白的好友老乌,看上去、听上去满嘴跑火车,爱编制浪漫爱情故事“不靠谱”的单身男性。
三女两男,两顿家庭晚餐,沪言互语,唇枪舌剑,争辩的不是输赢,而是思想交锋,心灵慰藉。
老白的母亲、儿子、儿子女友,甚至是街头巷尾的补鞋匠,各色人等,构成了“海风”夹杂着浓郁上海市井味的独特日常生活和生活图景。
现代化程度较高的上海,经过百年现代化整体结构的解构、重构,转身、腾挪,传统宗法社会中的个人依附,想独立而急于跳脱,却仍是社会大网中千丝万缕的芸芸众生。
扎根于传统文化中,盘根且错节的“血缘关系”中的个人,具有了现代性“人”的意义,几千年身上的“土层”正在悄然剥落。
影片中的三位女性,各有各精彩,各有各无奈,各有各追求和活法。她们的共性是有能力摆脱对异性、宗教、种族、民族的依赖,而成为自由与尊严的独立自主的个体。
影片中大量配角以及路人甲、路人乙的存在,仍在显示着传统的依附网络,尽量地对个体自主有束缚和抑制的多面性。
经济上独立,财务上自由的无负担、无顾虑的上海中产阶级,仍有需要被呵护、被保护,四处寻找“家”及家人的安全感觉。失去形式上的“家”,即便是中产阶级也会有焦虑、善妒和彷徨感。
肉体之躯高度自由,自主性反而成为个体不能承受之重。
上海是中国电影文化孕育的沃土。
中国百年早期电影作品中,对上海城市文化、市景、社会现实都有过无数经典的影像呈现。该影片延续百年中国电影对上海的影像书写传统。
上海的地缘文化优势是地域空间身份认同的根基,从文化地缘学视角来审视上海电影《爱情神话》,必要且必需。它能够为上海电影的追根溯源提供一个渐进的、全面的、系统的指引。
因而,以文化地缘的视野塑造和审视上海电影,不仅是弥合隔阂的必要,更是保持民族特性,增强文化自信,抵抗他者文化意识形态侵蚀的重要保障。
借鉴城市社会学家列斐伏尔提出空间的“三重性辩证法”理论,即自然性空间、社会性空间和精神性空间,该影片在电影美学上则表征为空间生产出的在地景观、人物性格与上海精神。
影片中所呈现的上海电影的审美特征既是其长期形成的异质美学品质,更是其未来类型化发展的模式依据。
1.在地景观
上海独特地理环境中孕育出别具一格的电影风格。
《爱情神话》中的洋房、水果店、饮料店、咖啡店、画廊等外滩的街景巷景,不仅构成其表层上海的造型标识,亦传递出丰富的都市意蕴符号。
该影片的叙事空间精准地定格在都市大文化中,目标人群锁定在中产阶级及相关的生活场景。一股接着一股新潮的海风,早早吹拂着这里生活的人们的心灵和思想。
其次是文化景观。
大海的磅礴,水资源丰富的自然条件孕育出上海与北方雄浑壮阔、大漠孤烟完全不同的人文景观。
上海人的民风民俗中,有水柔和的常态一面“嗲”味儿;也有雄浑的不寻常一面,见过世面,有眼力、有胆识、有豪情的上海人。
无论是老乌还是补鞋匠,均不同程度地与国际接轨。再忙再累,街角的补鞋匠,下午也要腾出时间喝咖啡。
这一细节的刻画描写,让观众心生敬畏,这是对劳动者最大的尊重,“以人为本”的人文精神的最大限度诠释。
影片的叙事情节甚至有些夸张,但这些观众都接受,都入心入脑,都记住且回味无穷。
影片也实现了主创团队的创作意图。影片中所不断出现的各式类型化的都市文化符号,已成为上海城市文化的新意象。
2.人物性格
潮湿多雨的气候,给上海带去丰富物种资源的同时,也带去多变无常的天气。复杂多变的地理环境,客观上形塑了上海人独特的性格特征。
一方面勤劳、勇敢,敢于冒险,勇于开拓;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求助于神灵,笃信鬼神,求助于超自然力量的保护。
“灵的很”“十三点”等方言、口语、俚语地无痕自如转换,是塑造人物性格形象的有效工具材料。
该影片中女主人公李小姐是单亲妈妈,与母亲、女儿蜗居。居住条件简陋,但仍不忘自强不息拼搏奋斗。
此处寄托了这里生活的饮食男女的希望和无奈。既要与命运抗争,不放弃不妥协,也要适时的自我宽慰和心理暗示。
与山野乡村不同,上海的城市普遍呈现出开放性、包容性特质,频繁的商贸往来破除了封闭自守的传统桎梏,人口的流动,文化的交汇,培养出包容、开放、通达的创新自主意识。
“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的前妻蓓蓓,孤身一人却不寂寞,定期到舞厅跳探戈,开心快乐。
学生(画友)格洛瑞亚想通过购买老白的绘画作品完成自我救赎。她在歌厅包厢里独唱一幕,真实怜爱,繁嚣热闹的大背景凸显灵魂的异常孤独。格洛瑞亚瞬间的变脸,过度的掩饰,反衬出人性的伪善与善变。
围绕老白的三位女性成为好友,注定这些都不是爱情。他们的交往是大都市人皆需要打发无聊时光的玩伴。
三女两男实际上不存在的“纠缠”矛盾,其矛盾叙事推动了剧情发展、人物性格的刻画。叙事主线、副线,多线并进,由昏暗不明朗逐渐清晰。
片尾李小姐约老白喝咖啡,当观众都认为俩人有戏时,是影片的happy ending时,俩人故事早已完结。喝咖啡就是单纯的喝咖啡,没戏。
这就是大都市里的可有可无的现实爱情。没有一丝一毫的神话而言。
3.上海精神
上海地处长江入海口,国家中心城市、超大城市,大都市圈核心城市等。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其对外自由贸易便利,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交互碰撞融合,使得上海在被动接受各种文化的同时,不断确认与变革自身,由此形成经世务用、兼容并蓄、宁静致远的上海精神。
何为上海精神?
首先是经世务用精神,即上海精神的“实用性”,体现了本我精神;其次是兼容并蓄精神,这是对上海精神的“想象性”,体现自我精神;再次是宁静致远特征,这是上海精神的“象征性”,体现超我精神。
通过重新梳理上海百年电影的历史嬗变、现实逻辑和审美特征,我们可以自信地下结论,上海电影曾经为中国电影做出过重要贡献。
其所承载的上海人文历史景观是中国影像历史的重要组成,表现的上海精神更是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的重要体现。
《爱情神话》热映,有学者提出“上海电影”概念的提出和构建。
这不仅是对上海文化与精神的弘扬,更是民族特性与文化自信的表达,同时也勾勒出了中国地缘电影的宏伟蓝图,描绘出中国电影学派更为清晰的路径。
影像叙事是历史人文的有机组成部分,不可或缺。与人类生生相息,常见于大众领域。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起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国际行动,目的在于开发传统文化资源,把历史传统作为“活态保护”对象,纳入日常生活,纳入当下审美。
美国学者泰勒·考恩在《创造性破坏--全球化与文化多样化》一书中,将世界各地传统文化涵盖其中。
即在现代化过程中和在当下的数字化传播的方式中变异:与不同文化融合,与本土文化结合,获得风靡效应的案例。
大众(流行)文化在普通人,特别是深受年轻人的喜爱。大众流行文化贴近大众,却不断遭受学术界的批判,否定的意见多于肯定意见。针对性问题主要是商品化、粗俗性以及依赖的传媒的虚假性等。
美国实用主义美学反对这些责难,并掀起“生活美学”热浪,其代表作如杜威的《艺术即经验》,理查德·舒斯特曼的《实用主义美学》《生活即审美》《身体美学与身体意识》等。
结合相关美学理论,影片《爱情神话》总体上呈现审美的“两相适宜”和文化多样性选择的合理性两大新特征。
1. 审美的“两相适宜”
影片《爱情神话》获得不同年龄层受众的喜好,大致在20岁至60岁区间。他们各取所需时,人人各美其美,关键在于审美的“两相适宜”特征。
换言之,满足人的审美条件时,真正的审美才发生。
而审美条件包括三个方面:人出于审美目的和欲望;选择符合人的审美能力和审美趣味的;进入审美过程。
不同文化中的人和而不同。当人与人处于同一文化圈层,则两相适宜。
儿子与女友,老白追求李小姐,老白与前妻蓓蓓,老白与格洛瑞亚,老乌既幻或不虚的异国单恋,情感类型所呈现出“两相适宜”的丰富性和多层性。
只有在审美关系中,人才是审美主体,而不是可以成为所有人审美对象的客体。
2. 文化多样性选择的合理性
影片除了审美功能外,还有多种实用功能,而且这两方面的功能经常混合在一起,形成混合功能和价值。
多元的文化类型的使用各不相同,也有相似之处,如家庭、仪式(老乌墓园告别)等。
文化的多样性和多元性始终贯穿影片,又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叙事“节点”上。
情节似是而非,中西合璧,逻辑之内又超乎想象。这使影片的观影效果超过预期,符合当代大都市人精神生活的不同需求。
各色人等所代表的上海不同阶层市民的文化多样性表现精准、到位。其生存空间、创造空间和欣赏空间的书写,表现得活色生香、淋漓尽致。
两顿晚餐的台词特意使用吴侬软语,无论是生活还是爱情都显得特别有质感,为广大观众呈现精致、幽默的视听语言和享受。
影片始终没有性和暴力的描写,但始终抓住观众的注意力,将上海城市风情风物,以及上海人的精明、可爱形象地刻画展现。
现代化进程的大都市上海,人与人之间,如何爱,怎么爱,谁来爱,爱或不爱等系列问题,影片并没有给出统一答案。见仁见智,其实并没有标准的答案,或许没有答案。
追寻爱情的路上,无论是神话还是传说,均为现代社会转型纷繁复杂的现象。
现代都市人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
【作者简介】
刘妍,青年作家、评论家。中国新文艺群体评论委员会首批特聘委员,入选首届全国文艺评论领军人才研修班。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文学学会会员、中国电影评论学会会员。
结集出版已发表的散文集《花城印记》《花城味道》系列等。剧本《如影随形》入选第二届广东省优秀电影剧本奖,《钟南山逆行的72小时》入选2020年年度文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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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钱江晚报·小时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