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么介绍今天的主角?
两个数字。
这是82岁的他,第33部长片:
《圣母》
Benedetta
导演保罗·范霍文,世界名导里最“疯”的老头之一。
疯在产量:
83岁高龄,依然保持平均3-5年/部的出片频率。
还想不起来他名字的,Sir说他上一部电影你肯定记得。
2016年的奖项热门,让于佩尔再摘法国奥斯卡(凯撒)影后的《她》。
疯在经历,堪称传奇人生——在本国荷兰中年成名。
33岁的他从荷兰海军电影小组退役后,拍摄的首部妓女回忆录《在商言商》,在荷兰一战成名。
接下来的5部电影,《橙色战士》吸引荷兰20%人口观看,剩下4部连翻拿奖或被提名,(《土耳其狂欢》提名46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纳粹军旗下》提名37届金球奖最佳外语,《第四人》拿下第10届洛杉矶影评人协会最佳外语片),引发好莱坞注意。
15年后转战好莱坞名利双收。
47岁,保罗·范霍文勇闯好莱坞,15年时间,既有《机械战警》《全面回忆》这样的大卖科幻动作片,也让莎朗·斯通凭情色悬疑片《本能》华丽转身。
他在好莱坞的战绩,一句话概括就是,拍过的电影都火到有续集。
68岁时毅然出走欧洲。
为什么?
没办法,当今的好莱坞容不下这痴迷于大尺度题材的“疯老头”。
反性侵运动后的美国电影业,新增了一个电影岗位,亲密戏协调员(intimacy coordinator),拍摄此类题材时必须在场。
那部《她》,在好莱坞找遍演员和制片、编剧,都无人愿意。
为了不受限制,他只好把演员和故事背景选在更自由的法国。这部《圣母》也在法国和荷兰两国制作。
说来也可惜。
国际大奖常客的保罗,3提戛纳金棕榈,1提威尼斯金狮,至今却无任何奖杯抱回。
新片《圣母》,也一样。
当初为了等实体戛纳电影节,保罗老爷子还特意等了一年。
奖项这东西,不妨碍作品的好坏。
一点开,就是纯粹的光影享受。
大学时的油画功底还在,光线、构图、色彩,电影每一帧停顿,都仿佛是一副来自16世纪荷兰画派兼具恬静和烟火气的油画。
△ 图源:维基共享资源
题材也是保罗所擅长——风暴中心的“大女人”。
保罗镜头下的女性,总是带着一股狠劲。
她们很难讨人喜欢,可又有足够魅力,让你为她献上掌声。
《本能》里的莎朗·斯通;《她》里的于佩尔。
这次的“圣母”伯纳黛特。
保罗把她的狠劲,藏在一个又一个华丽的谎言中……
更迷人,更危险。
01
伯纳黛特(维尔日妮·埃菲拉 饰)比修道院的任何一个修女都自信:
“神选之女”。
出生时妈妈差点难产, 是上帝神迹初现,救她一命,伯纳黛特才得以来到世上。
小时候,出发去修道院。
路上遇到土匪,骑着马来势汹汹,她却神色不惧。
以“圣母”名义发话:给朕退下!
土匪上一秒嘲笑,下一秒就服了——圣母“显灵”,“圣屎”警告。
△ 翻译源自亿万同人字幕组,下同
进修道院后,她更加确定自己神命所归。
其他人只会在嘴上念叨主啊耶稣啊,她却能在梦里和耶稣聊天、拍拖、抱抱……
后来她身上开始出现奇怪的伤口。
手掌,腰间,额头……
激动时仿佛神迹上身,面目狰狞,声音变得仿佛男人般低沉。
整个教会哗然——这可是全套圣痕啊。
身上出现如耶稣当年被钉死在十字架上,遭受折磨时的同款伤痕,被认为是能和耶稣心意相通的荣誉之证。
有圣痕加身的伯纳黛特,成了修道院最圣洁、最虔诚的“圣母”。
也因为这份极致的“圣洁”,成为修道院新一任院长。
看似顺理成章。
可这一场场神迹背后,破绽百出。
02
伯纳黛特自以为神恩初现的降生,来自父亲的转述。
可这种故事,就跟明星聊入行是因为“陪朋友出门、面试却被星探发现”一样,雷同得无趣。
修道院嬷嬷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听过的第几十遍了。
(中世纪的修道院很难进,能当修女的家长非富即贵,都是资源咖。)
伯纳黛特的圣痕,出现时间点也很诡异。
她的圣痕虽然是全套,却并非同一时间出现。
先是四肢和腰部的伤口。
当院长来查看过她的伤势后,和嬷嬷商量,这圣痕少了头上的伤口?
话音刚落
刚走出院长办公室伯纳黛特,就被砸在圣母像下,诡异地头部流血。
不早不晚,圣痕在院长见证下“完整”。
一个恰如其分的神迹
所谓神迹,所谓圣母,是极致虔诚的回报,还是别有用心的做戏?
是疑问,也是“照妖镜”。
人人都有不同答案。
一派,以修道院嬷嬷的女儿为代表,她们不相信“圣母”。
伯纳黛特头破血流地倒在圣母石像前,她第一时间冲出来。
看到院长和母亲承认神迹,很是不解。
前一秒额头还没有圣痕,听完院长的疑惑后,后一秒她就倒在了神像前的碎玻璃渣里。
跟老娘演戏呢?
她不信神迹如此巧合,更不能让这野“圣母”抢了老妈的职位。
即便她没有亲眼目睹伯纳黛特亲手把额头划破。
我就是知道
她选择用谎言去证明自己认为的真实。
嬷嬷和院长,半信半疑,却选择与谎言为伍。
他们无法确认圣母的真假,可“圣母”带来的繁荣景象,隔壁村可是有实实在在的案例。
而女主伯纳黛特,活成了谎言本身。
她真的虔诚到能与耶稣心灵相通吗?
导演从细节里藏了不少线索——《圣母》里,女主一共和耶稣有4次见面。
第一次,舞台献祭。
她扮演死去升天见到耶稣的“圣女”。
晃神间,看到牧羊的耶稣在远处召唤他。
第二次,上晨课,她看到自己被几条大蛇缠身,耶稣挥剑斩蛇,二人拥吻。
第三次,怪病突发,歇在床上,她梦见被士兵追杀,长相丑恶的土匪头子假装耶稣,英雄救美。
第四次,怪病发后,牧羊女主动搬到隔壁床照顾她,当晚,她看到耶稣被绑在十字架上,唤她一同受苦。
留意耶稣的容貌,也在一点点发生变化。
最开始,耶稣眉清目秀,圣洁温柔。
后来。
“祂”,他成了土匪的障眼法,成了十字架上遍体鳞伤的虚弱女体……
甚至最后耶稣都不用出现了。
——“祂”存在于意识内,服务于她。
发现了么?
4次幻象,不就是整个“真假”圣母故事的寓言:
耶稣、羊群、蛇、土匪。
牧羊人(耶稣)带领着羊群(教会),她不甘于成为绵羊(普通基督徒),便化为狡猾的蛇,与假扮耶稣(土匪)一同受难,迷惑众生。
Sir不得不佩服保罗·范霍文塑造人物的老辣
蛇,既非真的“圣洁”,也非绝对魔鬼。
她(谎言)只是魔鬼收集信徒的工具。
因此,女主身上的“人性”便显得暧昧而神秘。
你说她不相信耶稣?
嬷嬷女儿坠楼后,她要为死者祷告,院长不许。
面对激动的嬷嬷,她丝毫没有愧疚,反而眼神散发圣光,言语坚定:
自尽的灵魂会下地狱
我可以避免此事发生
你要说她虔诚?
成功“上位”院长后,她与小女友共处一室。
每晚在圣象的注视下,行禁忌之事。
前后不一,免不了纠结别扭。
可你看伯纳黛特言行,所有输出都流畅大方。
因为自私和虔诚的相悖处,都被她以神之名,在内心完成互融自洽。
从“我该相信**”变成,“我想相信**”。
03
剧情先聊到这。
能看出来,保罗年纪越大,野心也越大
《圣母》从最开始就没打算拍成让所有人哭着送出掌声的电影。
Sir观影完后,第一反应。
沉默。
沉默因为电影信息量大且隐晦,故事背景陌生,需要一段时间消化和拆解。
更因为,导演所带我们穿过的人性幽暗,如此复杂而立体,观众很难不沉浸于强烈的后劲。
《她》之后,保罗老爷子就想拍一部关于耶稣的电影。
他选择了欧洲首部记载女同的文学报告,斯坦福大学历史系教授朱迪丝·布朗的纪实类小说《不轨之举—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位修女》。
整本书,源于一场调查。
电影女主角的历史原型,是个意大利某山村的修女。
她能感知神恩,能产生梦幻和圣痕,在当地拥有很多特权。甚至,她在当时保守的社会,和照顾她养病的女伴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如此阵仗,让总教警惕,并开始对她调查。
和历史上,“修女承认造假”,这种斩钉截铁的记载不同。
直到电影最后一秒,“圣母”的真假始终没有答案。
已经顺利逃出,免于总教追杀的伯纳黛特,不顾恋人挽回,又重新回到教会。
真假重要吗?
也许,真正重要的,是你愿意相信什么。
我们得到人生的一些碎片,然后从中酿出自己的蜜,以自己的方式来感受,至于你想的是不是真相你永远无法得到印证。
电影手册 × 保罗·范霍文:我们都是精神失常的人(作者:Stéphane Delorme, Vincent Malausa;译者:奇怪的云)
翻看保罗的各种采访、事迹,你会发现,他虽然不信教,却是个“耶稣”着迷者。
《机器战警》中,那尊酷炫的“铁甲威龙”。
被他形容为美国的耶稣,用枪来布道的耶稣。
暴力和神圣混杂在一起。
老爷子是好莱坞第一位正装出席金酸梅“年度烂片”颁奖现场的导演。
他之所以会去,理由很简单。
“有人打你的右脸,不妨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来自耶稣。
《她》之后,他大赞于佩尔。
一场戏演出了原本需要换好几个场景才能表现的效果。
他赞那是“神迹”。
她把整场戏在一个镜头中完成,好像有魔鬼附身了电影一样。就好像人物告诉她要这样去做这些剧本里没写出来的东西,这些从她本身中提取的东西,属于电影但又本应以另外的顺序发生,或者以另外的方式书写的东西。这其中有耶稣般神迹的一面,在与某种表演之魔的关系中——要知道,耶稣其实曾是驱魔人。
电影手册 × 保罗·范霍文:我们都是精神失常的人(作者:Stéphane Delorme, Vincent Malausa;译者:奇怪的云)
可如今老爷子又拍出一部“大逆不道”的《圣母》,将自己所崇尚的“神迹”扔进电影里,抛到千回百折的故事里。
让“神迹”不断被质疑、被戳穿、被丑化……
为什么?
还是那句话
你愿意相信什么。
是一个明确的,却不属于“你”的真相;还是未知的,但只属于你的意志?
那句话常被影评文章提起:
好电影不提供答案,只提供问题。
在Sir看这也是一个“好导演”的自觉——电影,不是创作者“布道”的教义。
正如《圣母》最后一幕。
女主从闹剧般的刑场逃脱后,打算再次回到镇上,继续当她的“圣母”。
小女友不解:
昨天支持你的人
今天会第一秒把你扔进火里!
很清醒,很理智?
可当女主一再坚持,小女友劝说无果,才恼怒地说出“真心话”。
——她只是承认了对自己有利的“真相”。
女主还是离开了。
此时画面形成有趣的分裂:
一边,是原地跺脚,恼羞成怒的辱骂。
一边,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平静脚步。
这是保罗·范霍文对自己的追问。
或许也应该是所有人的追问
信仰固然崇高。
但不掺杂任何“谎言”的“信仰”,我们真的找到了吗?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助理:莉拉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