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聚新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都是在农村度过的。“真正的苦难在乡下,真正的快乐在苦难中”,我对贾平凹《我是农民》的篇首语深有体会。
那时,乡间的土地是清香的,空气是清新的,人也是那么淳朴。但是,物质上也是那么的贫乏。那时吃的是黑窝窝头,一年也就中秋节、春节两次吃点肉味,赶巧了平时能吃点大人逮住的野兔子肉、下河摸的鱼虾、生癞的或被黄鼠狼咬了没拉走的鸡鸭儿,还有夏夜里摸的爬叉,解解馋。直到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才吃上了白面包皮的馍馍。大人小孩穿的都是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提不到啥精神生活,农村难得一年放上一两次电影,生产队派人接来放映队,人们都早早歇了工,家家早早冒起了炊烟,大人做饭,小孩子们则在村中早早扯起的电影幕前,用坷垃、砖头,棍棒等“占”好了地方。其它大部分时间,一到晚上喝罢汤就早早地钻被窝了。那时候粮食金贵,在我们鲁西南农闲的饭食就是能照见人影的清汤寡水,米粒都能数得清,就是所谓的“喝汤”。有的人家连煤油灯也舍不得点,摸黑喝汤,农活不忙的时候,晚上汤也免了,为的是节省粮食和柴草。小孩子晚上睡不着,有月亮的夜晚聚在一起捉迷藏、打坷垃仗,直到家里大人斥骂着提溜着耳朵拧回家去。
后来,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吧,村里拉上了电,庄西神通广大的铁蛋不知从哪里借来了一台12英寸的破黑白电视,拍打、摆弄了半天终于出来了飘着雪花的人影儿,引得一个村的男女老少集体涌进他家瞧“西洋景”,也就能收一两个频道,反复演《霍元甲》《陈真》《射雕英雄传》等几部片子,大伙都是百看不厌,直到荧屏上出现“晚安”字眼,才打着哈欠、讨论着故事情节,恋恋不舍地回家睡觉。后来因有人不自觉地把人家的场院当成粪坑乱屙乱尿,铁蛋家人忍无可忍,嘟嚷着铁蛋把“肇事者”黑白电视送还人家,小村才恢复了夜里的寂静。
由于我家人口多,劳力少,所以我家年年“缺粮”,“缺粮”一词现在是很陌生了,那时候却是父母常年议论的话题。我们姊弟四个都小,奶奶年纪大了,父亲在几十里外的一所中学教学,只有靠母亲一个劳动力,母亲整天泡在地里,别人收工了,她还要顶着烈日炙烤和蚊虫叮咬割一粪箕子草(晒干了卖钱)才回家,边扒拉饭边奶小孩,常常是还没吃罢饭,那边生产队的上工铃声就敲响了,母亲赶紧拿上劳动工具出工了,把我们几个小孩子交给七十多岁的奶奶照料。即使这样,还是吃了上顿缺下顿的。父亲抽空跟着村里人去济宁、临沂等地贩地瓜干,才勉强让全家人果腹。 后来,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我家人口多,自然分的地就多,差不多20亩地吧,地多需要的劳动力也多,单靠母亲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我们姊弟几个人从六七岁起就下地帮大人干农活了。从庄稼播种、管理到收获都干。1980年前后鲁西南大旱,人们都在责任田里打压水井抗旱,我和弟弟一天到晚轮流压水浇地,干到夜里十一二点,几天下来个个小手都磨出了血泡,大人就用布头包上井把,继续压。还有,给棉花捉虫、达边尖、打药、拾棉花,我们都卯足了劲。看谁捉的虫子多,拾得棉花多。那时我们提着玻璃瓶捉虫,把捉的虫子放在瓶子里;腰里束着一只棉花袋子改成的兜兜拾棉花。
那时,弟弟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他从10岁就会像大人一样使唤牲口犁地,扬场了,扬场时只见他身子绷直,撅起一木锨麦穣,抬手轻轻一挥,麦粒和糠分离成两股,新鲜的麦粒哗哗落地,麦糠随风飘去,父亲在下面给他“打落”。扬场是很有讲究的,站的风口、端木锨的角度、用力的轻重均匀性,等等,都有分寸的。姐姐割麦子、豆子都是一把好手,弯腰割麦也是一项技术活,会割的割得又快又好,不会割的一会就累得腰酸背痛,一不小心还会割破了手。这些农活都不及姊弟,并且我从小就怕见阳光,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在地里干农活不大会就头晕的难受,面色蜡黄,大汗淋漓,父母都让我回家歇着去,我看着姊弟都干得热火朝天,不甘示弱,硬撑着也不下“火线”。但是,我也有我的拿手活儿,使唤牲口犁耙耘地碾场等等,农忙季节,家人忙着收割打轧场,我来回搞运输,劳累并快乐着。
因为家里地多劳动力少,还必须地里刨食吃,每到星期天或是节假日里,学校里不上课,我和姊弟们就都成了家里的劳力,帮大人下地干农活。别人家的孩子大都不用干这些,或在家里做功课,或玩耍,或赶集上会,或走亲戚,但是,我们却不能,因为我家地多,吃饭的人也多,家穷。不上学在家的时候,每天天一亮就下地了。小时候我家房子不够住,我在别人家借宿的几年里,每到星期天、节假日,母亲天一亮就去喊我起床下地了,其他几个同屋住的小伙伴还正睡得香呢。吃过早饭继续下地干,中午是没有午觉的,太阳毒得狠就早下会晌,从自家菜地里摘几个瓜果,带回家洗洗吃了;再用脸盆把刚压的井水,拔凉拔凉的,冲冲澡,暑气顿无,清爽极了。吃过午饭继续下地干,直到天黑,才扛着农具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喝罢汤早早睡去。第二天接着干,周而复始着。
夏秋季节,无风的时候,地里满是露水,直到十点后才在太阳的炙烤下渐渐消去。所以早晨回家吃饭的时候,浑身都是被庄稼打湿的露水,上午、下午又是满身的汗水和泥水了。特别是六月流火的麦收季节,那一个月基本上天天浑身没有干净的地方,褂子、裤子满是汗碱,汗水掺和着尘土,干了就硬梆梆的一块,干了湿、湿了干,身上还散发着汗酸味儿。那时机械化还极低,都是人手割麦,牛拉石磙轧场,麦秸秆摊开晒,来回反正着晒,赶上天气不好,就合了垛、又摊开,看着要下雨再合垛,反反复复,非常繁琐,非常累人,虎口夺粮啊,万一麦子被雨淋了一家人就要吃一年芽子麦了。所以大伙儿赶得都很紧,在场里收拾到半夜,天不亮就又早起磨镰割麦了,中午饭也常是在麦地或打麦场里解决,就着大葱、咸菜啃个馍馍,喝碗凉白开水就是一顿饭了。为了生活的劳碌,却少了田园的诗情画意和情趣,真有点遗憾。
农村生活于我来说是辛苦的,也是快乐的,无忧无虑的。因为你除了吃喝拉撒睡,不用考虑其它的事,不用为生活工作操心(有父母呢)。遇上下雨有点空闲,可以看看自己喜欢的课外书,听乡亲们侃大山、逗乐子。干摘棉花、收玉米等农活时,还可以听听收音机,在农村劳动的那些年里,我听坏了五六部半导体收音机。中学毕业后的秋假里,劳动了一天后,我曾对母亲说:这样的生活挺好的,白天在地里劳动,天高地阔,空气新鲜,晚上回家还能看一会儿书,再美美地睡上一觉,古代诗人也比不上呢。”
乡村离春天最近,来得最早,春节刚过,小河解冻了,柳条绿了,燕子飞回来了,各种不知名的花儿遍地都是,春意盎然,万物生机勃勃。夏天可以下村里的坑塘洗澡(那时村村的坑塘里夏天都满水),消暑又畅快,麦收后一场雨让爬叉钻出地透气了,吃过晚饭我提着自制灯罩的小煤油灯去村旁树林里摸爬叉,一晚能摸几十个,母亲用油一炸,又香又酥脆。秋天来了,遍地金黄,丰收的喜悦自不必说,庄稼收获后,裸露的大地一览无余,我逮蛐蛐、蚂蚱玩,摘枸杞、马泡等野果吃。十月的金秋,万里无云;十月的金秋,弥漫着菊花的香气;十月的金秋,大雁向南飞去;十月的金秋,硕果累累。大人卖了棉花带我赶物资交流会,能喝上一碗酸丸子汤、杂拌汤、吃麻子烧饼,再给我买一条绒裤、新衣服。冬天,我和村里的小伙伴们滚雪球、堆雪人、打雪仗,疯个昏天昏地;夜晚,帮大人烧锅,听着父母说话,心里暖暖的,蹲在灶窝里喝玉米地瓜粥,吃自家腌的咸酱豆,外面冷彻刺骨,屋里温暖如春,一片温馨祥和,以至于以后进了城,每到万物萧瑟的时节,我就想起全家人在厨房锅灶前围坐在一起喝粥吃酱豆的情景,身上总会涌出一阵暖流和激动。
十几年的乡土田园生活,我心底不由地沉淀了浓浓的乡村情结;十几年的农村劳作,锻炼了体魄,也提升了我的人生境界,体味到“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的深刻蕴含。
俗话说,年轻的时候,吃苦就是吃补。每想起“干不出成绩就对不起苦难”的良训,我就惶惶然,就不敢懈怠。是啊农村,人生的第一课堂,我从这里起步,披荆斩棘,乘风破浪,起帆远航!
(图片源自网络)
[作者简介]宋聚新,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菏泽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乡村》杂志中乡美散文栏目编审,公益志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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