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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情转是多情累,曲曲柔肠碎。
——清•纳兰性德
1
贞平二年冬,我向皇帝裴砚献上萧家通敌的罪证,亲手将我的前未婚夫萧卓安送入大牢。
裴砚登基不足两年,朝堂不稳,而萧家向来跋扈,如今我为他除去萧家,裴砚心中自是快意至极,竟要亲自宣见封赏我。
第一次踏上勤政殿时,我腿抖得厉害,头也不敢抬便扑通一声扑倒在地,高呼道:“民女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喊得慷慨激昂,语气里是恰到好处的谦卑恭敬,却听得旁边的大臣噗嗤一笑。
我正疑惑呢,只见旁边带我而来的太监狠踢我一脚。我忙微抬了头,只见前方并非龙椅,而是侍立在旁的太监,此时正被我吓得扑倒在地。
我讪讪一笑,瞄了一眼龙椅,又深深叩拜在地:“民女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上静默许久,我的膝盖开始隐隐作痛时,听到一道低沉的声音:“平身。”
我自然是不敢起身的,只能直起身,依然跪在那里。
良久,裴砚出声道:“你立了大功,此番想要些什么?”
我微抬了头往上看,只看到一双黑而沉的眸子,让我心头一窒,又连忙低下头。
我想了又想,仍是大着胆子,小心翼翼斟酌着开口:“民女想要,陛下便赏吗?”
裴砚一愣,旁边的武官却已不耐烦起来:“你这姑娘怎的如此扭捏,陛下坐拥万里江山,有何不能赏你的?”
我一想,也的确是如此,便绕了绕帕子,微垂了头:“回陛下,”我颤着声音,想到要说的话,脸一瞬间也红的厉害:“民女爱慕陛下已久,陛下便赏民女入宫伺候您,可好?”
此言一出,殿内哗然,谁也想不到我竟如此大胆,一时间都对我指指点点起来。
刚刚出口的武官一张脸憋得通红,食指颤着指向我,“你你你”了半天,一撩衣袍跪地道:“陛下恕罪!”
我明白是我痴心妄想,只不过是萧府的一个婢女,身份卑贱,自然配不上裴砚。
我想着,觑了他的脸色,发现他那不苟言笑的脸此时更加阴沉了,心下不安起来。
我连忙解释起来:“陛下,民女自知身份卑贱,不敢奢求名分,便是做一个宫女,只要能留在陛下身边就好。”
我微仰了头,双颊通红,眼中是恰到好处的倾慕,看裴砚面无表情,我藏在袖中的手又狠狠掐上我的大腿,眼泪一下子就充满了我的眼眶子,远处的裴砚也变得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我再一次叩拜,以头触地,趁机抹了一把流的过多的眼泪:“民女实在倾慕陛下,望陛下成全。”
殿中如炸了锅一般,朝臣们三三两两讨论起来,许久,我才听到裴砚出声,殿中立时安静下来。
“既然如此,便如你所愿。”
2
我如愿以偿留在了宫中,裴砚估摸着不大喜欢我,只封了我一个末等淑女,将我远远打发到了宫中最偏僻的地方。
按理说他是皇帝,他不喜欢我,我理应远远躲开才是,可我如此爱慕陛下,为了他宁愿留在宫中,又怎会被这么一点挫折打败?
第二日,未到饭点,我便精心打扮一番,迈着悠闲的步子往昭阳殿而去。
当然,肯定是被拦在了殿外,裴砚不愿意见我。
我深知追求一个人也不能过于死缠烂打,天长日久方是良策,便取下腰间的香囊道:“既如此,烦劳公公将荷包转交于陛下,让陛下知道,朝云一直念着陛下。”
张公公面色犹豫,我抿紧了双唇,极力让表情真挚起来:“陛下批久了折子,定是不舒服的,这荷包中便装了舒缓的香料,若公公不放心,大可找太医一验。”
张公公这才点了点头道:“淑女的话,奴才会转达殿下。”
我脸上有了笑意,无妨无妨,来日方长,追男人嘛,从留下定情信物开始。
此后一月,我日日都来昭阳殿溜达一圈,留下我带来的玉坠、手帕、剑穗,亦或是御膳房送来的果子,点心。
自然,裴砚从来不见我。
我去的频繁了,这事没多久就在后宫传开了,我也大大出了名,就连太后都知道了我这号人。
原本宫中多了个淑女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我前脚献上了萧家的罪证,后脚便对皇帝情根深种,太后自然疑心我图谋不轨。
于是,到了十五那日,容妃便带着我去慈宁宫见太后她老人家。
没错,裴砚才登基时日尚短,后宫妃子少得可怜,只一个容妃和我。我本想和容妃娘娘搞好关系的,可容妃并不待见我。
原因很简单,她是萧卓安的姐姐。
她带我去见太后那日,正好是个下雨天。妃位以上的娘娘才有步辇坐,我自然不配,只得亦步亦趋跟在容妃的步辇后面。虽有宫人撑着伞,可到了慈宁宫,我的衣裙还是湿漉漉的,贴在身上,难受的紧。
太后对容妃不甚热络,对我更是没个好脸,只冷冷问我:“叫什么名字?”说完又用毫无温度的凤眸瞥了我一眼:“怎的就对皇帝一见钟情了?”
“回太后娘娘,朝云虽未见过陛下,可百姓人人称颂陛下,听得多了,臣妾自然心生仰慕。”我垂头,声音微微颤抖。
太后冷哼一声,显然不信,只见她搭着嬷嬷的手起了身,居高临下看向我:“哀家看你倒是颇有些眼熟。”
我心头一窒,大气不敢出,讪笑出声:“那是臣妾的福气了。”
太后摆了摆手,懒得得听我胡诌,吩咐旁边人道:“朝淑女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拨一个嬷嬷好好教教她宫中规矩。”
太后离开,我才擦着额头的汗珠子起身,狠狠松了一口气,却见容妃还在一旁坐着,面上满是嘲讽:“太后娘娘火眼金睛,如今本宫瞧着你,也很是眼熟。”
我的一口气又吊了上来,脸皮笑得生疼:“臣妾生了一张大众脸,实在是污了娘娘的眼。”
容妃看着我一脸谄媚的模样,忍不住移开了目光,讽笑道:“的确,她是不屑自轻自贱,讨好于人的。”
3
太后拨来的林嬷嬷极为严厉,日日压着我学规矩,就连我每日的昭阳殿之游也被搁置了,嬷嬷原话是这样说的:“淑女这规矩学不好,也就不必去陛下面前丢人了。”
我的脸立时红了起来,扭扭捏捏拽着嬷嬷的袖子:“嬷嬷,陛下……陛下……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嬷嬷的戒尺立马拍在我的手背上,一双柳眉竖得老高:“淑女,庄重!”
我“哎呦”一声松开嬷嬷的袖子,依然不死心问着:“嬷嬷,我若学好规矩了,陛下会见我吗?”
“淑女这规矩若是学好了,说不定能见陛下一面,若是学不好,自然也不必再到陛下面前出丑!”
我愣住,看着林嬷嬷气得不轻,忙倒了茶奉上:“嬷嬷别生气,我好好学规矩。”
林嬷嬷抬眼看向我,眸中充满探究,我睁大了真挚的眼睛,可怜巴巴与她对视:“我……我爱慕陛下呀,为了陛下自然是什么都愿意的。”
“陛下喜欢规矩好的,那我便好好学规矩。”
几息之后,林嬷嬷垂下眼,接过我手中的茶盏,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一点:“淑女慎言,这些话藏在心里便好,不必说出来。”
“哦,”我乖乖点头。
此后半月,我日日随着林嬷嬷学规矩,林嬷嬷初时对我严厉,后来见我规矩学得又快又好,对我便多了几分笑颜,也愿意时不时提点一下我。
这日,嬷嬷终于松了口,容我去外面转一转,我压抑住心中的欢喜,行了个端庄的礼,这才带着这几日做的小玩意准备去昭阳殿。
“淑女,”林嬷嬷在身后叫住了我,看着我一言难尽道:“别去昭阳殿了,不如去御花园转转。”
我瞪大了眼睛,压低了声音:“嬷嬷的意思是……”
林嬷嬷点点头,嘴角难得有了一丝笑:“淑女去吧,不要乱了规矩。”
我是深冬入的宫,如今已是初春,午后阳光正好,御花园中也有了丝丝春色。
我是在千鲤池旁找到裴砚的,他只穿一身常服,一动不动坐在那,竟是在钓鱼。
我四周张望了一番,发现连张公公也不在,不由心中大喜,再没有比今日更好的机会了。
我提着裙摆,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靠近裴砚,他正闭着眼,午后的阳光柔柔打在他面上,长而密的睫毛微颤一下又归于平静。
我放平了呼吸,看了他许久,又抬头看了看那稍微有些刺目的日光。
……
裴砚睡了很久,他睁开眼时,我的胳膊已僵得放不下来,看他看着我,我立马一指前头:“陛下,鱼儿上钩了!”
裴砚将目光投向湖面,鱼竿果然下垂的厉害,他却并不在意,又重新看向我:“是吗?朕怎么觉得,这鱼儿聪明的很,不肯上钩?”
话音刚落,他已丢了鱼竿起身,看向我的右手淡淡开口:“你倒是心善事闲,为朕挡了这么久的太阳,当赏。”
我羞涩低头,话音里也带了些女儿的娇羞胆怯:“臣妾喜欢陛下,愿意为陛下做任何事。”
“呵,”裴砚轻笑出声:“传朕旨意,晋朝淑女为才人。”
我心中大喜,连忙磕头谢恩,却听裴砚冷声道:“起吧。”
裴砚好像又不高兴了,我虽不知为何,却只得遵从圣意,提着裙子起身,谁知跪了太久,头晕目眩的狠,脚也是没有一点知觉,竟直直往湖中跌过去。
湖水冲进我五脏六腑时,我眼前好像出现了许多许多人,他们叫我的名字道,长宜,长宜……
4
我出了个大大的丑。
宫中人人都在说,朝才人被陛下晋了位分,大喜过望,竟失足跌入湖中。
我悲愤欲绝,我分明是头晕脚麻!不过一个才人,哪里就让我高兴至此。
我委屈巴巴向林嬷嬷解释:“我欢喜也是因为见了陛下,哪里是因为位分?我是那样的俗人吗?”
林嬷嬷瞪了我一眼,恨铁不长钢:“才人对陛下可真是情根深种。”
我只当听不出她的嘲讽之意,眯了眼笑得灿烂:“嬷嬷嬷嬷,我落水,陛下可紧张?”我想着,心中更是羞涩,忍不住低声问:“可是陛下救我上来的?”
“才人想多了,是宫人将您捞上来的,”她说着,语气中含了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味道:“倒是容妃娘娘,特意亲自来瞧了才人您。”
“容妃娘娘?”我愣愣重复着,茫然看向林嬷嬷,“容妃娘娘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林嬷嬷又剜了我一眼,带着宫人下去了,说是让我好好休养。
“嬷嬷,那陛下可有来瞧我?”我抱着锦被哀嚎,回应我的是殿门关闭的声音。
我狠叹了一口气,四仰八叉倒在榻上,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确实,裴砚可是皇帝,皇帝心中装的是天下,是万民,肯定不会是一个女子。
我哀哀怨怨地想着,脸上怎么也笑不出来,我这么喜欢裴砚,他却对我视而不见,真让人失落啊。
话本子上说,陷入爱情中的女子最是敏感多思,果不其然,因为这事,我很是失落了几天。
不过也就这么几天,因为这日,裴砚便翻了我的牌子!
我的心情立马如暴雨转晴,就连沐浴梳妆时,口中也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听林嬷嬷说,裴砚偏爱清新雅致,不喜浓妆艳抹,依着这个,我只让人给我施了薄薄一层粉,发上只簪了一支玉钗,衣裙也挑了天青色的穿。
其实我更偏爱亮色衣裙,明媚张扬,可裴砚不喜欢,我便不穿了。
张公公说裴砚戌时过来,未到时辰,我便携了宫人等在廊下,望眼欲穿。
许是忙于公务,裴砚晚了半个时辰,我身上发冷,仍是执着地看着远方,直到有一道影子投在地上,紧接着,裴砚出现了。
夜幕中,他着了玉白广袖长袍,越发显得眉目如画,清雅至极。
他停在我面前,我也柔柔俯下身子行礼,声音是拿捏的恰到好处的婉转,裴砚脚步只顿了几息,右手微微一抬,人便已踱着步子步入内殿。
桌上已备好了膳食,是我使了银子打听来的,听说都是裴砚喜欢吃的。
裴砚扫了一眼桌子,又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你倒是用心。”
我羞涩一笑:“臣妾爱慕陛下,自然对陛下处处用心。”
我趁机表达了我的倾慕之心,便准备上前布菜,却见裴砚的脸忽的一沉,凤眼如刀一般盯着我,冷声道:“朝才人,谁给你的胆子,妄自揣测朕的喜好?”
我尚未反应过来,膝盖一弯,人便已跪在了地上:“陛下恕罪。”
裴砚冷笑一声,俯身过来,右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来与他对视:“你千方百计进宫,到底想做什么?”
我心下一慌,垂在身侧的手也越攥越紧,眼中渐渐升腾起雾气,只觉得裴砚的脸也模糊起来,唯独一双如墨似的眼睛,此刻正冷冷望着我,没有一丝温度。
“陛下,”我颤着声音,身体也忍不住抖起来,我怕极了,“陛下,我爱你啊……”
我语无伦次起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却听耳边有人轻笑出声,裴砚不知什么时候已丢开了我,此时正端坐在那,单手支额,看着我连连摇头。
“起吧,朕不过开个玩笑罢了,”说着已经提起筷子捡了个东西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问我:“没下毒吧?”
我怔在原地,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裴砚,听到他的话急忙摇头摆手:“不曾下毒不曾下毒,我不敢的……”
那日晚上,裴砚躺在我身侧,我一夜没敢合眼,手心扣着一枚银针,却始终不敢朝他刺去。
我并不认为他是在同我开玩笑,至少那一刻,他是真的想杀了我。
第二日,裴砚很早便起身了,我侧躺着,双眼紧闭,只当没听到。他离开后,我才睁开眼睛,长长松了一口气。
一夜未睡,我的面色自然称不上多好,使劲铺了几层粉也遮不住黑眼圈,林嬷嬷看着镜中我憔悴的脸,不由恨铁不成钢道:“陛下不来你整日念着,陛下总算来了你又不争气!”
我鼻子一酸,眼泪说来就来:“陛下不喜欢我,我争气又有何用?”
林嬷嬷懒得搭理我,熟练为我挽好发髻,挑了一只玉簪戴上,我眼也不眨地盯着她,一时间出了神,低声呢喃:“若是真如话本子里一样,有蛊就好了,那我定要给陛下……”
“啪”一声,林嬷嬷拍在我的肩上,脸黑如炭:“才人慎言,宫中最是忌讳巫蛊之术。”
我连忙用手捂住嘴,求饶般抱着林嬷嬷:“我错了嬷嬷,不敢再说了。”
“才人一心一意对陛下,陛下自然会念着你的好,若是想些有的没的,莫说陛下,太后也饶不了你。”林嬷嬷抚着我的发,意味深长道。
我自然听出了她的敲打之意,心中责怪自己大意,林嬷嬷再亲近,却也是太后的人。
“嬷嬷教教我。”
林嬷嬷叹了口气,看着我道:“萧家犯了死罪,可有波及容妃娘娘?”
我摇头,嬷嬷继续道:“多学学容妃娘娘,这宫中,最不值钱的,便是帝王之爱。”
这日之后,林嬷嬷便搜走了我宫里所有的话本子,再不许我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5
转眼间,凉气入秋。
这几个月,我老老实实缩在自己的宫殿里,不去招惹裴砚。
听说,太后在春天的时候筹备了选秀,很是选了几个漂亮的姑娘,如今得宠的正是太后的侄女李美人。
听说,盛夏时节,太后生了场病,身子愈发不济起来,便将宫务交给了容妃,又让李美人从旁协助。
林嬷嬷偷偷告诉我,容妃娘娘的日子如今很是不好过,空有妃位之名,却是一点实权与宠爱都没有。
我苦着脸点点头,如今我的日子也是很不好过啊。
———
十月初九是裴砚的生辰,更是宫中难得一遇的大事。刚过了八月,宫里各处便开始忙了起来,宫妃们做衣服,打首饰,准备礼物,不亦乐乎。
生辰宴那日,宫中百花争奇斗艳,就连太后也撑着病体来了大殿。
宴会进行至一半时,容妃笑着开口:“臣妾前些日子得了个新鲜玩意儿,迫不及待想让陛下和太后娘娘瞧瞧。”
太后眉头微微蹙起,本来上挑的嘴角耷拉了下去,却碍着是皇帝的生辰,到底忍住了:“那便看看吧。”
容妃应是,声音里也含了笑意,拍了两下掌心,片刻,便有人鱼贯而入,在殿中布置些什么。
李美人也颇为好奇,看了许久最后撇了撇嘴:“以为是什么新鲜玩意呢,原是皮影戏。”
容妃但笑不语,只轻啜了一口酒,姿态闲适。
宫人上前依次灭了几盏灯,殿内光线昏暗,看不清人脸,唯有中间的兽皮散发着幽幽的白光。
我下意识看向裴砚,只见他身后依稀有人影一闪而过,待我细看,却已没了一丝痕迹。
皮影戏很快便开始了,透光的兽皮上,两个被人操纵的提线小人一摇一摆出来,宫人的声音同时也传了出来。
“呸!入了我这醉芳楼,还想着自己是什么世家小姐呢?”
“你这名字不好,以后便叫朝云吧。”
“朝云姑娘,我们要看朝云姑娘!”
“五百两!”
“一千两!”
“我出五千两!”
……
声音出来的一瞬间,我藏在袖中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可在这慌乱中,我却隐隐松了一口气。
皮影戏还在继续,宫人的声音惟妙惟肖,殿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除了李美人。
李美人与容妃如今势同水火,正是一百个看她不顺眼,此时正俏脸通红质问她道:“容妃,这可是宫中,你竟敢拿这样的戏出来,没得污了陛下与太后娘娘的眼!”
太后本就看她不顺眼,此时更是气闷,冷冷开口:“容妃,你是宫中的高位嫔妃,自该做好表率……”
“太后娘娘莫急,”容妃笑着起身,浅浅福了一礼,而后莲步轻移走至那表演的兽皮后,纤指提起一男一女两个小人,她那清亮又略含笑意的声音便响在了殿里。
“萧哥哥,此生是我们无缘无份,如今你已娶妻生子,而我也只是朝云,忘了我吧。”
“背弃誓言另娶她人,我本已无颜见你,可我如何能看着你受苦,长宜,我定会救你离开。”
“如今谢家已经没了,我离开了醉芳楼,又能去哪呢?”
……
容妃变换声音,时而是哀怨伤愁的女子,时而又是声线微哑的男子,我也是头一次知道,她还有如此本领。
终于有宫妃出了声,语带讶异:“谢长宜?那不是多年前的谢家嫡女……”
“可不是嘛,昔日的世家贵女竟沦为了风尘女子……”
“也是可怜……”
我僵坐在坐中,手紧紧扣在杯盏上,听着众人对我的议论,或是同情或是不屑,心中却是平静的很。
隔着人群,我与容妃对视,她莞尔一笑,一双美目亮得惊人。
宫人们鱼贯而出,只余容妃一人在殿前柔柔福礼:“臣妾自作主张,请陛下责罚,只是为了陛下与太后的安危,臣妾却是不能不提。”
裴砚左手支额,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在案上轻扣,听到容妃的话,嘴角轻扯道:“说吧。”
“正如方才戏中所言,当年被灭族的谢氏嫡女谢长宜,后来流落风尘,成了醉芳楼的朝云,”她笑着转身,抬手遥遥向我指来:“也正是如今的朝才人。”
“昔日的青楼女子,如今竟入宫成为了陛下的嫔妃,何其可笑?”
话音落地,殿中寂静了几瞬,众人的目光都往我身上投过来。我用力咬在舌尖上,强迫我保持镇定,而后提裙跪在了殿中。
李美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容妃,却是轻笑出声:“姐姐如今可是越发糊涂了,天下之大,同名同姓何其多?”
容妃端立在我旁边,闻言看都没看李美人,只冷哼出声:“朝才人进宫之时,既无选秀,又非显赫出身,如何入的宫恐怕李美人不知情。”
李美人对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道:“生得好看陛下喜欢呗,美人谁不喜欢?”
我深知此时并非什么轻松的时候,却还是抑制不住笑意,只得垂头用力抿唇,余光却瞥到身旁的容妃袖中有寒光闪过。
我一时间也顾不得笑了,连忙抬头往裴砚看去,他正懒懒倚在座椅上,食指有节奏地扣在案上,仿佛耐心十足。
一瞬间,我的脑中闪过许多,身体已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然后,一柄利刃毫不留情刺入我的后背。
一瞬间头皮发麻,疼痛漫入四肢百骸,我却顾不得这钻心的痛,只拼力抬头,果然看到裴砚身后冲出不知数的黑衣影卫。
鲜血不受控制的从口中不断溢出,快要失去意识时,我依稀感觉到裴砚将我抱入怀中,声音颤抖无力:“叫太医,叫太医……”
我想,我赌赢了。
6
阿娘曾说过,我是盛京最好看的小娘子,若要嫁人,也要嫁这世间最好看的男子。
可我喜欢上萧卓安了。即便在众人眼中,他算不上顶顶好看的人,可在我心中,他便是最好看的。
贵妃姑母本想让我嫁给她的儿子,三皇子裴靖,可架不住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便无奈笑着应了。
很快,我们便定亲了。那段时间真是我这一生最欢快的日子,我盼着早点嫁给萧卓安,早一点,再早一点。
可就在我们成亲前半个月,太子殿下出事了。
宫宴上,发了狂的猫尖叫着扑到太子脸上,宫人上前斩杀了那只猫,可太子却是满面鲜血。
太子殿下眼睛瞎了,而那只猫是姑母视为珍宝,悉心养大的。
先帝震怒,命人当着贵妃的面,将猫剁成了肉泥,喂给了猎场的野犬。
姑母当场便晕了过去。
后来,先帝命人将姑母打入冷宫,三皇子裴靖流放至极北之地,非死不得回京。
谢家……谢家十二岁以上的男丁皆被抄斩,女子充入教坊司,母亲嫂嫂不堪受辱,撞墙自尽了。
谢家被抄家时,萧卓安就在我家,他捧着我的脸告诉我:“长宜莫怕,我会救你的。”
可我等了三个月,他没有出现过。
后来被送往平州时,我听到押送的兵甲说,萧卓安两个月前便成亲了,二人郎才女貌,相敬如宾,一时成为京中佳话。
我茫然,一时间不知所措,在去往平州的路上奄奄一息,几乎要死去。
可在昏昏迷迷中,我却听到他们压低了声音议论道:“啧啧,萧家公子可真狠啊,竟真的带人抄了岳父的家。”
“小声点,别让她听到!说完他又啐了一口:“升官发财死老婆呗!”
“怕什么,眼看就要活不成了。”
黑暗中,我将手指咬的鲜血淋漓,疼得流了满脸的泪。
……
到了醉芳楼,那里的老鸨给了我新的名字,从此以后,世上再没有谢长宜了,只有醉芳楼的朝云。
在谢家的那么多年,我恣意张扬,千娇万宠地长大,而在醉芳楼的三年,我却学会了曲意逢迎,逢场作戏,窥探人心。
济安八年,我又遇到了萧卓安。
他满脸愧疚,等着我质问指责,我却压下心中的恨意,笑的柔媚多情,与对待其他的恩客别无二致。
后来,他偷偷将我带出了醉芳楼,将我安置在平州的一处别院,整两年。
两年间,我见过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总有公务要忙,只命人写了信一封一封送过来。
我也并未闲着,日日描摹他的字迹,一撇一捺,一勾一点。到后来,甚至连他自己都分不出哪个是他的字。
济安十年夏,萧卓安写信告诉我,先帝身子不好,眼看就要不行了,待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之时,我便自由了。
这一封信后,萧卓安便再次消失了,我又在别院待了半年,而后裹了银钱逃往盛京。
我乔装打扮,入了萧府做丫鬟,一待就是两年。我看着萧家权势日盛,家中朝臣官僚络绎不绝,亦看着萧家将女儿送如宫中,一如从前的谢家。
直到贞平二年,萧家门前从车马盈门变为门可罗雀,我知道,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大理寺来搜查时,我献上了两年前伪造的信件。如今皇帝忌惮萧家权势,需要的只是一个发作的由头,至于真假,无人在意。
萧家因通敌之罪被抄家,萧卓安锒铛入狱,而我则摇身一变入了宫,成了后妃。
7
我是被活生生疼醒的。
见我醒来,林嬷嬷眼睛一红,泪水啪嗒就掉了下来。
“才人可真是胆儿大,那么锋利的刀子,竟也不怕。”林嬷嬷嘟嘟囔囔,面上都是心疼。
我嗓子疼得厉害,却仍是握住了林嬷嬷略显粗糙的手勉强笑道:“那会子只想着陛下了,哪里顾得上自己。”
真疼啊,我吸了口冷气,委屈巴巴撒娇:“嬷嬷,我疼。”
“疼了便好好躺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屏风后出现,正是裴砚。
我呆呆看着裴砚,愣了许久,才颤着手想要碰碰他的脸,却到底是将手缩了回去。
裴砚眸光一窒,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似有若无笑了笑,嗓音里都带着欢愉,而后轻探身子,将脸碰上我尚未放下的手。
手心传来陌生的触感,我怔了一会儿,而后轻轻笑出了声音:“陛下可还好?”
“朕一切都好。”
喝药的时辰到了,林嬷嬷侍奉我喝了药,才带着伺候的宫女出去。
裴砚只坐在榻边,手中执了书卷,正看的认真,我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却渐渐敌不住药力,昏昏欲睡起来。
半睡半醒时,我感觉到裴砚轻抚着我的长发,声音低沉,带着说不出的诱哄:“长宜?”
我用力睁了睁眼,却还是困的掀不起来眼皮,只低低“嗯”了一声。
“那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容妃会刺杀朕?”
我又低低“嗯?”了一声,随口嘟囔道:“她的剑藏在袖子里……我跪在那儿……看到……”
他又唤了我两声,见我呼吸逐渐平稳,才最后为我掖了掖被脚,提步离去。
我听着他越走越远,直到没了声音,我才睁开眼,无声冷笑。
裴砚这多疑的性子,果然是天生的帝王,其实容妃的刺杀,不正是他一手促成的吗。
抄家灭族之恨如何能忍?可他却在萧家没了之后,表面上将容妃留在宫中,仍然善待她,暗地里却提了李美人频频打压她,一步步将她逼至绝境,最后再名正言顺将其除去。
算的何其精准,算的何其巧妙。
———
事情如我所想的那般,我与裴砚中间的隔阂终于消散些许,在我养伤期间,是林嬷将外面的事一一告诉我的。
太后本就身子不好,那日受了刺激惊吓,又吐了血,醒的时日少,沉睡的时候多,情况已是不太好了。
而容妃则因刺杀皇上,被打入冷宫,赐了毒酒。听说她死前曾痛斥皇帝无信不仁,虚伪至极,不堪为君……
听说因着我的身份与经历,朝臣也闹好几次。就连太后清醒时,也拉着裴砚的手,让他保全皇家颜面,马上处死我,可都被裴砚压下来了。
秋去冬来,在接近年关时,我的伤也终于好的差不多了。
过年时,裴砚大封后宫,我被升为昭仪,并赐了封号,宁。
太后终究是没能挺过这个冬天,在正月初九的时候薨逝。
裴砚难过极了,喝醉了酒便来我这哭,哭了一宿又一宿,他说,从今以后,他再也没有母亲了。
寒夜漫漫,我将他抱在怀中,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喃喃道:“我与陛下都是没有母亲的人了……”
8
贞平四年的九月,裴砚册封李美人为后,来年五月,我有了身孕。
初有孕时,我总觉得神思倦怠,懒懒提不起精神,每日睡着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我心中担忧,可林嬷嬷只将安胎药一勺一勺喂给我,满面慈祥的看着我道:“女子有孕都是这样,娘娘且放宽心。”
我低低应了声,心中却愈发不安。
怀孕的第三个月,我的嗜睡之症越发严重,就连裴砚都察觉出不对劲,寻了太医为我诊治,却并未查出来什么。
越是查不出来,我心里越是慌乱,甚至怀疑过裴砚是不是不愿意让我有孩子。
我不敢再入睡,只要稍有困意,便将银针往手指上扎,十指连心,顿时疼的我眼泪直流。
所幸这些痛没有白受,我终于那天晚上的子时抓到了人,是林嬷嬷。
自我有孕后,她便趁着为我守夜时,在子时将香炉的毒香燃上,两个时辰后再换掉毒香。
那香燃起来没有一点味道,却会使孕妇时常昏睡,身子日渐虚弱,待生产之时,便是一尸两命。
林嬷嬷被当场抓住,面上却无半点慌乱,竟还有一丝解脱,她最后一次对我叩拜,声音带笑:“昭仪娘娘如此聪明,老奴早知道会被发现,”她微叹了一口气,歉疚地看向我:“可太后之命,老奴不得不从,对不住您了。”
难过吗?不难过,我早知道她是太后的人,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天真,去贪恋那一分如母亲般的温暖。
如今梦醒了,梦也早该醒了。
裴砚知道了,下朝后便往我殿中来。我远远瞧见他的身影,连忙起身快步迎上去,而后扑进他的怀中笑道:“陛下许久未来了呢。”
裴砚显然被我方才的疾步吓到了,轻拍着我的头佯装生气道:“怀着孩子还敢这样跑!”
我可怜巴巴抬头看他:“臣妾想您了,这才一时失了分寸,陛下莫怪。”
裴砚无奈轻笑,看着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我心知他想说什么,连忙牵着他的手往殿里走:“臣妾前些日子得了一幅好画,特意等着陛下来瞧呢。”
那一日的最后,他还是轻揽我入怀,语含安慰道:“长宜,委屈你了。”
我只当听不懂,笑意吟吟为他斟上一杯清茶:“臣妾这样的人,能侍奉陛下左右,倒是委屈了您。”
裴砚走后,宫女问我为何不将此事告诉陛下,我摇了摇头,有时候,说不如不说。
我不说,便是他永远欠着我。
———
贞平六年的二月十九那日,我的肚子突然一阵一阵的抽痛起来,这便是要生了。
疼到极致,精疲力竭之时,我只拽着宫人的手一字一句对她道:“陛下……我要见陛下。”
宫人被我拉着,在我旁边跪下,流了一脸的泪哭道:“娘娘用力,陛下就在外面……”
话音未落,我察觉到有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了我的,声音也失了以往的沉稳和分寸感:“长宜,朕在,朕在这儿,莫怕。”
我眼泪婆娑而下,听到稳婆叫我:“娘娘,娘娘用力!”
我最后一次用力,只觉身体撕裂般的疼,疼的忍无可忍时,我抓住了裴砚的手腕拼尽全力咬了下去。
……
悠悠转醒时,我一眼便看到了裴砚,他眼下青黑,唇边的胡子也冒了出来。见我醒来,他愣了许久,然后才小心翼翼碰上我的脸,眼眶微红:“长宜……”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产子之后,差点血崩而亡,是太医院的太医拼了命将我救回来的,却是再也不能生了。
听了这话我心里却平静的很,若早知道生孩子这样疼,我是一万个不愿意的。
太医听闻我醒了,便前来为我诊脉,顺便给裴砚的手腕换上药。
太医走后,我看着他的手腕,忍不住红着眼睛落泪:“陛下,臣妾有罪。”
裴砚看了一眼手腕轻笑出声:“这点痛与你所受之痛相比,尚不及万一。”
我看着他的笑,怔然出神,只觉得自我生产开始,裴砚便不一样了,好像……就好像以前的试探怀疑都消失了一般……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当他可怜我差点没了命,一时心生感动所致。
我等着他缩回自己的世界,变为以前那个难以接近的裴砚,可一年,两年,三年,他对我始终如一,不曾变过。我的位分也一升再升,成了仅次于皇后的贵妃。
我成了世人眼中宠冠后宫的宁贵妃,一如许多年前,我的姑母谢贵妃。
9
裴砚宠了我四年,而这份宠爱戛然而止在贞平十年的冬天。
这年冬天,裴靖反了。
他在无知无觉间收拢了极北之地的兵甲流民,又聚集了当地的守兵将士,一路南下,势如破竹,攻占一座又一座城池。
裴砚生性多疑,深谙制衡之道,这些年将朝堂上的文臣武将权力削了又削,待到点兵用将之时,才发现竟无人可用。
贞平十一年秋,裴靖大军兵临城下,盛京,眼看就要不行了。
裴靖命人送来了劝降书,裴砚看过之后竟像疯了一般,提着剑在殿内砍了许久,最后力竭跌落在地。
我蹲在他的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同情地看着他。我们久久对视,他怔了许久,才颤着声音开口:“长宜,我们离开盛京吧,做一对平凡夫妻。”
我看着他猩红的双眼,轻摇了摇头。
裴砚不解,此时的他早已失去了帝王的冷静,只是连连摇着头,面上都是慌张:“你是不是不想过苦日子?没事,朕会作画……”
我仍旧摇了摇头,而后放开他站了起来,提袖指向殿外,叹息道:“陛下,我们走不了了,你看,叛军已然破开宫门了。”
裴砚一愣,爬起来踉踉跄跄往殿外而去,果然看到皇宫内宫人四处逃窜,尖叫声不绝于耳。
我拢袖立在他旁边,迎着隆冬的寒风,看向无边的天际,又一次开口道:“裴砚,认输吧。”
裴砚怔了许久,口中喃喃道:“什么意思?朕输了,朕怎么可能会输!”
猛然间,他如疯了一般拽住我的手腕,而后将我抵在阑干上,右手叩在我的颈间,越来越用力。
“谢长宜,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他冷笑了一声,嗓音沙哑:“朕倒忘了,裴靖算得上是你的表兄,是不是你!”
我只觉呼吸越来越紧,眼前是裴砚放大了的狰狞的脸,我闭了眼,却实在不甘心就此死去。
“呃……”
朦胧中,我听到一声闷哼,而后扣在我颈间的手倏然一松,夹杂着冷风的新鲜空气一下子袭入我的喉咙,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终于觉得又活了过来。
而裴砚此时正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锤向自己的心口,本来白皙的脸此刻却变得青黑,像是下一刻就会死去。
我呆愣在原地,脑中闪过许多片段,最后看向他的手腕,那里从前被我咬伤过,如今早就好了,皮肤光滑平整,连疤都未曾留下。
“哈哈哈哈哈”,我突然笑出了声,笑的直不起腰来,笑的眼泪一滴滴落下:“裴砚,你竟然爱上了我?”
我仰头疯狂大笑,一声接着一声,笑累了,才垂下头,如同看一只蝼蚁一般看向曾经的皇帝,再次一字一句重复道:“裴砚,你爱上我了。”
裴砚闻言顿时慌住了,他茫然地看着我大笑,脸上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比得知叛军攻入皇宫时还要灰败,他怔怔地瞧着我,我却痛快地冷笑出声:“嗜情蛊,你知道嗜情蛊吗?”
“中此蛊者,不爱上施蛊者便罢了,一旦爱上,终其一生不得移情,不可背叛,否则必遭反噬,痛苦而死。”
裴砚听完之后愣了许久,才颤着手掀开他的衣袖,他摸着手腕,微歪了头茫然开口:“是那时候吗?”
我快意一笑,看着他惨白而又可怜的脸,不由同情道:“陛下猜对了。”
“为什么?”我听见他问我。
“陛下果然是贵人多忘事,”我讽笑:“济安五年,太子眼盲之事,不正是陛下所为?”
一箭双雕,用的当真是绝妙。先帝育有三子,一场宫宴,一只猫便让他痛失二子,这皇位便只能是裴砚的了。
其实先帝何尝不知此事有异,可事发突然,心爱的太子骤然瞎了眼,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待先帝清醒过来之时,贵妃已死,谢家已无,裴靖已然在去往极北之地的路上了。
既然错了,那便错下去吧。
……
那日的最后,裴砚不堪忍受那透骨的痛,自楼上一跃而下,鲜血瞬间便染红了地面。
遥遥地,我看到裴靖浴血而来,却仍弯了唇温声唤我的名字:“长宜,我来了。”
只一瞬间,泪水夺目而下,我带着哭腔,哭得委屈而又难看:“表哥……我们赢了。”
做低微婢女的她,大胆向皇上自请伴君,升至贵妃却只为复仇
10
谢贵妃养了一只猫,名叫雪团。
裴砚不喜欢这只猫。他在宫中遇到过许多次,每每都是一只雪团子一样的猫在前面乱窜,后面跟着一群宫女太监。
那时候,畜牲比人贵,他一个毫无倚仗的皇子,竟还比不上一只猫。
直到遇到谢长宜。
那日,这只猫爬上了树,却被卡在树上,一时间进退两难。而树下,一个粉雕玉琢,眉目如画的小娘子正无措地仰着头。
一人一猫相对,小姑娘声音娇气,一字一句道:“雪团,你快下来。”
树上的猫瑟瑟发抖,对着小姑娘喵呜一声,雪白的身子缩在一起,不敢动弹。
裴砚看的忍不住轻笑出声,就见那小姑娘转头看他,杏眸微弯,可怜巴巴开口:“这位哥哥。你会爬树吗?”
裴砚其实不会,但那日他还是笨拙地爬上了树,将那只素日他无比讨厌的猫抱在怀里带了下来。
他本来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噪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那个太监的声音响在耳边:“谢姑娘,团主子,你们怎么跑这来了,可让奴才们好找。”
裴砚脚步一顿,收回快要出口的话,转身离去。
后来,那只猫便缠上他了。远远看到他,便迈着四个爪子扑上来,扒着他的鞋子,等他蹲下身子揉揉他的头,它便傲娇地在他手心微蹭,而后心满意足摇着尾巴离开。
每当这时,裴砚便会想到那位杏眸小娘子,若她撒娇起来,必定也如这只猫一般。
可这点子欢愉在裴砚的生活中,却也算不上什么,毕竟他要算计的事情太多了。
太子是已故的纯懿皇后所出,自小得皇帝亲自教养,温良恭厚,儒雅睿智,是朝臣心中众望所归的储君;三皇子裴靖是贵妃所出,贵妃宠冠后宫,他自然也时时得见皇帝,父子关系极好。
唯有他,只有他,从未有人想起他,也从未有人在乎他。
后来,他便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宫宴那日,在与太子擦肩而过时,将诱猫粉撒在太子的衣袍上,而后,他将那只猫一路领至宫宴。
猫对气味向来敏感,骤然闻到味道,浑身的毛便炸了起来,嗷呜着往太子身上扑过去。
事情发展的出乎意料的顺利,他没想到太子的眼会被抓瞎,皇帝盛怒之下,直接赐死了贵妃,灭了谢氏满门。
一夜间,太子不成了,三皇子倒了,他如愿以偿成为那个唯一的选择。
至于那只猫,不过一个畜牲而已,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登基之后,他曾命影卫去平州寻那个谢家的小娘子,却空手而归,他以为她死了。
可后来,她活生生出现在盛京,影卫来报时,他简直不敢相信,直到谢长宜出现在朝堂上。
裴砚本想赏赐谢长宜良田百顷,黄金万两,供她余生安稳,可她竟说倾慕于他,想要留在宫中。
他怀疑她的目的,不肯亲近她。他也曾在千鲤池旁试探过她,只要她有不轨的举动,影卫便会将她即刻斩杀。
可她没有,她提着袖子为他挡了许久的阳光;后来,容妃刺杀,她又不管不顾地挡了上来;太后嫌她丢了皇家的颜面,临死之前还命林嬷嬷一定要杀了她,她命都快没了,竟连一句抱怨都不曾说过。
像那只蠢猫一样,他在心中嗤笑。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欣喜,在她每次的表白中,在她小跑着扑向他时,在她巧笑嫣然时,甚至在她被他掐着脖子,哭着说爱他时……
原来,有人爱他,爱得如此宣之于口,不加掩饰。
谢长宜生孩子时,他在殿外听着她的声音,只觉整个心都皱在一起,抽着疼,他不顾宫人的阻拦,冲进殿中,只为陪一陪她。
她疼到极致时,竟自作主张咬上他的手腕。他疼的出了冷汗,却突然想到,他都这样疼,生孩子的她该有多疼啊,那便不怪她了……
孩子好不容易生出来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看孩子,却听稳婆尖叫起来,说她血崩了。
他一时间瘫软在地,差点晕厥过去,心中不断祈祷上苍,只要让谢长宜活下来,让她活下来,他什么都愿意做。
谢长宜活下来了,裴砚看着虚弱昏睡的姑娘,突然就不想再试探了,太累了……
后来了几年,他将谢长宜宠上了天,他认为这是两情相悦,这是情深意长,恩爱相亲。
可到最后,他才知道,谢长宜竟从未爱过他,哪怕一丝一毫。甚至在她产子生命垂危时,她都不忘算计于他,将嗜情蛊种入他的体内。
她是顶好的戏子,唱了一出好戏,骗过了所有人,骗过了生性多疑的自己。
裴砚一直贪生怕死,可到了最后才知,死或许是唯一的解脱。从高空一坠而下时,他想,若有下辈子,便不要做人了……(原标题:《妾本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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