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钟山
石钟山,作家,编剧,发表《大院子女》《天下兄弟》《五湖四海》等长篇小说三十余部。共计一千六百余万字。根据本人小说改编及编剧的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幸福像花一样》《石光荣和他的儿女们》等三十余部计一千四百余集。作品曾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四次,飞天奖三次,百花文学奖三次及其他奖项三十余次。
文|梁 炎
编辑 | 宗函婷 钱雨兰
图片由作家本人提供
石钟山最早有两个人生目标:一是成为一名军人,二是成为一名作家。
「矢志从军:一个作家的养成」
石钟山出生于一个军人的家庭,从小就对“军人的生活”感到无比的自豪。那些属于军人的梦想与荣光,信仰与英雄主义,在年少的石钟山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随着年龄的成长,他常常为英雄的热血而沸腾,为默默无闻的无名者而黯然神伤。这种信仰慢慢浸入了他的心灵,那颗名为情怀的种子在他的心里长成了参天大树,也为后来他的军旅题材创作深深地扎下了根。
石钟山的文学之路,和许多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起步的作家大同小异,改革开放刚刚开始,文学的春风最先吹进了人们的生活。各种文学名著如雨后春笋般在各出版社出版,那时的青年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想象,但并没有更多的方式能够获得社会认可——文学便成了一条途径。当时文学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是无可取代的,热爱文学,并把创作文学作品当成自己的职业,虽然经济上不能让自己富有,但精神上却是富足的。文学爱好者们争先恐后地走上了这条路,石钟山正是其中之一。
石钟山走进文坛的第一个创作阶段,就是从写他自己当兵的岁月开始的。他写自己的连队,写身边的战友,那个时候的代表作品有《大风口》《兵舍三味》《新兵三事》等。当他谈到从军对于写作生涯的影响时,眼角有些湿润。军营对石钟山来说,始终是一个难以忘怀的“故乡”。他在十六岁时就开始了自己的军旅生涯,我们可以想象的是,一个少年怀揣着对自由的渴望,心中充满着对未来的激情和幻想,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远离家乡的蒙古草原。他曾经在零下五十度的艰苦条件下运送军用物资、在雪地上与狼群对峙、在茫茫草原上等待救援……石钟山在无数的磨难与痛苦中挣扎,逐渐领悟了一份属于自己的成长格言:“不管我们是谁,不管我们身处何方,都要有一份刚强,只有刚强了,才会有尊严,才能用独立的人格走完人生,否则我们永远无法长大。”我们都知道,长篇小说的写作是需要巨大的勇气和毅力的,也正是这份刚强伴随着石钟山走过了无数个难熬的日夜。
「两个故乡:从东北到北京」
石钟山的故乡在吉林,那个冬季漫天大雪的东北,留有着石钟山童年的记忆和少年的梦想。直至今日,虽然他早已离开故土,却依然满口乡音。故乡对任何作家的意义都是不可取代的,从风土人情到语言的风格,从孩童时期就所熟悉的一草一木,到一年的春夏秋冬,这一切对作家来说至关重要。一方水土一方人,相同的故乡总能找到相似的作家,石钟山也不例外。
每当他想起生活在黑土地上那些个性鲜明,敢爱敢恨的男人女人,心中便涌动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冲动,因此他有许多以东北故乡为背景的文学作品,那里是深埋在他记忆深处的一块创作沃土。像前些年出版的《关东往事》就收录了《东北往事》和《关东轶事》两篇中篇小说,不仅是以东北故乡为背景,题材、人物之间的血肉联系也都是紧密相依的。东北题材的作品,来自于石钟山囤积在骨血最深处的创作素材,他第二阶段的写作就是写自己的父辈和家庭在东北的生活,创作出了以《父亲进城》系列小说为代表的一批作品,也是他获得成功并被人认可的一系列作品。
石钟山作品《关东往事》《春风十里》
“北京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我的第二故乡。”离开军队后,石钟山去往北京求学,在这里他见识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也一直定居于此,至今已经三十多年了。他在北京成家立业,早已熟悉并接受了这里的一切,这里就是他的第二故乡。虽然他的作品中直接写北京的作品并不多,但北京对他潜移默化的影响早就深入了骨子里,那是文化印记和思维方式上的烙印。在这里他写了一批反映自己成长系列的小说,如系列小说《春风十里》《五湖四海》还有正在创作的《高干子女》等。现在无论走到哪里,只要面对陌生的人或者环境,石钟山总是要这么介绍自己:“我是在北京居住的东北人。”
「英雄情结:平凡之人,自有英雄之处」
石钟山从踏上文学之路开始,就以军旅为题材。作为一名从过军的作家,石钟山谈到军旅文学与其他题材文学的区别时,说道:“首先区别的一点就是军人的属性。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的军人生活还不见硝烟,但并不意味着军人永远处在和平年代,一旦国家处于危难之中,方显英雄本色。和平时期的军营就是养育英雄的摇篮,一旦需要才呼之欲出。也就是他们身份职业的不同,所造就的文学作品从样式到气质就有了质的变化。其次,军人也是人,有他们普通人一样的向往和理想,他们身上的烟火气和普通人相同又有所差别,归根到底还是身份:纪律永远依存在他们的生活中,灵魂中,因此他们的奉献精神也超出了普通人的范畴。”
石钟山选择军旅题材作为自己创作的自留地,固然和他的经历有着密切的联系,但要理解他的那种信仰与对军人的崇拜,还要从他的英雄情结来入手。
“做一个英雄是我们很多人都幻想过的白日梦,任何民族和时代,都有英雄的梦想和情结,从西方的古希腊神话,再到我们本民族的古典小说,那些作品中的英雄气节和正义的化身,至今仍渊远流长。”石钟山认为:“真正的英雄是能够突破国界和民族的,为整个人类和宇宙而献身,这才是普世价值下的英雄。”谈到英雄的话题,他总是滔滔不绝,想到曹操《龟虽寿》里的那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他说:“我觉得具备成为一个英雄的潜质是气节,是责任感和担当精神。从小到大我都想成为一个英雄,虽然年事已高,但雄心仍在。”
他的“雄心”就是创作出平凡人物不平凡的另一面,这和他的成长经历、阅读经验息息相关,这种英雄情结潜移默化地融入到作品当中,于是就有了大家看到的这些作品。《父亲进城》是热播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的原著小说,它描写的就是平凡人的一生,也诠释了石钟山的英雄观:“英雄不问出处,大多英雄都是在某个节点应运而生的最平凡的人。”
根据石钟山中篇小说《父亲进城》改编的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
作为一个作家,一个文字表达者,从他的英雄情结来看,石钟山对军旅题材小说也有着自己的理解。“过去我们国家发生过局部战争,军旅文学成了社会的热点,许多作品和作家也应运而生。随着生活重心的变化,这种热点渐渐淡化,又进入了和平年代,军旅文学创作也趋于平静,也难得出现轰动有影响的大作品,许多作家仍然在写曾经的战争往事。但文学离不开社会,如果想被更多的人所接受,当然也离不开热点。但我想说的是,真正的文学作品,绝不是追踪生活热度的,那么多文学名著已经给我们做出了示范。一切还要回到人的本身,生活的本身。”
「变的是体裁,不变的是初心」
有些人为了信仰而写作,有的为了功名,信仰对我来说高不可攀,功名已成浮云,只有一颗拷问灵魂的心还在健壮地跳动。
任何一个作家的作品,都是作家本人的心灵轨迹,不同类型的作家就会创作出不同风格的作品。有的大刀阔斧,有的小桥流水。研究一个作家的心灵史,不需要认识作家本人,读他(她)的作品就足够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观念,石钟山在写小说的时候,始终注重写出自己的特色——刻画那些有血有肉的人。他认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要活得恣意汪洋,有血有肉,有情有义,因此他内心始终住着那些有责任有担当,个性分明的人。心底里有了这种向往,在作品中就要努力塑造这样的在灾难困苦面前百折不挠的主人公。文学作品就是要鼓舞人们追寻一种现实中很难寻找的精神,因此我们也许可以说文学既是现实的,也是理想的。在创作这些有血有肉的人物中,石钟山的精神和心灵也得到了锤炼和淘洗,时间久了,他自己的精神气质也与自己创作出的人物暗合在一起,他说道:“我写我的影子,我又朝自己的影子追寻而去。”
谈到他的小说改编成剧本的问题时,石钟山说:“小说是电视剧不能替代的,二者最大的区别是,小说以一种内省的方式挖空心思发掘人性的最深层;但电视剧不可能往人的心里走,它是往外部走,所以写小说不是写剧本,作为一个作家来讲,第一个前提就是先把小说写好。”即使石钟山小说改编获得了巨大成功,但他仍然没有受到过多的市场因素的影响,他依然坚持地认为:“我们以前的影视剧不缺乏故事,但是缺乏文学的元素,如果单纯追求为影视而写作的话,势必会迎合市场、离开文学,然而离开了文学性基本就没有了艺术性。其实好多电视剧都是用大量的时间讲一个离奇的故事,这个故事并不能打动我们,甚至觉得这个故事离我们很远,很隔膜。我就觉得这样的故事缺乏文学的力量,也缺乏人性的拷问。”也许正是因为这个观念,石钟山这么多年以来才能始终保持着创作的初心,在一个个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得到热播的同时,始终保持着高质量的小说创作,塑造了一个又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物。
「浮躁的文化下,需要一些“硬汉精神”」
我们这个时代的通俗,最终可能让我们一无所有,日出日落,季节更替,江河山川依旧,我们正在成为历史。物质的贫穷让我们恐惧,文化的空白更让我们悲哀,这也许就是通俗的代价。
石钟山从小就酷爱阅读,读了很多的文学名著,他最喜欢的就是海明威作品中所塑造出来的“硬汉形象”,以及杰克伦敦作品中对生命的那份热爱。因此他认为,在浮躁的文化中,作家对人性的思考缺乏深度,思想的含量不够,尚未开掘到一个深层次,战争和军旅题材于我们而言只是写出了冰山之一角。“真正沉淀下来也许要等到50岁以后,才能写出带有民族性、真正纯粹意义的人性思考。”他说,作家不应使自己的作品变成坟墓,而应该沉下心来寻找突破口,甘于寂寞和清冷,勇于求变求新,这是生存的标本。
在这种“硬汉精神”的熏陶下,石钟山在一篇文章中谈到了自己的创作观念:“文学创作是心灵的旅程,实际经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灵的经历。我们经常说,文章要有感而发,我们所发的是心灵史,她的苦难、拷问以及我们的快慰。在思索中体会心灵,在灵动中闪现出创作者的智慧。”
在他的长篇小说新作《五湖四海》中,如何通过刘天右的个体命运写出一个时代,无疑是最困难的;同样从人物单线条的命运成长轨迹为线索进行创作,对作品的丰富性和信息量也是个严峻的挑战;为了不让其他人物的笔墨冲淡刘天右的色彩,也为了不让读者读起来觉得单调冗长,石钟山在创作中加快了人物命运的节奏,这对一个作者叙事能力和典型细节的把握能力也都提出了挑战。然而石钟山凭借着他那“硬汉”的写作态度,以刘天右参军、转业、创业的人生历程为主线,展现了近40年来中国社会的变迁,虽然一部作品不可能涵盖整个时代,但他却说:“努力写透一个人物的命运,这是我在创作上努力追求的初衷”。
石钟山作品《父亲进城》《五湖四海》
正如狄更斯说的那样: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在这个新媒体盛行的当下,每个人都能创作“文学”,每个人也都有发表的机会,正因如此我们的身边充斥着无数的低俗文学,和数不清的为了凑字数而做的文字。在当下这种浮躁而喧嚣的文化环境中,我们迫切地需要这种“硬汉精神”,我们需要这种专注的写作态度,理性的创作观念,来写出跟别人不同、跟自己不同的作品,写出对生活的感受和具有思想性的好作品。
「坚持写作,坚持阅读,智慧的人最可爱」
创作是作家生命的延续。
“作为一个作家要历经沧桑”,这是石钟山对青年作家提出的建议,“但是在和平年代里并不是每一个作家都能历经沧桑,历尽沧桑不是说人的身体经受过多少苦难,其实一个作家的行当就是一个‘心比身先老’的过程,作家写作一部分是靠经验,一部分靠想象写作,作家所谓的千疮百孔是说你的经历,这些经历是通过你的阅读、你在创作过程的感受得到的。”
阅读和创作对于石钟山来说,永远都是最重要的事情。
在最初从军的时候,石钟山无法接受文化教育,他就用仅有的钱去买书,因为沉迷于知识的海洋,他从来没有在凌晨一点前睡过,也正因如此,他读了几乎所有的文学名著。他十分感谢那时养成的阅读习惯,“不看书的话,一两个月也许没有关系,但是一两年之后就会觉得自己大脑是空的,尤其作为一个创作者来讲,别人的思路,别人的创作会激发你的创作灵感,这不是抄袭,而是让你看到别的角度。”
因此直到今日,石钟山仍然努力保证每天两个小时的读书时间,他认为:书是安慰人们心灵的东西,而一个智者的眼睛永远是有内容的。正如他在一篇文章中写到的那样:“只有历史没有文化的时代,是不会被历史所记住的,我们了解先祖的历史首先是从文化开始的。文化让历史灿烂辉煌,被后人崇拜折服。从文化中吸取血脉的营养,变成民族的脊梁和精神财富。”
在这个更为注重物质的时代,太多的世俗和聒噪会让我们迷失自我,在生活的“牢笼”中遗失了对美的追求,对文学的热爱。而石钟山始终坚持着自己的精神操守,保持阅读习惯的同时,写想写的东西。虽然当下的生活很富足,但是他常常会对曾经的那个时代有所怀念:我们那个时代很宁静,虽然我们物质上不充裕,但是我们精神上很丰富,很幸福。他同样也坚信:未来终将会迎来文学繁荣的时代。
来源:北方文学创作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