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杨爱武
四奶奶是奶奶嫡亲的妯娌。
四奶奶原本生在一个富裕人家。可惜从小命运不好。当她还是个只有几岁的小姑娘时,因为家庭变故,被卖到我家给四爷爷当童养媳。四爷爷人长相不赖,只是小时候长麻疹落了一脸麻子。小小的四奶奶嫌弃我四爷爷一脸麻子,整天心里疙疙瘩瘩地,没想到,后来她竟也因为长麻疹,落了满脸坑坑洼洼。
带着十几分不情愿,四奶奶和四爷爷圆了房。几年时间,四奶奶和四爷爷生了三儿一女。三个儿子都是魁梧身材,长相英俊;女儿生的文静、漂亮。四爷爷每天看着四个出息孩子,总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四奶奶更是感觉心里比吃了蜜还甜……正当日子过的感觉到有滋味时,四爷爷不幸英年早逝。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看看怀中还嗷嗷待哺的小儿子,四奶奶不敢有更多的眼泪。她只好挺直瘦弱的身躯,顽强地挑起生活的重担。
日子一天天过着,四个孩子慢慢长大。
我始终没问在那样的年月身体瘦弱的四奶奶抚养四个孩子经历了怎样的艰难,我记事的时候,姑姑已经出嫁,三个叔叔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回忆那段岁月,四奶奶念念不忘的是我奶奶。她常常对人说“大嫂对我,比亲娘还亲。”
我很喜欢四奶奶。她人干净,脾气好,蒸的窝头也好吃。我那时最喜欢的差事就是奶奶让我去喊四奶奶来陪她拉呱。每次到四奶奶家,我都先吃她家的地瓜面窝窝头,四奶奶擀的粗面饼也好吃。奶奶知道后总说我,别吃她家的东西,你几个叔叔饭量大,怕他们的粮食不够吃呢。
我喜欢在四奶奶家吃,也喜欢在她家住。四奶奶家的被褥,里、面都是自己纺制的老粗布,年岁久了,摞着不少补丁,里面的棉花也不是新的,但里里外外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样子,她的被窝里总有一股棉布的清香。我很喜欢躺在她被窝里的感觉。
现在想来,有什么好呢,硬梆梆的,凉凉的,很沉。我在家里睡觉,翻身时被子跟着动;在四奶奶家睡觉,翻身时只有我的身子动,被子不动,我翻身的力气顶不动被子。四奶奶晚上纺棉花时,我问她,四奶奶你纺出线来能织成做棉被的布吗?四奶奶说能。我问她的被子啥时能换成新的,四奶奶苦笑了一声。小时候的我没有意识到,我的问话触动了四奶奶的心事,她还得为三个未成家的儿子张罗娶媳妇的事呢,哪能轮到她换新被子?!
四奶奶是个很仔细的人。她在自己的被子上缝上被头,方便随时拆洗;需要拆洗被褥时,总是先把拆好的里、面拿起来仔细看看,再在一些地方缝上针脚,我问她那是干啥,她说她缝的都是比较脏的地方,做上记号,洗时可以重点搓洗。四奶奶这个小细节,让我一直铭记于心。
喜欢去四奶奶家还因为她家的那棵大石榴树。初夏时节,我喜欢那一树的花,那一簇一簇的石榴花开的那么热烈鲜艳、如火如荼。知道我喜欢花,四奶奶常常给我摘几朵插在麻花辫上,四奶奶说,我戴上石榴花,比石榴花更好看。转眼,那一树石榴花变成手指肚大小的果,那果在我的渴望中慢慢长大,长成青石榴,又变成红石榴,当它终于含羞露出剔透的籽时,四奶奶会指着满树的石榴说,看看,喜欢哪个咱摘哪个。
石榴成熟时,是我去他们家次数最多的时候。那缀满枝头的一颗颗石榴啊,晶莹剔透、粒粒饱满,那甘甜的汁液滋润了我的童年。
四奶奶的三个儿子都是一表人才,因为家境不好,找媳妇颇费了些周折,尤其是大儿子、二儿子。我娘先给大爷张罗上媳妇,又帮二叔成了家。娶了小婶婶的那一年除夕,四奶奶喊我去她家。她很高兴地从衣橱里拿出一方红底黑格的围巾(事隔三十几年了,我一直清楚地记得那围巾的花色、款式)说,“要过年了,奶奶给你买了条围巾。看看喜欢吗?”
我一看,和我们班里小芳那条是一样的,小芳戴上那条围巾后显得更好看了,我一直想让娘给我也买一条,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我见到围巾有些激动,可是,娘多次嘱咐我不能要别人的东西。我连声说不要不要,一边往外跑。四奶奶追上我说“拿着,你戴上一定好看。”
我转念一想,四奶奶是自家奶奶,要她的东西怕什么?
回到家,我喜孜孜地戴上那条围巾,在镜子前转了几个圈。
娘回家后,我拿出了那条围巾。看到那条围巾,娘问是谁送的,我说四奶奶,她的脸色一下变了,她说,“四奶奶日子过的那么累,你怎么能要她的东西?”她命令我把围巾送回去。四奶奶又把围巾送了回来,还数落了母亲一顿。但那围巾,我一直放在箱底,始终没再戴过。
四奶奶和奶奶感情很好,每逢我家做了好吃的,奶奶会安排我给四奶奶送些;她们联系很频繁,或是我奶奶让我去她家找她来,或是她直接过来;每年夏天,四奶奶会和姥姥一起去我家帮我们拆洗被褥,直到我十三岁那年,我在她和姥姥的帮助下学会了拆洗,我从此担负起这项重任。
奶奶去世的时候,四奶奶没去送行,村里很多人都说四奶奶不懂事。随着阅历的加深,我知道饱经风霜的四奶奶是不堪承受过多的悲痛了,她怎么忍心去送她情同亲娘的大嫂啊。
离开故乡后,四奶奶成了我最牵挂的人。那年,得到她生病的消息,我去探望她,她老了很多,憔悴了很多。但她的思路很清晰,她牵挂地问我的工作、孩子。我不忍多看她,带着孩子匆匆离开了。
四奶奶离世的时候,我因为工作抽不出身没有去送行。这令我每每想起都感到十分遗憾。
作者简介:杨爱武,笔名阿弥。农工民主党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省青年作协会员,市青年作协常务副主席,《淄博晚报》专栏作家。文章散见于《淄博财经新报》《文学现场十年》《淄博声屏报》《青岛早报》《北京青年报》《中国纪检监察报》《山东画报》《农村大众》等省内外报刊,多次在各级征文中获奖,有散文集《石榴花开》出版。多年来喜欢在名著里徜徉流连,以文字记录生活,在写作里不断修行,希望逐步完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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