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友希望我解析一下《盗梦空间》,其实网上关于这部电影的解析和评论已经到处都是,我觉得如果单纯地重复这些内容只能是浪费大家的时间,所以今天尝试从不一样的角度解析一下这部电影。
音乐
影片在厚重的低音管弦乐中开场,这段音乐实际上是一段经典歌曲的慢放版本,经过了电影配乐大师汉斯·季莫的重新编曲和混音录制,即法国女歌手艾迪特·皮雅芙演唱的《我无怨无悔》(Non, je ne regrette rien)。后面的影片中,为梦境倒计时使用的就是这首歌。我把这首歌贴在这里,大家有兴趣可以去听一下。
我们知道在不同层面的梦境中,大脑“以为”时间的流逝速度是不同的,所以影片梦境里听到的这首《我无怨无悔》是被拉长的,甚至在更深层的梦境中,听到的更像是远处的雷声。
诺兰选择这首歌自然有其用意,它的歌词表达了悲伤的记忆无法忘却,却又给人带来无尽的痛苦。正是男主角多姆·柯布(“Dom”·Cobb)一直以来的内心写照。玛丽昂·歌迪亚饰演的妻子梅尔(Mal),这个名字正是来自于一句歌词“Ni le mal ”,而“Mal”在法语中可以被翻译为“糟糕”或者“邪恶”,进一步暗示了梅尔这个人物对于男主角的影响。
有意思的是玛丽昂·歌迪亚曾经在电影《玫瑰人生》当中饰演过艾迪特·皮雅芙,并且于2008年凭借该角色拿到了奥斯卡奖,而当年与之角逐该奖项的还有艾伦·佩吉(《朱诺》),其在《盗梦空间》中饰演艾丽雅涅(Ariadne)。
柯布
一阵低沉的音乐过后我们能看到迪卡普里奥饰演的主角多姆·柯布出现在海滩上,柯布(Cobb)这个名字来自于两个人物:
1.诺兰的电影处女作《追踪》里的一个角色,这个同样叫做柯布的人在那部电影里是个职业惯偷,用他自己的话来讲,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利用抢劫和财产侵犯让受害者重新审视他们的生活”,这一点其实和《盗梦空间》里的柯布很像。
2.亨利·柯布(Henry Cobb),美国著名建筑师,贝聿铭的合伙人之一,设计的著名建筑数不胜数,今天就不多介绍了,老爷子在2020年3月去世,刚好是《盗梦空间》上映10周年。
图腾
随即柯布被带到年迈的斋藤(Saito)面前,在此处出现了影片中的第一个图腾(totem):陀螺。图腾是盗梦者为了避免自己陷入梦境无法分辨现实的时候使用的一种道具,每一个图腾都是盗梦者现实当中拥有的实物,其特性只有持有人自己知道。不过这个陀螺原先并不是属于柯布的,而是属于柯布的妻子梅尔,梅尔死后柯布因为出于对她的愧疚一直带着这个图腾。
但是既然每一个盗梦者都会有自己图腾的话,柯布的图腾又是什么呢?许多人猜测是他的戒指,这枚戒指同样出现在了影片开始的梦境里。
并且在之后的故事中,这枚戒指仅出现在梦境或者柯布的回忆里(梅尔还活着的时候),影片的现实主线中,柯布是不带这枚戒指的。
回到酒店的柯布拿出了陀螺开始旋转,并举枪在手。注意这个时候柯布手指上并没有他的结婚戒指,这说明柯布没有办法依靠这枚戒指来判断自己究竟是在梦境还是现实,既然是这样的话,这枚戒指还能算是柯布的图腾吗?就算它曾经是柯布的图腾,如今肯定已经失去了图腾的作用,那为什么在影片里,它总是十分巧合地出现和消失呢?
我认为戒指是诺兰导演给这部影片观众的一个图腾,让它来提醒我们主人公所处的环境。
“导演”
随后画面突然跳跃到了斋藤年轻的时候,进入影片中的第一起盗梦行动,看完整部影片我们才知道,前面年迈的斋藤是用倒叙方式在刻画后面的故事。
这个场景中的柯布西装革履,正在对斋藤滔滔不绝地描述潜意识的自我防御有多么重要,不过真正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小李子的扮相和诺兰导演实在是太像了,而且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巧合,请耐心听我接下去的分析。
如果说《盗梦空间》这部电影是关于一个造梦者的故事的话,诺兰实际上也将自己看作一个造梦者,他将自己导演的身份投射到了主角柯布身上,“诺兰即柯布”。
整部《盗梦空间》就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梦境,准确地说,就是大导演克里斯多弗·诺兰对其导演生涯的一次系统性总结,“电影即梦境”。
不管你信不信这个理论,影片中柯布的儿子实际上是由诺兰的儿子扮演的(巧合?)。
“制片人”
这个场景里,我们还能见到柯布的左右手亚瑟(Arthur),如果说柯布是一部电影的编剧及导演的话,那么亚瑟就相当于“制片人”,他是将导演脑中疯狂、不切实际的想法真正具体落地的执行人,也是“电影制作”遇到问题时,到处救火的关键人物。
亚瑟在现实生活中的投射对象就是诺兰导演的妻子艾玛·托马斯,她一直都是诺兰的制片人,许多我们耳熟能详的大片都是这俩夫妻的枕边产物(玩笑)。
亚瑟的图腾是一个骰子,其重心分布只有他自己清楚。在后面的植梦行动中,亚瑟在失重的条件下不停翻滚,但始终能保持自己的重心,就像这个骰子一样。
“投资人”
斋藤对参与这场“试镜”的柯布一伙很满意,他希望由柯布组建一支队伍来为他工作,条件是可以帮助他回到自己的孩子身边,于是从这里引出了下一场植梦行动(INCEPTION)。
那么不用说,斋藤的身份就是“投资人”。导演的想法通常天马行空、不切实际,而制片人在一旁则用更通俗的语句向投资方解释这个疯狂的想法究竟如何实现,柯布和亚瑟两人对斋藤展开的话术很典型地展示了一部电影的导演和制片如何向自己的投资方推销他们的想法。
“2053”
我们回到这场盗梦行动,柯布打开保险箱取出了其中的文件,保险箱的密码停留在“53”,“2053”是一个不断重复出现的数字。
在后面的故事中,它出现在“植梦行动”第一层梦境的出租车尾部。
同时也是Limbo中,梅尔存放图腾的保险箱密码。
这个号码反过来是3502,恰好是梅尔迫使柯布与自己一同自杀的那个酒店房间。
应该说是3502这个数字在柯布脑海中造成的痛苦记忆太过深刻,所以后来3502也出现在那台出现在第一层梦境中给行动造成巨大破坏的火车上。两个数字的正反出现恰好反应了柯布自我意识和潜意识的相互对抗。
“制片设计师”
当柯布到达巴黎拜访自己的岳父史蒂芬·迈尔斯时,他提醒柯布“回到现实中”。有意思的是史蒂芬·迈尔斯的扮演者迈克尔·凯恩在诺兰的另一部电影《蝙蝠侠:黑暗骑士崛起》中,对蝙蝠侠说了同样的话。
史蒂芬·迈尔斯在学校为柯布介绍了影片的另一个关键人物艾丽雅涅(Ariadne)。
艾丽雅涅
Ariadne这个名字源自古希腊,她是克里特国王米诺斯的女儿,帮助雅典英雄忒修斯杀死了迷宫中半人半牛的怪物米诺陶诺斯,就像她将要在影片中要做的那样,帮助柯布摆脱Limbo中的梅尔。
随后柯布对她进行了测试,故意给了她方格纸让她设计迷宫,而艾丽雅涅跳出了思维定式设计了圆形的迷宫通过了测试。这种圆形的迷宫就是米诺斯国王设计用来囚禁米诺陶诺斯的。
艾丽雅涅的角色是“筑梦者”,她的工作是尽可能将梦境设计完善,使进入梦境的人能够沉浸其中,达到“盗梦者”想要的效果。如果在电影制作团队的比喻中,艾丽雅涅就是一名制作设计或者美术总监。
接下去柯布为艾丽雅涅解释了筑梦者如何将梦中的世界设计得尽善尽美:人在清醒的时候大脑能力有限,通常只能单线程的工作,但是人脑在睡着的时候可以同时进行创造和感知。我们的大脑做到这一点的时候通常在无意识地条件下发生,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梦中无法预知下一步梦的场景会如何变换,而经过训练的“筑梦者”则可以在事先设计好所有梦中的细节。
注意柯布为艾丽雅涅画的这个草图,其实隐喻了电影的大荧幕,诺兰希望他的电影能够让观众感知的同时还在他们的脑中创建场景,“电影即梦境”。
这不是我在信口胡说,有研究显示人们在认真观看一部电影的时候,脑部活动其实和睡眠过程很类似,这也是为什么人们花费1-2个小时聚精会神地观看一部优秀的电影,一点也不会觉得累的原因。
随后柯布继续解释,“人们通常不会记得梦的开头”。这和电影的镜头语言很相像,因为电影的时间限制,导演不可能像流水账一样记录所有的细节,而特意选择的开场能够有效地将观众带入到场景之中,就像我们虽然不记得梦的开头,但仍然觉得在梦中的场景真实无比。
“演员”
一个电影制作团队怎么能少得了演员呢?而植梦团队中,柯布挑选的“演员”就是伊姆斯(Eames)。
伊姆斯的个性张扬,骄纵,爱耍小聪明,但同时也是对他人心理活动洞察最深的角色。他的工作(影片中称他为“伪装者”)是通过模仿其他人向对象灌输有用的心理暗示,是不是和演员在荧幕后的工作很像。
伊姆斯的图腾是一枚牌桌上的筹码,其在梦境中的特性未知,不过从人物的对话中可以猜测,在梦境里这枚筹码可能会在伊姆斯手指的摩擦下复制出更多的筹码。
“技术人员”
下一位加入团队的是“药剂师”尤瑟夫(Yusuf),他的工作是调配出行动适用的化学试剂,为团队制造稳定的梦境。
尤瑟夫的名字来自伊斯兰教,其在犹太教对应的人物就是约瑟(Joseph),根据《创世记》的记载,尤瑟夫拥有解梦的能力。如果放到电影制作团队的比喻中,尤瑟夫相当于“技术人员”,灯光、机械、录音、道具、烟火特技等等都属于技术人员的工作范围,简单来说就是将导演要呈现的梦境利用科学技术加以实现。
在尤瑟夫自己的睡眠室中,一个老人问出了这部电影的一个真问题,“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做梦,而是为了醒来。梦境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现实,谁又能说不是呢?”
诺兰一定了解过我们国家庄子的理论,因为这个问题其实早在我们战国时期,庄子就已经问过了(梦蝶)。
“观众”
好了,柯布的制作团队基本成型,有了“导演”、“投资人”、“制片人”、“美术总监”、“演员”和“技术人员”,那么这部精心策划的“电影”拍给谁看呢?
“观众”自然就是罗伯特·费舍尔,澳洲能源巨头莫里斯·费舍尔的继承人。作为能源领域的巨无霸,斋藤希望罗伯特·费舍尔在继承家业之后能够分拆其庞大的商业帝国,也就是柯布为首的植梦团队想要植入的概念。
说个八卦,据说莫里斯的原型是澳洲的传媒大亨默多克,他和自己儿子的关系其实有点像影片中的费舍尔父子,若即若离。巧合的是如今迪士尼正式收购了福克斯,默多克的传媒集团倒是真的一点一点遭到分拆。
“演员”伊姆斯通过近距离观察费舍尔父子,发现两人之间存在隔阂,于是团队制定了一个大胆的思想植入计划,利用他们父子的关系在罗伯特·费舍尔脑中植入一个概念,“你的父亲不希望你单纯地重复他曾经走过的道路。”
注意这个想法是由伊姆斯加入团队之后通过自己的观察以及对人物心理的揣摩得出的,可见选择一个好“演员”是多么的重要。
植梦行动
这场行动事先设计了三层梦境,层层嵌套,而梦境的场景选择也很有意思。
第一层,“技术人员”尤瑟夫的梦境在洛杉矶的市中心,灵感来自1995年的犯罪电影《盗火线》。
第二层,“制片人”亚瑟的梦境是一个酒店,来自经典恐怖片《闪灵》。
第三层,“演员”伊姆斯的梦境是一个雪山城堡,穿着雪地服的特工在那里相互射击,是诺兰最喜欢的007电影《女王密使》中的场景。
就像每一部电影的制作不可能那么一帆风顺,这个行动的一开始就遭遇到大麻烦,亚瑟对费舍尔的调查不够完备,漏掉了他曾经受过特殊反劫持训练的背景,而柯布居然向自己的团队隐瞒了一旦在这次梦境中死去,将会坠入Limbo而不是像往常那样醒来这样一个事实。
“528491”
第一层中,柯布逼迫费舍尔讲出密码,实际上他们索要的不是什么密码,目的就是让费舍尔在情急之下讲出潜意识中最先想到的6个数字。这串数字作为潜意识的传递媒介,能够在最后加强他们想要植入的概念。
所以在第二层中,柯布一伙又再次向费舍尔展示了这串数字,他们让伊姆斯假扮成美女为费舍尔留下了这串号码,让柯布假扮成费舍尔的反劫持安保,在酒店卫生间使他再次回忆起这串数字,又通过酒店的房间号码让费舍尔加强了对这串数字的印象。
这一连串的动作使“528491”在费舍尔的潜意识中扎根,当他在第三层梦境,通过“自己的记忆”输入了这串数字,进而打开保险箱的时候,费舍尔认为是自己解开了谜团,“父亲一直以来还是关心着自己”,情感在这一刻迸发出来,植入的概念在费舍尔脑中被强化。
这些都是被设计好的,就像我们看电影一样。我们每一次为荧幕中的人物、剧情、镜头所感动的时候,都是制作团队通过精心计算得出的“情感时刻”(Emotional moment)迸发的结果。
Limbo
梅尔适时地在第三层出现,破坏了柯布的计划,让他不得不下到Limbo中面对梅尔。这一段是整部影片的高潮,之前费舍尔父子只是一场被设计好的情感宣泄而已,真正的Inception是关于柯布对待梅尔的感情和他对待现实的态度。
柯布在Limbo直面了多年以来的悔恨,道出了一直隐藏在心里的秘密,梅尔的自杀与柯布有着很大的关系,他们两人曾经在梦境深处生活了数十年,梅尔已经无法分辨现实和梦境,还将自己的图腾,那个会在梦境中不停旋转的陀螺锁在了心底最深处。
柯布设法找到了这个陀螺,并且在梅尔的脑中植入了一个概念,“她的世界不是真实的世界,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
两人在梦境中自杀回到了现实,但梅尔却因为这个概念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她开始怀疑周围的一切是否真实,甚至认为连他们的孩子都只不过是梦中的投影而已。梅尔希望柯布能够同她一起“醒来”,在酒店的房间设局。最终梅尔还是选择了自杀,让柯布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孩子流亡国外。
在完成了对自己内心的救赎之后,柯布让艾丽雅涅带走了费舍尔,其他人通过Kick回到了第一层梦境,等待飞机上真实世界中的药剂效力消失,而柯布则留在Limbo中寻找死去的斋藤。
场景回到海滩上,与影片的开场相呼应,斋藤没有自己的图腾,无法分辨梦境和现实世界的区别,在Limbo中驻留了几十年。
柯布虽然不像斋藤在Limbo中呆得那么久,但是从他头上的白发可以看出,至少也超过了10年,两人的见面使得过去的记忆浮现,柯布的陀螺在斋藤的转动下没有停止旋转,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处梦中。
结尾
最后,柯布在岳父史蒂芬·迈尔斯的陪同下回到美国的家中,他又一次旋转了那个陀螺,但注意力很快被他的孩子吸引了过去,随后影片在陀螺的旋转中结束,留下了一个开放的结局。
这段结尾一直以来都在影迷当中颇受争议,如今我们可以从很多线索证实这个陀螺最终将会停下,柯布还是回到了现实世界。比如有细心的粉丝通过分析陀螺旋转发出的声谱,预测陀螺最终会停下;比如柯布没有带着他的结婚戒指;还有岳父史蒂芬·迈尔斯的扮演者迈克尔·凯恩在一次访谈中证实,“所有他出现的场景都是现实世界”等等。
但这一切其实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柯布转了那个陀螺以后就不再关心它了,柯布的注意力完全转向了自己的孩子们,当你仔细听他们的对话的时候可以听到。
“爸爸看看我搭了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建造了一栋悬崖边的房子。”
陀螺是否会停下,还重要吗?
#原创##克里斯托弗·诺兰##盗梦空间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