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六十一回有一个较为热闹的情节，就是“司棋大闹小厨房”，这是场“热闹戏”，一般的读者常常只读到表面的“热闹”，并且这场“小热闹”藏在“宝玉瞒脏”的“大热闹”后面，因此读不出它背后的东西，且让我们静下心，仔细品品这“小热闹”背后的味道——
迎春的大丫头司棋想吃鸡蛋羹，派小丫头莲花儿来说，并且要求“炖得嫩嫩的”，小厨房管事的厨娘柳嫂子不乐意做，找理由对付，说鸡蛋不好弄，莲花儿算旧账，说之前吃豆腐也是馊的，翻出了鸡蛋来，柳嫂子又找理由，总之不愿意做。莲花儿于是揭旧事，说晴雯吃芦蒿，柳嫂子就巴结，上赶着给做好送去。莲花儿回去跟司棋汇报，司棋带了两个小丫头，把厨房砸个稀巴烂，柳嫂子赶紧赔不是，做了鸡蛋送上。
（司棋大闹小厨房）
后续还有事情，柳五儿被拿了错，司棋运作让秦显家的接替了柳嫂子的差事。但“宝玉瞒脏”之后，柳嫂子、柳五儿冤情平复，柳嫂子重回厨房任差。
到了六十二回又有补充：秦显家的为了谋得厨房的差事，给林之孝家的（女管家）送礼，给其他人送礼：
司棋等人空兴头了一阵。那秦显家的好容易等了这个空子钻了来，只兴头上半天。在厨房内正乱着接收家伙米粮煤炭等物，又查出许多亏空来，说：“粳米短了两石，常用米又多支了一个月的，炭也欠着额数。”一面又打点送林之孝家的礼，悄悄的备了一篓炭，五百斤木柴，一担粳米，在外边就遣了子侄送入林家去了，又打点送帐房的礼，又预备几样菜蔬请几位同事的人……
这段描写，可以整理出来这些信息：
（柳嫂子）
1、小厨房厨娘是个肥差（采购有差价，做饭有盈耗），为了谋这个差事，秦显家的四处送礼，不管是总管林之孝家的，还是账房家，还有相应的同事，都要送礼；2、厨房米粮有亏空，证明柳嫂子担这个差，也被四下盘剥，也四下送礼；3、司棋也参与了这项差事的推动，因为司棋是秦显的侄女（司棋姓秦，秦可卿也姓秦，都谐音“情”），后面还写道“连司棋都气了个倒仰”。
我们再进一步分析——
（司棋）
司棋大闹小厨房事件始末，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1、贾府的下层，同样存在着阶级层级（《红楼梦》无时不在说明这一点），阶级之间地位参差咬合，大丫头地位高于一般的当差的，小丫头又低于这些一般当差的；2、每个层级的人都在努力自我奋斗，柳嫂子在为自己的女儿谋差，司棋也为了自己的地位拼争；3、贾府的腐败不仅存在于上层，就算是最低层的人，也同样存在腐败现象，贾府是一烂到底的，并不仅只是贾珍、贾琏、贾蓉们烂；4、贾府贾赦、贾政两房之间是存在明显的争斗的。
前三项好理解，主要说说第四项：
柳嫂子是站在晴雯势力一方的，也就是宝玉势力一边的，也就是贾政势力一边的，她还在努力运作让自己的女儿五儿进宝玉院里服侍，因此晴雯来要吃要喝，柳嫂子就紧着供应，司棋要吃鸡蛋，她就推三阻四；
秦显家的是站在司棋势力一方的，也就是迎春势力一边的，也就是站在贾赦势力一边的，因此，她小厨房替差的失败，不但自己懊丧不已，连司棋也气得不轻。
（贾迎春）
我们可以想一下司棋人怨气从何而来，当然是从迎春处来的（实际上，柳嫂子的底气是从晴雯而来，也就是从宝玉而来，她的看人下菜碟有前因）。迎春与探春的地位等同，都是庶出女儿，但大观园分派院子时，迎春不但不如黛玉、宝钗，甚至也不如地位等同的探春，“缀锦楼”的位置要远偏于“秋爽斋”（当然，惜春的位置更差），何况，迎春的年龄要大于探春。
薛宝钗住了蘅芜苑，林黛玉住了潇湘馆，贾迎春住了缀锦楼，探春住了秋爽斋，惜春住了蓼风轩，李氏住了稻香村，宝玉住了怡红院。（二十三回）
（大观园中，秋爽斋与缀锦楼的位置）
迎春日常的怨怼，必然会影响到贴身的司棋，这是肯定的。
更何况，司棋与晴雯地位等同，在小厨房获得了不同的待遇，实际是贾赦、贾政两房之间纷争的交火，这是荣府的现状，因为在荣府袭爵的是老大贾赦，管家的却是老二贾政；占着爵位的贾赦名正言顺，却只能住在东南的小院子里，没有爵位的贾政却端端正正地住在正房，占着荣禧堂，这固然有贾母的原因和历史的原因（前面我们说过为啥荣府贾政管家），但贾赦、贾政两房之间的潜在争斗一直存在，因为荣府的管理权与长幼之序的悖逆天然存在。
（贾赦院与贾政院的差别）
能实实在在认清荣府现状的人有没有呢？有！就是平儿，所以，她劝凤姐：
依我说，纵在这屋里操上一百分的心，终究咱们是那边屋里去的。（六十一回）
凤姐虽然是替贾政和王夫人管家，但她最终还是贾琏的太太，自然最终是贾赦一边的人。
（平儿）
实际上，能真正认清贾府状况的，是冷眼旁观却又深知贾府当下情形的平儿，她既穿梭于贾府的人情往来之中，又深知贾府的财务状况，从某种程度上说，平儿的清醒，超过凤姐，因为凤姐稍稍有点高高在上，她不了解底层人的生活。
（【跟着布丁读《红楼》】之132，部分图片源自网络，版权归原版权方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