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月举行的第27届上海电视节颁奖典礼上，聚焦“30岁+”都市女性群体的《三十而已》主演童瑶斩获“白玉兰最佳女主角奖”，成就了现实题材女性群像剧的高光时刻，也给热度不减的国产女性群像剧再添了一把火。8月18日，随着《机智的上半场》在优酷开播，今年暑期档播出的女性群像剧已达5部之多，而目前各平台确定制作中的同类剧集更是接近10部，其中不乏《欢乐颂3》《四十正好》这样备受关注的项目。
这一轮国产女性群像剧创作风潮始于《欢乐颂》（2016年）。因为关注女性面临的困境、反映当下生活的痛点，这类剧集通常能够在播出后引发网络热议，获得较高的关注度。不过近两年来国产女性群像剧的“剧情悬浮、人设套路”成为观众诟病最多的两个方面。现实题材女性群像剧如何才能避免悬浮和套路，拍出真实感？女性群像剧的创作难点在哪里？新京报记者就此采访了《二十不惑》《机智的上半场》导演黎志、《我在他乡挺好的》导演李漠等业内人士。
《二十不惑》的导演黎志执导的新剧《机智的上半场》。
现象：女性群像剧持续走红，剧情悬浮人设套路引争议
现实题材女性群像剧，多以年龄段相近的四个及其以上的都市女性作为主角，刻画现实社会里她们的生存状态，呈现她们在事业和生活上的爱与困惑。2016年播出的《欢乐颂》火爆之后，女性群像剧逐渐成为影视创作的热门题材，市场上不断有新作涌现。
新京报记者统计发现，2020年到2021年8月期间播出的、有一定知名度的女性群像剧多达15部。各平台已宣布在筹备制作过程中、有望于今年底或明年与观众见面的女性群像剧接近10部，其中不少项目的幕后团队和演员阵容都颇为引人瞩目。例如简川訸执导的《欢乐颂3》，由江疏影、杨采钰、张佳宁等出演“新五美”；《妈妈的战争》汇集了张雨绮、吴越、董洁、海陆等中生代女演员；《私奔的外婆》由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原创剧本奖得主李樯编剧并监制，主演包括闫妮、姚晨、梅婷等……
《私奔的外婆》演员阵容强大，包括闫妮、姚晨、梅婷等。
知名影视公司也纷纷入局女性群像剧，例如柠萌影业、正午阳光、新丽电视、7印象、浩瀚影视等。正午阳光出品了《欢乐颂》系列；柠萌影业出品了去年热播的《三十而已》《二十不惑》，接下来将继续拍摄《二十不惑2》和《四十正好》；由管虎导演工作室发展而来的7印象文化，在出品了《龙岭迷窟》等“鬼吹灯”系列网剧之后，于今年6月宣布将重拍17年前蒋雯丽、那英、罗海琼、梁静主演的女性群像剧《好想好想谈恋爱》，新剧定名为《好想好想》，讲述当年四个闺蜜15年后的故事。
将要播出的女性群像剧：
注：图中N/A表示未公布导演或主演。
持续走红的同时，一些女性群像剧因为剧情悬浮、人设套路受到了观众的批评。剧情方面，明明主角只是普通上班族，却在北京、上海住着黄金地段的大房子，一身名牌服饰去上班；职场和生活遇到难题，总有好闺蜜帮忙搞定。人设方面，女性群像剧里经常会出现尤珊珊（《北辙南辕》）这样的女强人，开“金手指”帮助闺蜜走出困境，她们就像换了性别的“霸道总裁”；如果主角们年龄层再大一点，通常会有一个觉醒的全职家庭主妇的角色，就像《三十而已》的顾佳、《北辙南辕》的司梦，《我是真的爱你》的尤雅……有观众评价说，过于相似的人设让有些女性群像剧看上去像一个模板刻出来的，悬浮且乏味。
王珞丹在《北辙南辕》里饰演尤珊珊。
分析：女性群像剧创作难点何在，如何才能摆脱悬浮？
女性群像剧如今已经过了靠题材、话题就能带来热度的阶段，进入了通过提升创作品质才能跟上观众更高要求的“下半场”。面对数量可观的同类型前作，以及观众对该类型的一些批评，女性群像剧的创作要如何破局？
1、人设套路不是必须，但也有可取之处
2016年《欢乐颂》播出时，观众觉得安迪这位“女强人”很酷；5年后《北辙南辕》播出，观众认为尤珊珊这位“女霸总”很悬浮。对于某个类型的角色，初见新鲜，之后一而再再而三地“遇见”，就会感到厌烦。女性群像剧走红了五六年，观众总结出了女强人、娇娇女、觉醒主妇等多种惯用的“人设套路”。对女性群像剧的创作者而言，“人设套路”是必须的吗？
冯小刚的作品《北辙南辕》评分并不高。
黎志是一位擅长女性题材的导演，他曾执导《北京女子图鉴》《二十不惑》《机智的上半场》，还将执导《二十不惑2》。在他看来，任何一种类型的剧都会有前辈总结出来的创作技巧和成功经验，帮助大家少走弯路，但这不应该成为套路。“女性群像剧，最重要的就是真实可信的人物。每个剧都有独特的故事设定，以及从中生长出来独一无二的人物。要是这里还有‘套路’来指导，那创作上就出大问题了。”他也听说过一些网上总结的女性群像剧的人设套路，但他自己在创作中不会遵循这样的套路，反而会刻意回避。筹备新剧时，他会先去了解此前播出的类似题材和类似类型的剧，避免出现雷同。“举个简单的例子，《二十不惑》和《机智的上半场》的主角都是四个女大学生，我肯定要避免这四个和那四个出现趋同性，一定是要新鲜的、不同的。”
《二十不惑》海报
不同女性群像剧里的人物设定有相似之处，《我在他乡挺好的》导演李漠对此表示理解。因为女性群像剧都是写几个女孩子的故事，肯定要用“差别设定”把她们拉开距离，再用某种关系把她们勾连在一起去编织故事。剧作上常用的“差别设定”无非年龄、价值观、经济程度、生活方式这么几种，所以就会出现相似的人物背景，比如有的经济条件更好一些，有的年纪小不成熟一些。李漠觉得这只是剧作技巧，但如果网友认为这是人设套路，那他觉得这样的“套路”也有可取之处。“我没有刻意想着要去打破套路，因为我觉得套路之所以是套路，它一定是某种程度的经验总结，关键在于怎么用。是以套路为先不管别的，还是我们创作的真诚程度远大于剧作技巧，这样的话，套路就会显得没有那么套路。”
《我在他乡挺好的》是很多观众心中今年目前为止最好看的女性群像剧。
2、注重真实才能摆脱悬浮，不“抓马”也可以吸引观众
观众所不满的“悬浮”，既是指角色不接地气，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却整天哀叹工作艰辛，也是指角色经常遭遇渣男出轨、“吸血”原生家庭等戏剧化情节，现实生活里不可能有这么多“抓马”的巧合。女性群像剧想要远离悬浮，但如果不使用戏剧化、强冲突的情节，靠生活流偏平淡的叙事还能吸引观众吗？
黎志认为只要足够真实就能吸引观众。剧本阶段，要从叙事逻辑层面找到人物行为和情感的真实动机。“现实中，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一定是有真实的逻辑和情感依据的。拍剧如果为了追求戏剧性、奇观性，刻意制造一些主人公的戏剧动作，那一定会显得悬浮，不能跟观众共情。在这个层面上追求真实，目的是让观众觉得，他们遇到了和主人公一样的事，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拍摄中，要从人物造型到她们所在的环境，尽量做到细节真实。黎志透露，拍女大学生为主角的群像剧，编剧专门采访了很多95后，聊他们在大学期间的所思所虑，然后发现大家面临的人生困惑都差不多：大二大三想着要不要出去打工，大三大四纠结是要考研、考公务员还是找工作。美术指导则去了很多大学勘景、参观宿舍，希望剧中搭建的大学女生宿舍更符合现在大学宿舍的样子。
《我在他乡挺好的》人设不悬浮。
《我在他乡挺好的》没有太多强情节和戏剧冲突，李漠曾担心观众会不会没有兴趣看下去。“除了开场胡晶晶的死，就没什么大起大落，更没有出轨、商战这些戏剧化情节……很日常很生活流的一部剧。”后来和主创复盘探讨，大家认为观众是被真实的情节和情感吸引的。任素汐饰演的纪南嘉，自己开公司，经济条件优越，对于好姐妹仗义相助，但是观众并没有觉得有“主角光环”。除了任素汐的演技加成，还有就是纪南嘉这个角色她也遇到很多让观众感同身受的困难，也会有哭泣，茫然的时候。北电导演系毕业的李漠自己坐过班，对朝九晚五的生活有体验。作为年轻导演，他跟职场新人心态有相通之处，担心这部戏拍不好就没有下个工作了，因此当初看剧本就跟人物很有共鸣。拍摄过程中，主演们又用各自的经历丰富了细节，演起来更能入戏共情。周雨彤就把自己认识的“北漂”朋友问了个遍，得知大家最窘迫时银行卡里差不多都只剩千来块，才有了乔夕辰天台动人的哭戏。
最近播出的女性群像剧，豆瓣评分上8分的仅一部：
注：图中N/A表示暂未有豆瓣评分
3、多线叙事是双刃剑，势均力敌的演员很重要
近两年播出了15部，还有约10部在路上，女性群像剧毫无疑问是影视市场的宠儿。但女性群像剧想要拍好并不容易，15部里有1/3豆瓣评分不及格。这一类型的创作的难点和关键点在哪里？
女性群像剧通常伴随着多线叙事，而多线叙事是把双刃剑。它既能容纳更丰富的内容，也容易分散观众的注意力。李漠认为，多线叙事提供了更大的空间去塑造一个更完整的世界。“以两个人为中心的世界相对狭窄，以三四个人为辐射面，再延伸出故事线和配角，能讲的东西就更多了。”黎志表示，多线叙事分散观众注意力是可以通过剧作和剪辑等方式和技巧去处理的。比如单集有一个主要人物和主事件，其他几条人物线跟主线产生交集同步推进，这样看起来会有主次。“如果每集每个角色平均用力，很容易出现谁的事都讲不清楚的局面。这次《机智的上半场》就尝试了单集突出讲一个人物的故事，但放到全集的范围来看，每个人物的戏份相对平均，成长弧线也很明确。”
在黎志看来，女性群像剧的关键点在于人物塑造，找到几个既合适人物又势均力敌的演员尤其重要。他说道：“这类剧的观众多少希望从角色中找到自我投射，一定会找到最有代入感的。如果每个人物不具有代表性和真实感，这部剧就失去了故事载体。如果有一个人物特别亮眼，但其他角色扁平，观感和主体表达上也不够丰富。所以人物是女性群像剧最有挑战的部分，得从一开始就树立几个有鲜明个性的人物，同时还要找到相应的演员来呈现她们。”在剧本创作阶段，黎志和制片人、编剧通常先带着对某个演员的印象塑造角色，如果由于种种原因无法实现预想的演员，需要再想办法让角色靠近最终呈现的那位演员，和她建立起感情连接。
女性群像剧通常由3~5个女演员主演。“几个女演员要有不重样的气质，放在一起又能碰撞出火花，合在一起演群戏能很好的融入。好的演员组合一定是从戏外到戏内都有化学反应。老实说，这样的选角是有难度的。”黎志说，让几个女演员戏外先成为朋友很重要。他会有意在开拍前安排大家多接触，比如一起吃饭、玩游戏，还会建几个女演员都在的微信群带动聊天气氛。“大家都是年轻人，在群里聊些话题，很快就熟悉起来了。她们把戏外良好的沟通默契带到拍摄中来，会让观众更认同她们饰演的角色，以及角色之间的关系。”
新京报资深记者 杨莲洁
资深编辑 佟娜 校对 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