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1月,重庆,牛角沱。
两间普通的平房里,住着一个窈窕美丽的女子。
她偶尔会外出,一出现便引发了各色男人的注目,那咖啡色薄呢裙、法兰西帽和半高跟皮鞋,淡定从容的步伐与潇洒矜持的神态,她走成了从牛角沱到四德里的一道风景。
有心人便打探她的消息,当知道她是和堂哥居住于在此地,尤其是知道她堂哥的身份后,各色目光便变得不甘而无奈,飘忽又畏惧。
奇怪的是,每当堂哥回到房子里,她便关紧了窗帘,不让一丝光线透出,任夜色弥漫,不露痕迹地吞噬掉所有。
既是“兄妹”,为何如此神秘?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躲在房间里干些什么?
美女特工(形象图)| 来源:网络
一、超前谋划精密部署
女子叫张露萍,成都人,是来重庆投奔堂哥张蔚林的。
张蔚林又是什么人,以至于一听他的身份,那些目的不同的各色人群便只想着纷纷退却。
倒也怨不得那些人胆小,因为她的堂哥,是军统派驻皖南的技术骨干。
军统是干么的,想必不用多介绍了。这个名字甚至都可以入药,药名“儿啼散”。
兄妹俩入住牛角沱后不久,张蔚林却遇到了麻烦。
潜伏在军统的特工张蔚林 | 来源:网络
1940年初,军统大老板戴笠给胡宗南发密电,准备派遣一个三人小组,携带美制小型电台,通过胡宗南防区潜入陕甘宁边区搜集情报。
三人小组刚进入边区,连大气都没喘匀,就被一伙不明武装给摁在了地上。
不明武装是谁?几番调查,戴笠终于确认,那是陕甘宁边区的军民。
4月,军统锁定了位于重庆天官府街14号的中共地下联络站,为放长线钓大鱼,戴笠一直等到了该联络站举办联席会的那天。
行动当晚,大小特务们超前谋划、精密部署、统筹安排、有序推进,力保行动万无一失。
联络站的大门被轰然撞开,地方是没错,看设施布置也都对,只是,人呢?
两次秘密行动都砸了锅,戴笠脸都绿了。
“查!普查!从内部查!一切反常可疑,统统先拘后审!”对着监察科一众特务,戴笠拍着桌子,下了死命令。
张蔚林不小心撞枪口上了。
军统特务头子戴笠 | 来源:网络
二、硕卿!怎么是你
电讯处是军统最繁忙的部门之一,一台发报机因为连续工作,真空管给烧坏了。
放在平时,这根本就不叫事,但现在,却成了大事。
负责内部调查的是监察科科长肖茂如,这人与张蔚林不对付,平时还想着给对方下个套呢,现在逮着机会了,他要狠狠坑张蔚林一把。
“恶心一把,也是好的,反正先拘后审嘛!”肖茂如心中絮叨,却根本想不到,这竟让他立了一个大大的功劳。
“蓄意破坏电台”,罪名一拟好,肖茂如便把张蔚林扔进稽查处,关了禁闭。
彼时,张露萍正骑着自行车,往四德里的方向赶。
她脑子里有事,就没关注到旁边正在逆行的小轿车。
“哗啦,哎吆!”自行车被小轿车挂倒,张露萍摔在了地上,靓丽的衣衫铺了一地。
汽车上下来了一个衣着华丽、端庄贵气的女人,她扶起张露萍,正要开口道歉,却发现站在对面的,赫然是自己的亲妹妹。
“硕卿!怎么是你……”女人惊讶而兴奋地喊道。
“大姐?”张露萍也很兴奋,但心中一突,及时打断了女人后面的问话。
硕卿?她不是张露萍吗?有这么个又有车又衣着华丽的姐姐,她投奔张蔚林干嘛?
还有,为什么张蔚林一回家,她就要立刻关紧了窗帘?
余硕卿(张露萍)照片 | 来源:网络
三、一别成永诀
1937年11月,成都。
16岁的女学生余硕卿,毫不留恋地放弃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与几名同学一道,为着崇高的理想,毅然决然地奔赴了延安。
这是个标准的富家子弟,她的父亲叫余安民,是国民党川康绥靖公署中将参赞,为了防止父亲找到她,她改名余慧琳,后来,又改名为黎琳。
余硕卿(左一)学生时代 | 来源:网络
在陕北公学和抗日军政大学,余硕卿接受了系统的革命教育和技能训练,因为优异的表现,她于1938年10月,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一年后,组织派遣余硕卿回四川,希望其利用父亲的关系,完成川军的统战工作。
余硕卿毅然告别了新婚的爱人,义无反顾地奔赴了四川。
与党组织汇合后,中共中央南方局认为她初来乍到,无人认识,便将另一项更为特殊、更为危险的任务交给了她。
从此,余硕卿有了个浪漫的名字“张露萍”,延水之滨单纯朴素的抗大战士,不得已改头换面,变成了长发红唇的妖娆特务。
抗大时期的余硕卿(左一)| 来源:网络
那年,余硕卿18岁,是党设立在军统的地下党支部书记。
那是一段艰苦又激情燃烧的岁月,余硕卿每天除了要伪装身份、与特务周旋外,还发展了军统内部的六名支委成员,她领导着这支特殊的队伍,从事绝密的谍报工作。
张蔚林便是七名支委中的一个,七人小组白天分头工作,晚上便在牛角沱秘密聚会交流情报,那紧闭的窗帘,被黑暗吞噬的房子,就是她们忘我战斗的号角。
戴笠的两次秘密行动流产,就是七人小组的战斗勋章。
余硕卿靓照 | 来源:网络
面对着自己的大姐,余硕卿仍极为敏感地岔开了话题,她问大姐为什么来重庆。
在听到母亲瘫痪,大姐到重庆买药时,余硕卿的情绪再也没法控制,她向组织请了假,赶回老家,看望母亲。
刚到成都没几天,一封电报打破了母慈子孝的生活。
“病重,望妹速返渝”——张蔚林
余硕卿迅速收拾行装,给家人留下了一封短信,急匆匆走出了家门。
谁曾想,这一别,竟是永诀。
抗战时期的重庆街头 | 来源:网络
四、上了魔头的当
张蔚林很焦虑,禁闭室的幽暗、无所事事引发了他无限的想象。
但他所有的想象中,都是“暴露了,怎么办?”而疏忽了一点:这种经常发生的事情,怎么会如此上纲上线。
他决定出逃,凭借对军统局环境的熟悉,他顺利地逃了出来,一路逃到了曾家岩50号——八路军重庆办事处。
但组织上认为:这只是工作过失,最多受点处分,趁着没被发现,张蔚林应该立即赶回去,向领导说明情况并做检讨。
毕竟,潜伏这样一个重要岗位的特工,太不容易了。
曾家岩50号周公馆 | 来源:网络
但谁都没想到,军统在第一时间掌握了张蔚林出逃的事情,本就对张蔚林失误存疑的戴笠,立即派人四处追捕,同时下令搜查张蔚林住处。
在牛角沱张蔚林和余硕卿住的房子里,军统搜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一个记录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军统的各地电台配置和密码;一个笔记本,署名“张露萍”;还有一个名单,张蔚林、张露萍等七人赫然在列。
此时,张蔚林正在接受组织上的安排,准备返回军统禁闭室。
当张蔚林到达军统局时,守候的特务立刻一拥而上,他被捕了。
戴笠继续安排对名单上其他几人的抓捕,而此时,余硕卿刚到四川。
当她收到张蔚林的电报,急匆匆赶回重庆,推开了牛角沱的家门时,她并没有如预料般看到张蔚林,却是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
那封张蔚林的电报,来自戴笠,余硕卿上了这个杀人魔头的当。
其他的几位同志,也被军统一一抓获,我们应该记住他们的名字:冯传庆、赵力耕、杨光、陈国柱和王锡珍,他们都是军统局电讯处、电讯总台的工作人员。
军统电讯处工作照 | 来源:网络
五、残破的身体,信仰的力量
国民党朝野大惊,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他们最重要、最为倚仗的特务机构里,竟然渗透了那么多的共产党人。
他们更想不到,一个19岁的女孩子,竟然是这些人的联络人。
而余硕卿常去的四德里,正是曾家岩50号的一个联络点。
军统继续实施“放长线钓大鱼”的策略,他们故意释放余硕卿,并派人暗地跟踪。
余硕卿又如何不知道敌人的险恶用心,她走过曾家岩八路军办事处,甚至遇到了几个相熟的同志,她继续以淡定从容的步伐、潇洒矜持的神态,阔步从门前走。
一无所获的戴笠非常恼怒,他决定亲自出马,提审余硕卿。
他不认为,一个19岁的女孩子,能有多大的能耐对抗他的野蛮刑罚。
辣椒水、老虎凳……种种令人发指的手段,全部用在了这个19岁的孩子身上,但信仰的力量让余硕卿咬紧了牙关,她用自己残破的身体,展现了一名共产党员应有的品质。
她坚称自己叫余硕卿,她的恋人是张蔚林,父亲余安民是川军军长,除此之外,她没有透露出任何机密,戴笠和特务们几乎要抓狂。
余硕卿受刑绘图 | 来源:网络
虽然她们七人已经被判了死刑,但戴笠不甘心就这么一无所获。
1941年3月,七人由重庆转押到贵州息烽集中营,那是抗战时期军统规模最大、等级最高的秘密监狱。
在息烽集中营,军统曾关押过1220余名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有600多人惨遭杀害或折磨致死。
余硕卿和他的六位战友,在这个魔窟里,被折磨了4年,那该是怎样度日如年的4年。
但无论如何,对于死而言,活着就是希望。
现在,这种希望也被戴笠剥夺了。
贵州息烽集中营审讯处 | 来源:网络
六、最美的年华
1945年6月下旬,戴笠体会到了黔驴技穷的挫败感,他亲自给息烽集中营主任周养浩发去密电,要求将余硕卿等人转押重庆。
7月14日,息烽集中营通知余硕卿收拾行李,从女管理员饱含悲痛的脸上,余硕卿知道了自己的最终命运。
她找出了咖啡色薄呢裙、法兰西帽和半高跟皮鞋,那是她从事地下工作时常穿服装,她曾深深地排斥过这种装扮,但现在,这却成了她地下战斗的最好勋章。
她请难友为自己化好最后一次妆,淡定从容、潇洒矜持地走向了刑场。
每个女子都是美丽的,而她,在这一刻,毫无疑问是最美丽的。
她在最美的年华里,把自己献给了最辉煌的事业。
向英雄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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